四方寨的空气足足凝固了一锅烟的时间。
马天云举起的枪一直没有放下,暴睁双目虎视手下兄弟。
一名鬼子中佐从马天云身后走出来,把他的军刀往面前一杵,居高临下傲视一圈,示意身后的鬼子军官让马天云喊话。
“兄、兄弟们,皇军是来跟我们共荣的!皇军说了,要让兄弟们过上有酒有肉有女人的好日子!”马天云语无伦次,头上开始冒汗,干咳两声,又扯起嗓门喊:“皇军说了,一人发一把王、王八盒子,一天一斤烧酒,一斤肥肉……有福不享,那、那是对不住爹、爹娘,是跟皇军享、享福作大爷,还是跟皇军作、作对做枪下鬼,兄弟们……”
“八嘎!”中佐再也耐不住性子,提起手中的军刀,横在马天云的脖子上,“不投降的,他的、你们的,统统地死掉!”
城墙上的鬼子给机枪喂上了子弹,场下的鬼子拉响了枪栓。
“兄、兄弟们!跟皇军合、合棚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生死就在一念间,我们都接受皇军招安,哪个不听招呼,就跟他一样的下场!”马天云一枪打死最先跑出去的兄弟。
枪响人叫,下面一阵骚动。绝大部分土匪放下了手中的刀枪。
“哟西!”中佐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笑,对身边的鬼子军官说:“不怕死的,统统地死!”
“嗨!统统地死!”目卩鬼子军官高高举起拳头,停留在空中,突然变拳为掌,狠狠地向下劈去。
机关枪顿时狂啸起来,拥挤在祭祀场上的土匪像浪头,你推我,我压你,一排排倒下。
两名鬼子将马天云紧紧扭住,中佐的军刀压在他的脖子上。
有人想捡枪反抗,但一切都是徒劳的,鬼子的机枪就像吐火星子,溅到即亡。
枪声终于停了,山寨刹那间成了人间地狱,阴森恐怖。马天云被眼前的一切吓昏了。
鬼子中佐慢悠悠地走过去,仔细地观察马天云耷拉着的脑袋,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马天云被这一巴掌打醒了。刚想扬起头来,鬼子中佐又反手抽了他一掌。
马天云看到面前皮笑肉不笑的中佐,慌忙大喊一声“嗨!”本想立正,却怎么也挺不直那两条弯曲的腿。
“你的,胆小鬼的!”鬼子中佐把压在他脖子上的刀用力压了压,说:“他们的不怕死,统统死啦死啦的!”
“太君!你的不讲义气!”马天云突然扬起脖子说,“我的兄弟已经归了皇军,你还要杀他们。”
“哟西!你的胆小,对皇军忠心耿耿,我们的不杀你!”中佐突然收回军刀,露出一脸温和的笑容,用手拍了拍马天云的胸脯,说:“好好地为大东亚共荣效忠,大日本皇军不会亏待你!”
马天云听了鬼子中佐这番话,没有吭声。索性闭上眼睛,仰起头作无。
鬼子中佐看着他这副耍无赖的样子,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马总架杆,不!大日本皇协军的马团长,把反日分子交给我的。”
马天云将头仰起,活像一只山羊,抖了抖山羊须,精神振作起来,“你把我的兄弟杀了,还封我个团长,手下无兵的光杆司令顶个屁用,就是封个马旅长,老子也不干!”
“马团长转过头去看看,你的忠心耿耿的兄弟,我一个没杀,皇军帮你杀的是那些不听从马团长命令,仇视大日本帝国的反日分子!”
马天云转身过去,眼前一亮,马兴安还在,三堂六铺的堂主掌柜还在,足足还有一百多兄弟活着。看到这些人还在,他有一种相拥而泣的冲动。
马天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鬼子中佐,故作镇静地收起自己的枪,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淡淡地说“就这几个兄弟,连几只老山羊都围不住。老子没法当你这个团长!”
两名鬼子军官见他一副贪婪不厌的样子,霍地拔出军刀,被中佐制止。中佐拍了拍手,一位皇协军中校军官从百十号兄弟的背后钻了出来。“马团长,这是孔都城皇协军朱副团长,今后,你们要精诚团结,尽忠竭力为大日本皇军办事!”
