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师这时已经点燃了一盏非常古怪的小灯,他把小灯放到了一张小桌上,这张桌子已经预先摆到了臻华头的正前方,比床高出一截,灯光刚好完整地笼罩了臻华的脸,使得臻华的脸看上去像是散出了一层玉色的光晕。透过光晕,竟然觉得臻华的脸变得生动了起来,仿佛一个沉睡的人,马上就要苏醒了,脸上的神情会发生轻微的变化一样。
“一会儿,如果我能把这一簇烛光成功地送给臻华皇帝,那么他就可以苏醒了。”
无影不明白什么叫“成功地送给”,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事的时候,所以他也不多问,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象师。只见天象师逐一熄灭了寝宫中所有的灯火,霎时,寝宫就陷入到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暗夜里,只有臻华头顶那一盏小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寝宫中,现在能让人看清楚的,只有臻华的脸庞……“子时已到!”天象师忽然低喝了一声,然后一转身就坐到了小灯的另一面,和臻华相对。无影一听子时已到,也就拔出了宝剑!
只见天象师忽然抬起双臂在黑暗中做了一连串非常复杂的手势,随着他手中的动作,天象师的眼睛越来越亮了,最后简直就成了两颗明晃晃的太阳。最后,天象师忽然双臂交错用力向前一推,只见那盏小灯上的火苗一下子就完整地离开了灯座。
水滴形的小火苗就这么悬空飘浮着,没有任何底座和依托,就好像是闪烁的鬼火一样,让人看着不禁会胆寒心惊。
无影身经百战,当然不会被这么个小火苗吓住,他只是紧紧地盯着这一簇小火苗,看它会发生什么异动。
可是小火苗离开了灯座之后,竟然不动了,就静静地停在了半空中,天象师的脸色有些变化,他再次舞动起了复杂的手势,而这一次,小火苗只是稍稍地向前走了一点点,就又静止住了。天象师如此两次三番,但是都没能让小火苗再向前多走一点。
黑暗中,无影感觉到天象师的情绪在慢慢变得紧张了起来,于是问道:
“出什么事了?”
“这火有唤醒臻华陛下的力量,我需要把它送入臻华陛下的体内。可是现在它被挡住了。”
“被谁?”
“应该是被臻华陛下体内的邪力。”
“邪力?”
“对,其实我已经想到了,能让臻华陛下这么长时间都昏睡不醒,这绝对不是一次邪术可以做到的。应该是施展邪术的人,通过某种方式,把一种邪恶的力量送入到了臻华陛下体内,正是这股邪力困住了臻华陛下的精神和魂魄,让他昏睡不醒。”
天象师说得很对,丝丽苔的确是在作法的时候,把她师傅留存在水晶球中的力量,注入到了臻华的体内。今夜,如果无影他们两个不能战胜这股邪力的话,不仅臻华的性命难保,邪力还会在杀死臻华之后,重新自动回到水晶球中,这样丝丽苔的力量就会又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天象师一边说话,手中也没停着,仍旧在不断地做着各种复杂的动作:
“本来我想,先用火逼出臻华陛下的体内的邪力,正因为我想到了这股邪力可能会非常的强大,所以才请您来护法。之所以之前没有向您说明,主要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如果不能亲眼看到,而光凭着说,是很难说清楚的。”
无影想了想,的确也是如此,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如果光凭着用语言来形容,确实是很难理解。
“那现在呢,火光无法靠近臻华,是失败了吗?”无影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天象师目光炯炯,“我选择今夜,就是因为今夜天象会帮助我们,这里又是大梁国的根基所在,外面,大梁国的重臣们都在全心全意地为他们的皇帝祈祷,所以我们等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胜算还是很大的。”
“那这火光……”
无影紧紧地盯着火苗,可能是因为天象师刚才分神说话,所以手里的攻势有些变缓,那簇火苗竟然又趁机向着天象师这边飞来,眼看着就要回到灯座上面去了。
无影望着那簇火苗,越看越觉得,在这簇淡黄色的火苗后面,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通过火苗和天象师做着殊死的搏斗。
天象师显然也看出了火苗的变化,他双手用力,阻止住了火苗的倒退,然后说道:
“也是我太心急了。因为臻华皇帝是昏睡不醒,所以我断定他体内的邪力,一定是盘踞在他的头部或者是胸口心脉附近。所以,我想从臻华皇帝的头顶入手,一举击溃这股邪力,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那我们就换一个地方!”
天象师说着话,就站了起来,然后又挥动双臂,推动着火苗绕开了臻华的身体。
这一次,火苗被推动了,徐徐绕开了御榻,缓缓地向前推进。天象师推动着火苗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一步步地就走到了臻华的床尾处。火苗就在距离臻华双足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而天象师的动作也停下了,不知道他是想着休息一下,还是在聚集力量,黑暗的寝宫忽然就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寝宫中太安静了,窗外的风声显得更加的清晰而猛烈了。
过了一会儿工夫,天象师忽然断喝了一声:
“请陛下小心!”
