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钰已觉背后之人出手,所站之处却不利回转。只听有人喝了一声,硬硬抵在自己身后。卫钰趁机拔出刀来,迅移过去,便见到一张苍白如魅的诡异的脸。左逸霄撑臂挡住一只黑甲鬼手,那妖女从房屋上冲地而落,正与他形成相持的姿势,卫钰横刀一斩,那妖女眉目一开,遂迎空退落,掌指打开,掌纹之间弥留几丝乌白暗气,筋骨叠出。
苍白长发,枯黑裙袍,还有那双恐怖的眼珠,这个杀手足够让人闻风丧胆。慕昀舒待放好几人,收了鞭子,远从城门相望,心中早已料想,只是眼中一线迷离,此外便是一番怒意。
左逸霄二人蓄势待发。左逸霄道:“果真是反用调虎离山之计!妖女,你到底是什么人?”卫钰仔细打量,没来由的熟悉感。
隗妖右脸上那交编的花鬓有些诡异,白日才看,似是右边脸上有些青绿什么的东西被覆在下面,不像花黄,这花鬓是来遮挡的。左逸霄心底有些不舒服,耳鬓流出一株汗来。
卫钰微愕,转脸盯在左逸霄一双锋目上。
她冰冷的一根手指指向左逸霄,眼中那手指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未及她说出话来,那几扇紧闭的房门彻然冲破,八个精悍的狱兵团团围住几人。隗妖眼中杀气大溢,轻步一点,便又立在半空,双掌运息,霎时汇出一段掌法,牵制住这群狱兵。八人迎面而去,却吐丝自缚,硬生生投在那妖女的指掌之间。左卫二人一时救人心切,便想破了她的掌法,只是那女子还能一心二用,眨眼就有六个人倒在地上。二人强扭不过,忙向一边退去。
慕昀舒见机长影一转,从腰际舞出一根褐皮软鞭来。左逸霄有些惊讶,未料到她也会使这般鞭法。那根鞭子在她手中似是飞凤游蛇,似弯径直,鞭鞭狠厉。苍发女子一招掌法一时难驾驭得了,只得防卫。慕昀舒手心一紧,一个“金蛇缠尾”,绕住剩两人的肢臂,一把拉将过来,才脱了毒手。
“......你们没事吧?”
左逸霄提了口气,喝道:“该死,来多少人都近不了她的身!”
卫钰沉眸细想一番:“这掌法有几个招式很是眼熟......但前后过招却不径相同,似是换用两种心法,好诡异的功夫......”
慕昀舒想到苏合的一番话,眉心微皱。转而又道:“这边防守已失,恐怕,她要趁机逃出西门,到红泥坞去。”
半晌,几人为声而惊。苍发女子暗露杀机:“你,跟我走。”
左逸霄沉了沉双眼,耳边充斥着死亡的砂砺。他的思想似是凝结了一般,倘若只要有一丝机会的话......额前发丝上滴着冰冷的汗水,只见他蓦地咬紧牙关,微抬起半脸,射出两束暗光,沉声道:“奉陪。”
慕、卫二人一脸诧然。“我们几个能牵制住她,等褚司狱带人过来,就好办得多了。你不必趟一趟浑水的。”慕昀舒劝道。
沉默之间,苍发女子一掌箍住地上一个气息犹存的狱兵,沉声道:“这样会让你想得更快一点么?”
左逸霄静静看了一眼慕昀舒,转而对苍发女子道:“你是冲着我来的,就不该牵连到别人身上。我只是很好奇,像我这样的凡人,到底哪里吸引得上你这种大人物?”
卫钰双目黯淡,紧盯着左逸霄。苍发女子手中力道依旧没有减少的意思,冷冷扔了一句:“小子,你的长辈有没有告诉过你,知道的事情太多,容易招来祸患。”
“......原来如此,动作还真快。”左逸霄双目微眯,低声自语道。嘴角轻勾了勾,又苦笑一句,“那恕我又提起伤心事。你那两位......呃,朋友。伤亡惨重,是我无心之举,找我报仇也是应该的。”
苍发女子脸庞闪过一丝不悦:“你记性不错。不过,你可知道你伤得是谁?她的命要丢了,你早就被碎尸万段了,哪还轮到我来找你。”
左逸霄轻呼了口气:“呵,还好还好!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死了,我得遭天谴的。”
慕昀舒皱皱眉头:“什么姑娘?”
卫钰接道:“看来,你和这些人早就认识了。”
左逸霄叹了口气道:“我可没见过她。可能之前两个跟她认识的人有些过节。我这下算是百鬼缠身,逃脱不了了。”
三人各自顾虑。只听得苍发女子道:“你已经很清楚了。我可以给你个机会多活几年,只是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得换个地方单独谈谈。”
左逸霄道:“请君入瓮?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苍发女子道:“我可没杀你的权利。等过些时候你没用了,死个人还不容易?”