“报告马团长,保安团副团长朱子刚和弟兄们已经在孔都城仰望你多时了。今后保安团一千多人枪唯马团长示命!”朱子刚很有一副军人气概,倒显得马天云匪气十足。
马天云慢慢上前,用手拈起他的肩章和领章,翻来覆去地看,自言自语:“老子的跟这个一样?”其实,他在问鬼子中佐,自己是不是也只有两颗星。他一度对日军和国军的军衔星级特别有兴趣。
中佐没有回答他,挥手让一名鬼子兵双手托着一套皇协军军官服,送到云跟前。
马天云伸出两个指头弹了弹军服上的领章,露出阴阴的笑。他看清了,领章上有三颗星,是上校团长。
“好!”马天云脱去他那件脏得发亮的军呢大衣,扯起鬼子兵送过来的军官服穿上,一边穿一边说:“老子就跟你小日本合一回棚子!不过,我得去城里坐上团长的太师椅,才能把肥票交给你!”
一名鬼子军官看不惯马天云得寸进尺,大声呵斥道:“你的不交,皇军现在就消灭你们!”
“行啊!你消灭我,你现在就消灭我!”马天云像一只斗急了的公鸡,硬起脖子扬起头,撒开两臂冲到鬼子军官面前,手指四方寨聚义堂,歇斯底里大叫:“老子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睡,这把太师椅也管几百人枪,老子要带上这些弟兄,把你们要的人和东西交给国军,至少是把旅长的椅子。是你们背信弃义跟老子翻脸,又杀人又缴枪,还不让老子坐在椅子上顺口气?这买卖老子不跟你4、日本做了!”
“你坐不成了!”凭空传来一声暴喝:“马天云!拿命来?
他以为是鬼子威胁他,不屑地问:“谁?谁敢要拿我的命!”可马上反应过来,不对!没有女鬼子上山,这声音好像……啊!是她?马天云一想到是她,心就蹿到嗓眼上,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战。
脑子闪出她的同时,人已就地一滚,跳出一丈开外,手里拔出了枪。
暴喝声也让另一个人吓破了胆,就是马兴安。他从官阳镇回来,指天画地向马天云发过毒誓,“那娘们绝对见了阎王,叔什么时候在阳间看到她的人影,我立马就到阴间去做鬼!”现在他不仅听到了杜缨娘的暴喝,还看到她从天而降,千手飞镖,场子上的鬼子顷刻之间倒下一片。他也倒了去。
暴喝声还让一个人既惊心动魄,又喜出望外。暴喝声在他耳边响起的一刹那,竟然有些激动失措。要是过去,他手中的军刀出鞘,定将那暴喝之人穿个大窟窿。这个人就是鬼子中佐西大条胖。
杜缨娘如俯冲猎食的老鹰,头下脚上从城墙上冲下来,人未落地,已用铁漠藜将马天云手中的枪击落。人一落地,就横在西大条胖的面前。都是眨眼间的事,她的动作快得让西大条胖心疼,心疼鬼子兵白白浪费了端着的枪。
“是你?”杜缨娘也是一惊。她没有想到,西大条胖会从阳城来到大凤,并且直奔四方寨而来。如此看来,马天云早与鬼子有了勾结,说不定与时三眺的被俘,鬼子一路上的堵截,以及随后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有关。
西大条胖盯着杜缨娘,淡淡地说:“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山不转路转,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杜缨娘的脸上没有了上次的平静,而是声色俱厉,“我们之间不是冤家,已经是血海深仇,今天没有路让你转出去了!”
