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陈哲在小院内跑完步，正要回房睡觉，四班一个战士跑过来跟陈哲说他们班长胡波现在还没回来。
“那苏排长知道吗？”陈哲知道现在管事的是苏振宁，他虽是排长，可还是个摆设。
“我没跟他说，他俩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个战士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
“怎么回事？”陈哲有些好奇。
“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你帮着找找吧，要是让连长知道那又要挨批了。“
”是不是喝酒去了？”陈哲知道这里战士因为业余活动有些单调，平时喜欢几个人凑在一起喝点小酒。
”不会。”战士回答很坚决。
”你怎么知道不会？“陈哲笑着问。
“因为胡班长一般施工期间不喝酒，偶尔有事要庆祝那也是叫上班里的兄弟一起。“
”那会不会加班去了。“
“也不会，因为今天安排的活都干完了，再说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去加班。“
“那我们分头找找看看吧。有什么情况再说。说不定去老乡那里吹牛去了。你到各个排里看一看，我去几个活动场所看看。“陈哲吩咐着小战士，自己连忙到小院几个活动场所看去了。
找了一圈，没有人，这时陈哲心想是不是该告诉连长，小战士也急了，只好说那就告诉连长吧。
刚准备找连长，连长李威拿着手电朝他俩走来，见他们站在小院里，连忙问道：”这么晚还不睡觉，你们俩干啥呢？“
“连长，我们班长胡波不见了。“陈哲刚想要不要告诉李威，小战士一急赶紧说了。
“什么不见了？大惊小怪，他在坑道加班。你们俩赶紧睡觉。“说完李威就走了。
“加班？不可能啊。”小战士嘟囔着走了。
这么晚一个人加班？陈哲心想有些怪，他想了想决定去看个究竟。
他回到房间准备拿个手电，却见苏振宁坐在他床上。他想苏也许知道胡波在加班，就说：“苏排，胡波怎么这么晚还加班？”
“不知道，我和连长叫他回来，他也不回来，一个人把锤抡得叮铛响。“苏振宁没好气地说，”白天闲了一天了，这么儿要伸伸筋骨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陈哲心想肯定理想上有疙瘩了。
“不知道，下午上班还好好的，晚上听说也吃饭了。“苏振宁有些茫然。
“我去看看吧。“陈哲刚想说与苏振宁一起去看看，突然想起小战士说的他们俩“尿不到一个壶里“就改口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苏振宁说。
“还是我去吧。“陈哲心想做思想沟通工作，一个人比两个人要好。
“可你坑道里不熟悉，这会儿加班人都回来了。再说晚上坑道里面比较黑，只有几盏照明灯。“苏振宁有些担心。
“没事，只要他在坑道就行。“陈哲笑着说。
“那你小心点，带个手电。“苏振宁也没再坚持。
陈哲第一次晚上一个人上坑道。从小院到坑道三四里地，夜晚的山区显得格外寂静，天上星星不停地闪烁着，远处田野里蛙声响成一片，路边树丛中不时有不知名的鸟突兀地叫一声，声音空旷而凄厉。陈哲用手电不时朝远处射着，光芒在两山树林之中来回闪烁，更增添一份阴森之气。一只兔子还是黄鼠狼蓦地从口上一跃而过，吓了陈哲一跳。
走进坑道第一道大门时，陈哲定了定神，因是施工期间并没有岗哨，小院下面设立的岗哨基本上就杜绝了所有的来客，陈哲很佩服选址的人员，谁会料到在这深山两山夹一沟的地方隐秘着这样的坑道。晚上坑道里也亮着几盏照明灯，灯光照不远，把坑道衬托得格外幽暗。听说这个坑道打了近十年，因岩层原因，经常塌方，牺牲了不少战友。这是后来陈哲听人说的。这会儿坑道里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了白天繁忙紧张的气氛。陈哲沿着坚硬的水泥路面朝里面走去，坑道很大，可能将整座山都掏空了，光出口都有四个，白天陈哲有时走在里面都有走迷的时候，这会儿他回想着四班白天干活的地方朝前慢慢走去，门口的风管、水管都还没布置，四周墙壁刚刷完白灰，因此显得更空旷。快到第二道大门时，就听见里面传来叮铛响锤声，陈哲心一下子安了。