慕昀舒看了看左逸霄有些慌张的脸,道:“你别想太多,这人虽不易对付,但是若能打个空手,便有可逃之机。”
左逸霄看了看慕昀舒的双目,有些迟疑。眼前苍发女子似在阴笑着,手掌不减半分狠厉,但话后竟又安静下来,越是诡异。卫钰私瞧着,这周围的鸟雀声一毫都没有,谁能想到这女子有什么毒辣招数。
苍发女子道:“时间到了。”
左逸霄猛然一惊,只见四周簌簌飞出几个黑衣人来,投了几只弯镖,熟悉便知道是之前遇见的,果然这女子来历确有其因。不过这些宵小之辈,虽与在兰山所见无异,可略识几人眉目,倒像千金座的一众。
三人见这些不得不对付,那女子阴声一笑,暗中算计。
巢湖岸,猩花欲染,杨柳堆烟,画舟漾姿色,青蒙蒙云雨重楼。
苏合轻踩珠履,柔臂披红帛,一袭留仙裙,是蕙兰的浅红,眉眼相媚。裴书言依旧是手执折扇,象牙色轻袍,摘了四角帽子,束上一条青发带。二人走走停停,裴书言与其相谈,这苏合依旧言语聪厉。
“......裴公子家世显赫,令尊贵为太学博士,才识不浅。裴公子天资尽传,为何不随父入朝为官,辅协天子?”苏合掩了圆扇,轻笑道。
裴书言摇头道:“晚生学才鄙薄,家父一生所求皆为字墨深笃,朝堂之事在于君仁民心,家世身份便都是迎人招牌,只望清白自洁;何况我这平凡之辈,儿时在外,游山乐水,便闲散的惯了。”
苏合抿抿唇瓣,道:“裴公子品行言止,颇是令人欣赏。我在京城之时,也见过不少官宦子弟,常听从说起当年裴公事迹,听闻祖辈籍贯是河南,前朝之时颇重蒙制,但先辈才干依旧得到重识,裴氏一族如此伟绩,小女子着实钦佩。”
裴书言道:“祖辈之事,晚辈岂知渊源。因记铭训严规,不敢妄言。”
苏合停在湖岸,又道:“裴公风采当年,便已小露锋芒。那时燕王发难,京城老臣多数已被株连,裴公子祖父为元朝和太祖先帝所重,那年偏又仙逝,令尊裴公继而辅于当今成祖。不久更因一纸奏章风雨京城,起初是源于压境北方适劝,被诸臣驳回,其后成祖首征漠北,班师途中竟为一名前朝之将修缮寺庙,并赞誉裴公,封赏为博士。此事可真谓玄妙啊。”
裴书言听苏合字句清了,惊奇此女处事精明,无不通晓,又心生疑惑,道:“小生当年还是幼童,家父历往并不十分明白,但奏章一事的确如此,至于修缮寺庙。苏姑娘此中缘由如何知之甚详呢?”
苏合笑道:“小女子仰慕裴前辈已久,昔日交的京城人物,却也是敬重裴公之人,故便知之。我倒还听闻,裴公子的祖父及先辈都是习武之人,更居二品武将之位,如何自令尊裴公一代起,便不通武略,反置文才?”
裴书言顿道:“......年月非昔,祖父历辈饱经战乱,随君入沙场历时已久。如今渐入盛世,家父颇与先辈不同,平待温和,祖父难于将武法传承,至此便不与武立。小生倒未曾详明,苏姑娘此番,可非只清楚皮毛。”
苏合道:“裴公子说笑。不过才华横溢,倒招红粉知己喜欢着呢,我这一般风尘女子,自然也只是侈人观听。”
裴书言一时脸红起来,却不抬眼见那女子双眸,只看那红唇艳丽耀目,脚步上前。“苏姑娘既是京城佳丽,我这寒碜书生,当不知是给人看笑的,怎堪比得上苏姑娘处事待人。”
苏合转眼望着清波湖泛,日光愈丽,颇减氤氲。圆扇已放腰际,露出粉莹莹的侧颊。“裴公子并非浪荡子弟。可知女子若是在风花雪月之所,尚不得自立,岂不是连一般民妇也不如了?”