“你是我尊敬的对手,大日本武士只用刀来进行对手之间的对话!”西大条胖没有去看城墙上那些机枪手,他深信杜缨娘在落地之前已经全部将。
马天云的两只手臂都被杜缨娘的暗器击伤,本来吓得不敢动弹,见西大条胖与杜缨娘相视而立,竟然毫无惧色。二人的对话已经说明他们是老对手,他目艮珠子一转,向西大条胖靠过来。
“太君,这娘们把你要的东西和人都劫了,我没办法向你交出来……”
“八嘎!”西大条胖看也不看马天云一眼,手里的军刀呼啸出鞘,一招晚风摆柳”,那脱刀而去的刀鞘不偏不倚插进马天云的大腿。
杜缨娘大吼一声,猛蹿出去,左手伸出,已勾住西大条胖手腕,夹手去夺军刀,右手剑挑出一招“长虹贯日”,使足全力向他后心剌去。西大条胖身子急偏,避开了剑,却没有避开她随后欺近的掌。这掌直击西大条胖的左肩,只听“啪”地一声,肩背中掌。杜缨娘右手上的剑随之跟了上去。
西大条胖大惊,没想到几个月不见,杜缨娘的剑法又精进不少。眼看那一剑直奔他胸腹而来,想避已是不及。
“哐”的一声,杜缨娘手中直剌的剑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荡开,向一边斜剌出去。但她的剑身还是穿过了西大条胖的军衣。
杜缨娘急忙抽身回去,击中她剑的是一支短枪。这一击不是别人,正是一旁不动声色的朱子刚。
朱子刚在她左掌击中西大条胖时不及相救,这时见她右手出剑跟进,身快剑更快,估计西大条胖无法躲过,情急之下将手中的王八盒子当暗器打出去,尽管杜缨娘的身法快,还是击中了她手上的剑。
“先收拾你这败类!”杜缨娘大怒,欺身而上,一剑“春云乍展”向朱子刚挺剑剌出。
朱子刚手里没有了枪,也没有带刀剑之类的冷兵器。眼看杜缨娘向他冲来,已经感觉到剑气怵人,情急万分,只好用上救命暗器“绵里针”,向杜缨娘发出两粒指头大小的白珠子。
杜缨娘会使用几十种暗器,当然识得“绵里针”的厉害,目卩珠子不像其他暗器有力道和速度,相反不紧不慢飞向对方,目的就是要你接或是挡,只要碰着,珠子就会爆炸,飞出无数带毒的细小钢针。要躲这种暗器也不行,发射暗器的人先就估算好了双方的距离,通过手上的力道来掌握绵球自爆的时间,对方不接不挡,却躲避不了它致命的自爆。
朱子刚打出“绵里针”就后退几步。杜缨娘是暗器高手中的高手,小小两粒“绵里针”根本伤不到她。只见她低剑一挑,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迎头上去,一口吞下“绵里针”,只听见两声闷响,“绵里针”爆炸了,杜缨娘安然无恙。
朱子刚趁杜缨娘对付“绵里针”的时候,也躲开了杜缨娘这一剑。
马天云看得清楚,杜缨娘对付朱子刚暗器的克星,正是巫师装神签用的铁筒子,被杜缨娘用来罩住了“绵里针”。
朱子刚躲过了第一剑,但杜缨娘跟着喂出第二剑“平沙落雁”,情势更加危急。
西大条胖本来可以出刀解危,但他没有动,朱子刚也是中原武林一流高手,他要看看高手之间的生死搏斗,更想了解杜缨娘的精妙剑术。
虽然已经是热兵器疯狂的时代,甚至有了主宰战争局面的生化武器。西大条胖却认为,冷兵器与中国武术一样,其博大精深与变化莫测都渗透了道义精神,任何尖端的热兵器技术都无法替代战士对冷兵器精神的依赖。
自从登上战争之船为天皇陛下效忠,有日本忍术与武士道精神相伴,令他可以目空一切,感觉这个世界没有不可战胜的对手,没有不能征服的敌人。但中国武术与冷兵器精神似乎不是相伴那么简单,他越来越对中国武术乃至中国人的精神信仰感到不可捉摸。他的中国师傅游乾坤曾告诉他,中原武术的一招一式都藏着“儒道法墨”的道义,不去研究这些道义,就无法弄懂中原武术,要想征服对手,称霸中原武林,必须先征服对手所信仰的道义精神。西大条胖心中感叹,中原武林真是一个复杂的江湖,绝不像我们称作的“支那猪”目卩样幼稚。
“轰”地一声炸响,惊得西大条胖从恍恍惚惚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中佐快走!”一个人影从一团黑烟中飞将过来,一伸胳膊挟上西大条胖就跑。
“八嘎一”西大条胖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大的污辱,被人在战场上像挟小鸡一样救走,飞一样地出了四方寨,没人树林中。
朱子刚已被杜缨娘一剑剌中,就在这个时候,天上突然飞来一团冒着烟的东西,不像手榴弹,紧接着传来秀兰的尖叫:“妹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