这时已是夜里十点多的光景了，加班的人早就回去了，敲击声就只能是胡波干活发出来的了。陈哲加快了脚步，快到四班施工作区域，远远望去果然有个人蹲在地上，用锤子在敲打着铁皮，从背影看是胡波无疑了。
陈哲本想悄悄走上前去，可又怕一下吓着他，就大声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加班？”
那人听声转过身来，一看是陈哲，没有吱声又转过身去继续敲击着。
陈哲现在虽是排长，可并没有履行排长职责，再加上到排里时间较短，目前只是在熟悉情况，他没有与战士进行交心与谈心，与胡波这样单独见面也还是第一次。他想了想走到胡波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用锤敲击着一块不锈钢。胡波情况他还是了解一些，胡波也是团里的技术骨干尖子，当时团里从国外进口了几台加工机械，其中螺旋风管机大家都不太会操作，全是英文，厂家来人也只是随便指导了一下，初中毕业的胡波拿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字典没日没夜地琢磨，硬是把整个操作程序给弄清楚了。胡波因此也被评为团部、师部技术尖子进入两级人才库。苏振宁当新兵时，胡波就是代理排长，按他的条件早就应该提干了，可是按提干条件年龄超了，谁都感到惋惜但也没办法。
陈哲就一直看着胡波把一块不锈钢皮敲成了风管弧形接头，一直没有吱声。但他心里在想着怎样打破沉寂。等到胡波把接头放到一旁，陈哲拿到手里一看，顿时有了主意，接头虽是手工，但结缝紧密，弧形面板弧度光滑浑若天成，真是一件杰作。“胡班长，你这手工活也太棒了。这比机器弄出来还要漂亮！”
”你也懂这个？“胡波并没有领情，倒带着一丝讥讽的语气反问陈哲。
“我是学机械专业的，在厂家实习时见过师傅的手工活，这没有十几年的功夫是作不出来的。“陈哲并没有理会胡波的语气，反而真诚地赞叹道。
“接头这玩意儿还得手工弄，机械弄得再好也没有手工的铆得力道。“胡波见陈哲一个劲称赞自己手艺，不由得打开了话头。
“就是，你这整个一个工艺品啊！可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也不带个帮手，这太累人了。”陈哲将接头放在旁边，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胡波一支，抽支烟，歇会儿。
“带了也不顶事，现在谁还愿意学这个，机器一开，什么都出来了。“胡波接过烟，用打火机先将陈哲的烟点着。口气中略带伤感。
“是不是只有你才有这个手艺？”陈哲问。
“那倒也不是，但如果论工艺水准，没有人能比过我。“胡波豪迈地说。后来陈哲才知道胡波每次师里组织专业大比武通风组胡波都是第一名。
“那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坑道？“陈哲见胡波话闸打开了忙问道。
“烦，我******一烦就想找点事干，不然憋得难受。“胡波深吸了一口烟说。
“这倒是个好办法，我烦的时候就喜欢打球，把自己弄出一身臭汗，心里也就舒坦了，怎么样？你做出这样一件工艺品，心情好多了吧。”陈哲由衷地说。
”想那么多干逑，一个吃饱全家不饿，这日子也挺好的。“胡波把锤子朝台上一扔，洒脱地说。
“怎么你还没结婚？“
“结黄昏吧，这不，刚分手。“
哦，陈哲突然明白胡波加班的原因了，”那为啥分手啊？“
“还能有什么原因，人家说你这当的是什么兵，长年钻山沟不说，弄得像个民工一样，说出来都丢人。”
“没有挽回的余地？”
”人家都这样瞧不起咱，还说个逑。算啦，不说了，我已想通了。其实她是不了解我们部队，如果她知道我的那些征战史，她不会这样瞧不起我。”
“那你咋不跟她说说？”陈哲其实也想了解。
“她不是真心的想接纳咱，跟她说干啥。我们虽然是常年钻山沟，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民工。“胡波欲言又止，他突然换了一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坑道？“