裴书言诧道:“苏姑娘不要误会,小生并无他意,只是觉得苏姑娘并不是一般女子,倒教人钦佩。”
苏合眼光回顾:“呵。裴公子,虽说令尊才性品情在你身上显露无疑,可我却觉得,裴公子文者之中却有侠义之风,比如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左少侠,确实与你相投甚合。”
裴书言笑道:“左兄洒脱坦荡,善乐助人,是个值得交的好友。”
苏合辗转道:“倘若裴公同事武略,当日请奏对前人都尚有敬拜之心,如此才品定会相交许多侠人义士。”
裴书言道:“家父颇是敬重豪杰英雄,我想那前朝的将军必是忠义之人,家父才感染至深。现今中原边境战乱四有时无,倘若外族与中原之士且都心意相通,这安定便能更长久一些吧。”
苏合细细打量了裴书言一番,又道:“裴公子既说这前朝将军忠义,令尊又是礼重,可从令尊那里听过元朝大将之事?”
裴书言怔道:“......额,这个我未曾听家父提起,当年朝廷于北方还是忌惮颇深,家父此番也是民心设想,好停休战乱罢了。”裴书言寻思这苏合字句不离家父先祖与前朝之事,却不清楚意欲何为。
苏合笑道:“呵呵,裴公子,当日京城之中卷起风雨的可并非是一个小小的寺庙。况乎皇帝亲征大捷,但月末之时早已军粮难足,才匆匆班师回朝,途中在中原与北方边境一不名之地下令修缮寺宇,也是派遣余下军卒数百为之,知情者甚少,或说那些军卒也未曾回来过。皇帝自然是要保住我朝名面,倘若日后有人提起,也会说显示天朝友好邦邻之举。而真正大举名响的裴公奏疏,却是在其中提到了前朝法师的占卜预言一事,不知裴公子是否清楚呢?”
裴书言塞喉吃惊,苏合此番不像道听途说,何况她在京城之中倚仗朝中贵权,自是知晓不少渊源。可是父亲奏疏那年自己也仅九岁,三年后又至老家读书。占卜预言与前朝大将看似并无牵扯,怎会有如此深厚联系?
“.....抱歉,苏姑娘,家父行事素来不向家人告问。不过占卜一事与前朝大将有何关联?”
苏合虑道:“这个我可不知。想我在京城多年,要是能有幸拜见裴公,我自要好好请教裴大人的博学广识。”
裴书言道:“家父公务繁忙,平素在家中时日也少,并一心教学修书。苏姑娘日后要在京城,待我回去可邀姑娘于家中请宴。”
苏合眼睛一亮,又将圆扇掩面:“呵,裴公子,我出身低微,就不知令尊大人可否喜见我这般风尘女子了。”
裴书言道:“家父不问人出身尊贵与否,只要姑娘诚意不避,自是欢临。”
苏合杨杨嘴角,媚眼如丝,缓缓道:“裴公子初来庐州之时,听闻与左少侠在千金座引起不小的风波,那黑虎帮帮主崔焕在江湖小有名气,裴公子怎会与他牵扯出这般是非?”
裴书言合起折扇道:“......苏姑娘真是无不知晓。说来惭笑,小生随外山水闲游,偏爱收藏一些琴画古玩。因久不在家中,不着金银财物,又听千金座主人崔当家收藏大千珍物,便还是偷偷溜了进去,坏了那儿的规矩。呵,让苏姑娘见笑了。”
苏合双颊嫣红,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这样,呵呵,裴公子喜爱收集古物又有何难。既然往后裴公子在京城待小女子为友,还邀我幸会裴公,苏合理当答谢才是;我平素也爱收集些古董珍宝,有些为贵赫之人所赠,必定珍品,若蒙公子不弃,苏合便如数相赠。”
裴书言讶道:“啊.......苏姑娘爱物,又非凡品,小生鄙陋,怎敢轻言拿取,我待苏姑娘既已是友,便不必如此客气。”
“裴公子无须多礼,公子需时只言会一句,小女子定不吝惜。”
裴书言笑了笑,不便好再说,便转眼看向湖水景色。苏合低眸一想,又道:“天下奇珍譬如星辰,那崔焕不知有什么宝贝能吸引裴公子?”
裴书言摇头道:“我还可惜,进了千金座,好多宝贝还没来得及瞧个仔细,不过崔当家真是厉害,那暗格内的藏品,竟还有摩诘真迹。”
苏合暗声道:“......想必那暗格内觊觎之物并非是书画遗迹,应该别有他物吧......”
“姑娘......所指何物?”
苏合怔道:“不,没什么。”裴书言静静看着苏合。
蓦地,湖岸边吹来一股奇怪的气流,裴书言只觉脸上刺得生疼。少顷,湖周来赏景看花的人都一声惊叫,震得四周一响,而后纷纷逃窜,花雨坊的姑娘们围在巢湖岸,个个私声嘀咕。岸边忽地窜出几个紫衣黑巾的小厮。苏合慢慢摇摇手中的圆扇,丽眸中厉色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