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长时间?”端昊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离开,但是,他又不敢太过于违背纯儿的心思。
纯儿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说道:
“天亮的时候吧!我保证,天一亮,我马上就让人把信送过去。这一夜你也累了,正好回去休息一下。”
既然纯儿都这么说了,端昊也就没办法再继续呆下去了,他不情愿地朝外走去,临了又回过头来重重地加了一句:
“纯儿,我就在军帐中一直等着你的信。”
端昊走了,纯儿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现在,她已经不再怀疑端昊对自己的感情了。自己可以说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却独独没有想到,端昊竟然会对自己深情如斯。刚才端昊的表白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的。
纯儿沉吟了良久,终于展开了信纸。
端昊回到了大帐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上又累又乏,因为刚才他在面对纯儿的时候,心情太紧张了。他总是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好,或者哪件事做得不好,会触怒了纯儿,让她再次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现在,虽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帐中,但他的神经仍旧是紧紧地绷着的,因为,他还要等纯儿的信——现在他等信的心情,简直就像是一个死囚在等待最后的裁决。
“纯儿,天马上就要亮了,我的心是生还是死,就看你的决定了!”
纯儿刚刚铺陈好纸张,那个“侍卫”——也就是使臣大人就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拢着一层淡淡的疲惫。也难怪,深陷敌营,全身纵然是多长出几双眼睛,再长出三头六臂来,也会觉得不够用,不过他的眼睛中却闪动着一丝兴奋的光彩:
“娘娘!”“侍卫”走到纯儿的身旁,弯下腰,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纯儿一愣,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任何人了,“侍卫”还要如此地隐瞒,可见事关重大。
“出什么事了?”
“回禀娘娘,雪姬派的人到了……”
“啊?真的!”纯儿的目光突地一跳,心中不禁一阵兴奋,她丢下笔,站了起来,紧盯着“侍卫”:“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附近,不过,据他们说,他们要经常地更换地方,因为西蜀国的戒备太森严了,这一路上他们闯过了无数的关卡,险些就来不了了。”
“的确是,”纯儿点了点头,“在来的路上,我就发现了,从黄河口岸到这里,看似都是荒山野岭,但西蜀国却在这一路上布下了重重杀机。”
“的确是这样,据雪姬派来的人说,他们之所以走得这么慢,就是不想打草惊蛇。”
“没错,以端昊的小心谨慎,只要是发现我们的人已经跟踪而至,那他肯定就会马上转移。到时候,再想找到他,就更难了。”
原来,这也是纯儿在临来之时,和雪姬商量好了的计划。纯儿来做人质,而雪姬则精选圣域门徒中最善于跟踪之术的人尾随而至,目的,就是为了真正找出西蜀国残余人马的老巢。
纯儿这一路前来,亲眼看到了西蜀国的沿途警戒,所以基本上已经对圣域门徒能跟踪而来,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来了。
“大人,您现在有什么想法?”纯儿问道。虽然自己贵为皇后,但是纯儿一直都非常敬重这几位监国大臣,因为他们的确都是老成谋国之人,处理国事的经验,远胜于自己。
“娘娘,我是这样想的,”“侍卫”也不谦让,直接就侃侃而谈,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只见侍卫走到了桌前,拿起笔就在纸上画了一个喇叭口的形状,“娘娘请看,现在,我们就在这里。”“侍卫”在“喇叭口”上最细的地方点了一个红点。“这一面,”侍卫指着喇叭口较细的那一端,“对着的是黄河口岸,而这里,”“侍卫”又指向了喇叭口宽的那一端,“对着的,则是辽阔的西域,从这里向西,闯出去,就是千里戈壁。”
“侍卫”放下笔,用手在纸上用力一划:
“现在,我们如果组织对西蜀国的进攻,就必须要从这里开始,”“侍卫”指了指喇叭口的最窄处,“而很显然,西蜀国的军队不会和我们硬碰硬地打,我们一进攻,他们马上就会向西域撤离。我们等于是从一条非常狭窄的关隘进入,而他们是从非常宽敞的戈壁撤退,所以,我们根本无法阻止住他们撤退的趋势。这样一来,我们就等于用一张大网,把无数的草原狼赶到西域去了,而我们这张网不仅抓不住狼,还会阻住我们自己的路,让我们无法前行去抓捕这些狼。”
“侍卫”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将心比心,如果我是端昊,也会随时防备着敌人的进攻,所以肯定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就等着一遇到攻击,立刻化整为零,撤回西域。在茫茫戈壁上,想要抓住溃散的四十万大军,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侍卫”的话说完了,纯儿频频点头,他所分析的的确是非常精到和细致。
“大人说的很对,我一到这里就也发现了,西蜀国选择在这里驻军,的确是煞费苦心,而其目的,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向西撤退保存实力。现在我们这么费力地跟端昊周旋,就是为了约束住他的大军,不让他去为害西域。”
“对,所以,我们现在不能发动进攻。反正我们也已经掌握了西蜀国的行踪了,就不如等到宇文端昊彻底地放弃了怀疑,肯搬兵回国的时候,我们再在路上,迎头予以痛击。”
纯儿犹豫了一下,说道:
“大人,我有件事还想跟大人商量。”
“娘娘请讲。”
“是这样,刚才端昊来找我谈了很久。”纯儿坦率地说道。
听到纯儿说到这个话题,“侍卫”显得有些不自在,因为早在他去西蜀国迎娶纯儿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宇文端昊和纯儿之间存在着某种极深的纠葛。而这次他们来到西蜀国军中,宇文端昊更是连续失态,这一切缘由,已经是洞若观火了。但是“侍卫”并不想理会这件事情,只想装作不知道,因为不管宇文端昊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他对纯儿的爱戴和信任。可是现在,纯儿竟然跟他讨论起这件事情来,这就难免让“侍卫”有些别扭了。于是,“侍卫”干咳了一声,说道:
“他,有什么事情吗?”