”大家都在找你，苏排长跟我说的。“陈哲心想抬出苏振宁，看你们俩到底症结在哪儿。
“假装好人吧。“胡波把烟朝地上扔去，用脚狠狠地碾了碾。
“你看你，他真的很关心你。“陈哲心想缓和一下他俩关系吧。
“那你怎么来了？“胡波不解地问。
“难道你不欢迎我来吗？”陈哲反问道。
“这倒不是。“胡波从自己袋里拿出一包烟，递给陈哲一支。他点着烟，深吸了一口，半天没吱声。
陈哲看着胡波沉默的样子，心想直截了当吧，他盯着胡波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苏排呢？“
胡波也没有回避，他直截了当地说：“他不就是想提干才这么表现的吗？“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他想提干不假，谁不想进步？他的工作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呀。“陈哲对苏振宁印象确实不错，他想胡波可能因为是提干没有提成心生怨气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没想到胡波的回答让陈哲心里大为诧意：”你们这些大学生都是一样的，你们到一线来难道是想跟我们一样卖命的干工作吗？你们只不过是想捞点资本，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活是我们干，好处都是你们的，这公平吗？”
听了胡波的话，陈哲沉默了好久，他没想到一线官兵是这样看他们的，难怪战士们看到他们这些大学生眼睛都怪怪的。可陈哲他们确实是抱着到部队来建功立业的心情来了，这艰苦的一线生活，陈哲也没想过离开。他只是想尽快适应环境，熟悉情况，好开展工作。他想了想加重了语气说，“我们刚来，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来捞资本的。再说，徐营长不是一步一步跟你们干上来的。“
“你们是刚来，那去年前年的大学生呢，你看看还有几个是在我们一线部队，不是到机关就是上学走了，实在没走的，也是为了混日子等转业。你们难道会和他们有啥不同？徐营长？他还不是典型的力量在激励着他，再说人家当连长时就是典型。“胡波用讥讽语气说道。
陈哲心想，按胡波的意思，大学生到部队来就是为了捞资本，他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苏振宁不会，徐进多不会，自己也不会。时间会证明一切，不管别人怎么样，自己反正已抱定主意要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去，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后悔。可他没法去跟胡波说，这时候任何言语都会显得苍白。他想也许有些大学生到部队来一见这样的环境与条件是不愿意长期干的。官兵们有这样的理解也很正常。他看着胡波这种长期埋头在一线奋战的最普通的战士，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肯定代表了一线真实的情况。刚好利用这个机会聊一聊这个话题：”那条件这么艰苦你们就没有想到退伍或转业？”
“我们对部队有感情，这么多年我们转战了祖国各地，光钻深山都无数了，战友们在一起干活，虽然有时也觉得很苦很累，可我们觉得活得很充实。干好一个坑道，我们就有一种自豪与成就感，是部队培养了我，也锻炼了我的技术，现在部队也需要我，我也离不开部队。“胡波面对陈哲的问话想都没想就说。
太精辟了，这不是做作的语言，也不是导演安排的显示高大全形象的影视语言，它发自一个长期战斗在一线的老兵口中，陈哲感到心为之震颤。他想他们这些大学生整天把献身国防的梦想挂在嘴上，整天说着要到部队建功立业，其实就是一种不切实际飘浮在空中的楼阁，现在真正碰到严酷的现实，他们这些稚嫩的想法是多么地可笑，又显得多么地脆弱。现在的陈哲也仅仅只是从心里有了一点这样感觉，他的内心那些急功近利的思想还占据着相当的位置。当他在这个部队战斗了好多年后，那带给他的震撼是任何言语也无法去表达的。他也真正的从心里接纳了这个部队。