说着话,就见天象师的双手乍然一分,而火苗竟然应声变成了两簇,然后,就听天象师又是一声大喝,双掌用力一推,两簇火苗就分别贴近了臻华的足底。
无影在听到天象师让自己小心的时候,就已经集中起了全部的注意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苗。眼睁睁地看见,两簇小火苗在贴近了臻华的足底之后,瞬间就熄灭了。
无影差点儿惊呼了出来,而这时天象师又开口了:
“火已经进入了臻华皇帝的体内,备战!”
话音落处,天象师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两把短刀,刀背很宽,正是回鹘族惯用的兵器。无影心中惊骇,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天象师动兵器,一直以来,他竟然都认为天象师是个文人。
“陛下护住他的头和身体,我堵住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股邪力再次回到臻华陛下的体内。”天象师极快地说道。
无影明白了,火苗进入了臻华的体内之后,邪力就会被逼离开臻华的身体,那么邪力究竟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呢,是妖魔鬼怪?还是无色无形?
还没容无影多想,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就从臻华体内升起,然后照着他扑面而来!
无影什么都看不到,因为力量本身就是无色无形的,但是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出来,这股邪力中所蕴涵着的杀机,是他生平仅见的。
“阴柔,冰寒。这是女人的内力!”只一个照面,无影就准确地分析出了这股力量的特点。
听到无影这么说,天象师也感到欣慰,因为他知道,无影的功法本身就是至刚至阳至强的,正好是这种阴柔冰寒的内力的克星。
虽然心中欣慰,但是天象师手中的刀可没有放松,两把刀被他舞得密不透风。天象师就是要用刀光在臻华的脚下织成一张大网,好让那股邪力不会从这边逸走。
如果现在无影有时间,他一定会为天象师喝出彩来,因为天象师的刀术实在是太精湛了。可是无影现在实在是没空,他已经和那股邪力斗做了一团。
偏殿中,各位大臣和雪姬或站或立,紧张地倾听着寝宫中的声音。从开始的寂静,到现在传出了一声声舞刀弄剑的风声,都让他们的心绷得更紧了。他们每个人都尽力地显出镇定的样子来,好不影响别人的心情,但是,他们身上的冷汗却都已经浸透了衣衫。
本来他们还以为寝宫中打斗一会儿之后,就会安静下来,然后一会儿再打,可是,那些打斗声竟然已经延续了一个时辰了,还在继续着,而且听不到任何人声,也听不到兵器撞击的声音,只能听到兵器舞动时发出的风声,风声!这没完没了的风声,快把人都逼疯了!
天哪,谁能告诉他们,寝宫中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呼呼的风声一点点地啃啮着他们的神经,不安和惶恐慢慢地在人群中产生、散布。
宰相大人也意识到了这种情况,现在他可能是心最乱的人,因为他在为臻华担忧,为无影担忧,还在为眼前的这些大臣们担忧,他也身在其中,所以他知道现在人们的情绪有多么的紧张,他真怕会有哪个人由于情绪失控,而做出什么事情来,影响了天象师他们。
忽然,宰相大人计上心头,他一转身,就走到佛像前(这间偏殿,正是纯儿密会过无影的那间佛堂)。“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双掌合十,双目紧闭。大臣们一愣,但是马上就明白了,宰相大人这是在为陛下祈福。
“是啊,反正现在也做不了别的,能为陛下祈祷也好。”大臣们都纷纷跪在了佛前。宗教的力量在这一刻,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
而寝宫中,无影两人和邪力的打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无影已经调集了全身的力量,屏息凝神,全力以赴地面对着眼前的邪力。刚才宰相大人真的是帮了无影的大忙,因为在这种时候,运功的人,最怕的就是突然的声响和打扰。
东方已经隐隐地有些灰白了。忽然,偏殿中的众人听到寝宫中传来了天象师一个长呼:
“成功了!”
众人一听,当时就都僵住了,连站起来都忘了:
“他说成功了,难道陛下真的被唤醒了?”
