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捷克土语里面,猫这个字就意味着漂亮的女人。
她是因为喜欢玛格丽特·杜拉斯,所以叫的这个名字。
那个时候她还不在这里,她孤身一人,只有一只叫塞丝的蓝色眼睛的猫。
人们会说她很漂亮,她自己没有发觉:人往往最认不清楚的是自己。后来,像是尼采的“众劫回归”,她认识了一个男人,来得太容易了,所以心里犯怵。
有一天玛格丽特就问到了我,怎样才能认识男人。我没有告诉她,男人其实是最容易懂的,在女人面前,他们谨慎的理智在感性面前往往一败涂地,看似若无其事。面对爱情,男人就像刺猬,细腻的心被尖刺裹得严严的,看不到真实,只有交叉依偎才能感知彼此的温度,远了一毫厘、近了一肌肤都太过,反而不知所措。我告诉她,跟他一起看书吧,若是认识,必有话题:对死寂的东西热情,彰显出对生动的东西的热爱。后来,猫多了另外一个伴。
玛格丽特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恋爱的,爱得很深刻,二十二岁去了巴黎,两年后,她就不爱了。她说,那么年轻就爱的那么深刻不好,会产生坏习惯的。其实,她从巴黎回来后,习惯了弥漫的烟丝,以前她是多么的厌恶焦味的。
她说,那是在巴黎的一个下午,有着慵懒的阳光,她在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馆里喝的咖啡杯底,咖啡渍液呈波西米亚长裙状,她知道自己的感情应该要行走了。她相信命理,尤其这种远古的挪威命理。一个念头就结束了爱情,她推翻了自己曾喜欢的胡塞尔现象学。
女人大多不喜欢亚里士多德,而钟情于柏拉图。理由是柏拉图说尽了女人的好话,而亚里士多德说尽了女人的坏话,这点也看出女人是感性动物了。所以玛格丽特喜欢柏拉图,她为女人辩解:柏拉图的哲学一半来自于一个叫Diotima的女祭司,所以女人还是理性的。
如果我认同康德的“知性为自然立法”,那么玛格丽特确实是知性的。她痛恶有边沁功利主义意识的男人,势利、工于计算、毫无个性品味;另一方面,这样的男人有保障。但是,康德“绝对主义”就无法解释玛格丽特了。玛格丽特以前深谙人情,后来看惯了犬儒主义者的圆滑和冷漠,怕有一天变得跟他们一样,少了正义的冲动多了世故的麻木,从积极的消极成为消极的消极,于是她想有所突破,平衡方圆,我没有告诉她这是亚里士多德“黄金中庸”,她确实不喜欢亚里士多德。可为什么,爱情上她没有这么偏执过!
玛格丽特的猫是从巴黎地铁边上买来的,跟她一样漂亮。这只叫做塞丝的猫,多丽丝·莱辛的《猫的笔记》有对于它同类的介绍,细腻、敏感、易崩溃、一触即发,其实它是温和派,有着中产的情调,纯白的绒毛,尤其蓝色的眼睛,相信简·奥斯汀会很喜欢它的。玛格丽特曾嫌塞丝慵懒,唯一的栖息地就是有光的阳台,突然有天跟一个英国人的猫厮混在一起,于是讨厌它只有动物灵魂,像是犯了七宗罪过,打了塞丝一通。她又怕失去塞丝,就像失去的牙齿,再也回不来了一样。真是有趣,人啊,总是弗洛伊德心理,本我主义陷得太深。玛格丽特不知道,有时候永不识破的假也就成真了,她在潜意识里压抑着真实,庄周爱上梦,只是蝴蝶不愿意罢了。
后来有一天,玛格丽特突兀的望着塞丝,一股颠莺倒凤的意识流过顶部。爱情,不过一场你追我逐的风花雪月,沉于动态的填补,故事总是缺少完美,爱壑难填。她喜欢征服过巴黎的《霸王别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风吹起,用水袖披轻薄。她越来越像斯蒂芬·茨威格所说的,感情热烈而生性健忘,一往情深而爱不专一。我劝她不要做曼斯菲尔德,被身边的男人厌弃,远在异乡国度,志摩先生亲呼“曼殊菲儿”: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都说女人如猫,这话不假,能饕餮的,除了美食之外,还有爱情。玛格丽特在巴黎的时候是喜欢抱着塞丝游览塞纳河,她喜欢自由主义,喜欢戴着贝雷帽、叼着雪茄的切格瓦拉,喜欢毕加索,喜欢超存在主义的贾柯美蒂。她喜欢贾柯美蒂的原因是,他会在艺术馆大火中选择救出猫而不是无价的雕塑,他钟爱艺术更钟爱生命。可惜艺术只有在佛罗伦萨才有灵魂。
玛格丽特回国是在今年六月,可惜没能像她的偶像一样选择猫,她将塞丝留在了巴黎,一个贵妇人收养了。她总是口是心非,明明向往的却总是遗忘,她为自己开脱:成长就是一路的抛弃。她太偏执了,偏执的只有上帝才能懂她。
是的,玛格丽特回到了这座城市,城市很热。对她而言,不算太坏,她不认识城市里的大多数人,一个人挺好,两个人不差的境况,有冷气机和小资式的宅。有一天在商场的电梯门口,她发现了一只白绒绒的猫,像极了塞丝,只可惜黑色的眼睛没了塞丝的深邃。没人认领,所以她就顺理成章的抱走了,留给了管理员号码,随时欢迎主人来领走。只是以后一直没有消息,这对于玛格丽特而言,其实是好消息。她有天告诉我,她爱那只白猫几乎神经质的地步,她是把对塞斯的好感强加在这只黑眼睛的猫身上了。回国后,玛格丽特认识了几个男人,都是短暂的钟意,连痕迹都没有。有天她上完瑜伽课回来,巴黎的贵妇人给她打了个电话,塞丝死了,被一辆送面包的小车压死的。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送走了商场的白猫,据说第二天主人就领走了。
后来她找到了真爱,她愿意承认爱了,是那只白猫的主人,刚从巴黎出差归来,期间自己的白猫寄养在婶婶家跑丢了,刚好他回来时在商场找到了管理员,管理员告知他一位女士昨天才送过来。他拨通了玛格丽特的号码,开始从猫谈一直到谢林和布伦塔诺,当谈到萨特和西蒙波娃时候,玛格丽特笑了笑,问他相信存在主义吗,男人说,因为你存在,所以我相信。
现在的玛格丽特谈起她的猫兴奋不已,她对男人说要给猫取个名字,男人问叫什么,她说:塞丝。好洋气的一个名字,一只猫的存在表示人的绝对关注:强关注也好,弱关注也罢,萨特老先生应是此意吧。
一只猫,冥冥之中成了爱情的先知,它不会像狗一样乞求人类,那样下作。猫更多的是自我的救赎,以自救而拯救。所有的灵长类都有一个通病,对于存在没有定义,毫无知觉,自生自灭,而猫不是的,它们认定了前途,哪怕未卜,它们爱自己胜过爱一切的虚荣假象,不去争论意义,存在即是意义,没有意义就是意义,在没有意义的形势下寻找属于自己的存在意义,尼采也是这样的吧。
玛格丽特一直很幸福。她的猫的故事教会了我一些关于无关痛痒的思考,还有玛格丽特式的爱情。我不养猫,但我喜欢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