在陈哲的要求下，胡波把那个精致的弯头模型送给了陈哲。陈哲把弯头放在手中抚摸，他感觉不是接纳了一个弯头模型，而让他欣慰的是能与一线战友有了真正的交心。
陈哲与胡波走出坑道时已是深夜了，一轮弯月正从东边升起，像一把镰刀将夜空割裂分布到各个山头。山呈一抹淡黛色，横七竖八贪睡着。山沟里静极了，陈哲感到自己甚至能够听到树叶落到地面上的细微声音。他看着不紧不慢走着的胡波，突然在心里想林君这时候在美丽的大上海会干些什么。会不会想到自己呢？到了小院，他用IP电话给林君拨了一个电话，没想到这么晚了，电话还是通的，响了两声，电话那端就传过来一个陈哲熟悉又心跳的声音：“喂，哪位？“
“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啊？”陈哲赶紧说。
“哦，是陈将军，你不也还没休息吗？这么晚了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呢。“犀利俏皮风格不变。
“山沟里也有夜生活嘛，只不过境调风格与你们大上海迥然不同而已。“陈哲一与林君通话，每次都忍不住跟着她的风格走，自己想沉稳一点都会被她笑做装神弄鬼。
”山沟里夜生活？”林君咯咯直笑，“是你们去创造的吧！“
“月色如水，天空尉蓝，满山翠绿，泉水叮咚，花草遍地，鸟鸣鹰翔，美不胜收……”陈哲一口气说了无数个形容词。
“真的？我一定要去体验一下！“电话那头林君显得很兴奋。
“你们也应该来体验一下我们的生活，会让你惊奇不断。“陈哲继续吊着林君的口味。
“我能想得到，你们那里比我们大城市肯定美极了，你们真实在享受大自然的风光啊！“林君从小就在大城市长大，她肯定把陈哲他们这里当做风景胜地般地向往了。
陈哲没想到林君对他们这里这样期待，就像当初他们向往一脚就踏进部队一样。也让她尝尝强烈的的反差所带来的心灵的刺激。“你要来，最好过一段时间就来，山上还有野果，山泉，等到冬天就封路了。”陈哲朝着美好的方面极力忽悠着。说心里话他有点想见林君了，不知道快半年的大上海有没有改变她。
“没问题，你把路线图发到我的EMAIL。我有机会立马过去。“林君也很神往。
”还EMAIL？这里哪有信号源——交通靠走，娱乐靠吼，你从上海坐飞机到长沙，然后……”陈哲七转八折差点把林君头搞晕了。
“你发个短信总可以吧，一会儿阳光灿烂，春光明媚，一会儿闭塞落后，下里巴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我的陈大将军。”林君那头取笑道。
“风格也应境遇而定嘛。“陈哲笑着说，“你现在在忙些什么？“
“瞎忙呗，哪有你们躲在军营这个围城里舒舒服服的。”林君笑盈盈地说。
“躲在军营？还围城里？”，陈哲笑道，“你哪里来的新鲜词。是不是看钱老的书看多了。“
“你看，深山老林，独立王国，信息闭塞，任务单一，不是围城是什么？哪里像我们，整天需要跟无数人打交道。“林君取笑着说。
“你这样一说，还真有那么回事，可是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啊，我们是随时关注世界军国大事，保家为国，也在为你们站岗放哨呢！“
“谢谢哦，是啊，要不是你们，我们得整天担惊受怕了。“林君用调皮地腔调说道。
“真诚地欢迎你来领略我们围城的风光啊。我等会儿还要查哨，就不跟你说了啊。“陈哲一看吹得时间不短了，就想跟林君说再见了。
“行啊，筹谋你的军国大事吧。我也该睡啦。“林君不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那再见……“
“再见!“林君说挂就挂了。
陈哲带着兴奋的心情查了一趟铺和哨位。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想要是林君真的来了，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自己这和林君算什么呢。林君是把自己完全当做一个同学，自己不能瞎想。可男子汉既然有想法，为什么不主动地追求呢，是什么横在自己与林君中间呢。结果是整夜翻来覆去，压了一宿床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