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还是雪姬机灵,也是因为雪姬比别人更牵挂臻华,所以,她最先起身朝着寝宫飞奔而去。当雪姬冲到了寝宫门口的时候,却停住了,因为她不知道寝宫中会是一种什么情况,不知道自己的鲁莽会不会惊扰了别人。
所以,她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进了寝宫,可是当雪姬看清了御榻上的情形的时候,不禁呆住了,只见臻华仍旧是仰躺在床上,而昨晚盘膝坐在他身边的无影,现在整个上身都俯在了臻华的身上,看上去也像是昏迷了的样子,天象师则俯在了臻华的脚边,脸深深地埋住了。
雪姬的心狂跳着,都不敢往前走了。还是宰相大人比较镇定,他走到了床边,轻轻地喊了一声:
“陛下。”
可是别说臻华没有任何反应,连无影都没有反应,宰相大人的脸色当下就变了,刚要再喊,忽然,天象师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没事了,他们就是太累了,让他们睡吧,睡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宰相大人惊喜交加地问道。
“真的……”天象师话音落处,就也晕倒了。
宰相大人轻叹了一声:
“看来,天象师大人也被累坏了。回鹘国真是对我们情重如山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位大臣问道。
“当然是在这里等,等他们醒来。”宰相大人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也正是雪姬的心声:
“是啊,臻华好不容易快醒了,自己当然要等在这里,要亲眼看着臻华醒来……”
西蜀国军营中,纯儿并不知道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大梁国发生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现在萦绕在她心头的,是明天正午的祭祀,是自己可否在死前见臻华一面。
严冰看到天亮了,知道自己的计划也该实施了,昨晚他一夜未眠,等的就是今天。
严冰静静地站在桌前,背对着门口,暗运气息,过了片刻,他忽然就发出了一声惨叫,紧跟着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严冰的惨叫声惊动了门外的看守,他们进来一看,发现严冰已经摔倒在了地上,地上有一摊鲜血,而且严冰的前襟和嘴角上也都是鲜血。
看守吓坏了,赶紧过来把严冰扶到了床上:
“四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可能是旧伤复发了。”严冰虚弱地说道。
“那我现在就去禀报武陵将军,然后叫大夫来。”
严冰无力地点了点头:
“好的。还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通知我妻子一声。”
“四夫人?”
“对。”
看守有些犹豫了。
严冰继续说道:
“要是为难就算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看守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为难,我这就去送信。”人家病了,想见一见老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再说了,现在四夫人也已经被放出来了,足以证明,他们夫妻没有什么大的过失啊。看守这样想道。
看到看守出去了,严冰的目光一跳——他精心安排的苦肉计终于产生效果了。
严冰旧病复发口吐鲜血的消息,很快就通过武陵转达到了端昊那里。
听完了武陵的汇报之后,端昊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暗自想道:
“我就说嘛,严丞相的儿子,怎么会这么的软弱无能呢,果然严冰要有所动作了。”
“马上派医官给严冰诊病、用药,但是,不要让他跟丝丽苔见面。”端昊冷冷地吩咐道。
“是。”武陵转身欲走,可是端昊却又喊住了他:
“等一等。”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还是让丝丽苔去看看他吧,不然,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是。”虽然武陵对端昊这种突然态度转变感到有些奇怪,但是他还是毫无疑义地就接受了命令。
“还有,”端昊继续说道,“你亲自带丝丽苔去见严冰,然后在他们见面的时候,你找个地方,用心看一看,看看严四公子究竟要干什么。”
端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但是听见这些话,武陵的心却莫名地哆嗦了一下。
丝丽苔一听说严冰突然呕血,什么也顾不得了,扔下了手边的东西,跟着武陵直奔牢房而来。
严冰正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他的胸口,而他在被子下面的手里,竟然握着一把小小的飞刀。这把飞刀极其的轻薄,只有一片大一些的柳叶大小。这把刀是严冰当初专门请人打造的,平日里被他暗藏在靴底里,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候,是绝不会使用的。今天,他取出了这把飞刀,准备用它杀死丝丽苔。
曾经,自己对丝丽苔是那样的一往情深,可是今天,眼看着自己就要亲手杀死她了,严冰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犹豫和留恋。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他知道,当他杀死了丝丽苔以后,也就到了自己的死期了,而现在在严冰看来,和丝丽苔一起死,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和最大的失败。
也许,人们所说的男人无情就是如此吧。但是,反过来想一想,如果男人对一个人付出了自己的全部,而得到的却是彻头彻尾的欺骗,那也的确是会让他变成铁石心肠!
门外传来了丝丽苔说话的声音!严冰的心中一紧——来了!
严冰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直线,被子里的手也已经蓄积起了力量。
丝丽苔几乎是一路跑着就冲进了牢房,扑到了严冰的面前,半跪在床边,手胡乱地抚摸着严冰身上的棉被,口中混乱地说着:
“这是怎么了?冰,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病?该如何救治?你快告诉我啊。”
说着话,丝丽苔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但是,这一切看在严冰的眼里,却没有任何感觉了。他看着丝丽苔,就像是在看一个仇人,而且是一个都不值得他再动怒的仇人了,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丝丽苔,说道:
“你不是也会诊一些脉息吗?你看一看我的脉息就知道了。”
一听见严冰跟自己说话,丝丽苔赶紧抹了一把泪水:
“对,我真是没用,都急糊涂了,把这都忘了。”说着话,丝丽苔就把手伸向了严冰手的位置。而严冰也缓缓地伸出了右臂。只是他的右拳是紧攥着的,而且手背朝上。
丝丽苔没有多想,只是握住了严冰的右拳,然后想帮他伸展开手指,好为他诊脉。可是当她的手刚握住了严冰的右拳,严冰的右拳就突然转了一个灵动之极的弯儿,这个转动的角度太怪了,一下子就把丝丽苔的手困住了,丝丽苔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力道全失。丝丽苔没有想到,严冰虽然没有正经练过什么高深的武功,可是却是小擒拿的高手。
他这一招精妙之极,就算是中原的武林高手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都不能轻易躲开,更别说丝丽苔这个波斯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