纯儿倒是很坦白:
“他说了一些事情,但是大部分是关于我的,那些我会处理。但是,在谈到拓跋师兄的死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一个观点。”
“什么观点?”
“他说,如果他死了,那么西蜀国必将有一场长时间的动荡和混乱,因为,除他之外,宇文皇族就再没有人能够掌控这个局势了。”
“这很有可能,”“侍卫”点了点头,“梨太后苦心经营了五十年,这其中,端昊又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帝,在这么长的岁月里,这母子二人,已经把宇文皇族中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皇位的人,都消灭殆尽了。大梁国和西蜀对抗多年,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侍卫”的声音平淡,可是纯儿听了却是遍体生寒——围绕皇权展开的斗争永远都是这样的残酷吗?
“侍卫”又问道:
“端昊跟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觉察出了,我们会在路上伏击他?”
纯儿摇了摇头:
“没有涉及到伏击的事情,他只是怕我杀死他给师兄报仇,所以才这样跟我说的。他说,如果他能够活着,能够重掌西蜀国,他愿意跟大梁国真正签订一份停战协议,两国息兵止战,永远修好。否则,如果他死了,西蜀国内乱,遭殃的还是西蜀国的平民。”
“侍卫”冷笑了一声,然后才说道:
“端昊也真行,这种威胁的手段都用得出来。不过,他说的的确也是实话。其实我也想到了,当我们沿途伏击端昊,杀死他,并且剿灭了他那四十万大军之后,西蜀国中一定会动荡很久。正如端昊所说的那样,遭殃的还是万千百姓。而且,就算我们不去考虑那些慈悲心怀,不管西蜀国人的死活,那还会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西蜀国和大梁国只是一水之隔,西蜀国大乱,肯定就是军阀混战,强盗蜂起,而这些人的目标很容易就会转移到我们大梁国来。这也就是所说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管我们大梁国治理得如何的好,隔壁住着无数的盗匪,那也无法安宁。”
纯儿点头,“侍卫”所说的,的确也是她心中所想的。
“侍卫”继续说道:
“所以,最理想的方式,就是能够约束住宇文端昊,如果他能够像他所说的那样,永不再……,至少是在他在位的时候,不再侵扰我们大梁国,那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是,像端昊这样的人,得有什么样的力量,才能约束住他呢?”
纯儿的目光变得有些深:
“方法我再来想想吧,刚才跟大人商量,是我的确想听听大人的意见,如果大人同意再给他一次和谈的机会,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去谈。”
“侍卫”望着纯儿,欲言又止,过了很久,“侍卫”才说道:
“娘娘如果真有办法,让宇文端昊信守承诺,从此不再兴兵作乱,大梁和西蜀两国,能够互不侵犯,各自兴盛,那将是最好的结局。毕竟,战争是没有真正的赢家的,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如果我们全歼了西蜀国这四十万残余,杀死宇文端昊,那我们就必须做好准备,应对马上就要发生的更多的战乱。
过去,是因为宇文端昊一心要挑起战争,我们无奈只有应战,现在,既然他也有了和平共存之心,那是好事。”
“侍卫”退了出去,纯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才惊觉,天竟然已经亮了,刚才不知不觉间,她和“侍卫”聊了很长时间了。端昊还在等她的回信呢。
纯儿又把刚才“侍卫”的话整个回想了一遍,对目前的局势,有了一个具体的分析,然后,她就匆匆忙忙地铺开了信纸。
眼看着天已经亮了,可是纯儿的信还没有到,端昊不禁心急如焚,他再也等不了了,“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朝着帐外走去,他要去面见纯儿。可是他刚刚走到帐门口,就见大梁国的“侍卫”远远地走来了,手中还捧着一个信封。
端昊遣退了所有的人,然后强压住心头的狂跳,慢慢地展开了信纸,当他接过信封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这封信很薄,但是端昊转念一想,纯儿也的确不用跟他说太多,只要告诉他一句话就可以了。
纯儿的来信一共是一张多纸,上面的内容根本就和感情无关,只是写到,纯儿已经和大梁国人协商过了,如果端昊肯真的和大梁国和谈,那么,大梁国人将保证让他平安地带领四十万大军回国!
这几句话虽然看起来平淡,但是在端昊心中所激起的波澜却是难以形容的!端昊激动难掩:
“纯儿,我的纯儿,你终于还是帮我的!”端昊又把信看了一遍:
“我已经说服大梁国……”
纯儿的这几句话,在端昊听来,无疑是天籁,纯儿竟然肯为了他,而去说服大梁国的人!
“和谈,可以,只要纯儿能够回到我的身边,那我就和大梁国和谈。反正现在自己精锐尽失,也需要养精蓄锐,积蓄力量,现在和大梁国和谈,对自己只有好处,来日方长,当自己重整旗鼓之后,一切就都由自己说了算了!”
接到了纯儿的来信,端昊喜不自禁,他终于感到踏实了,因为纯儿的心再一次被他攥到了手心中。
可就在端昊欣喜得意的时候,忽然内侍来报:
“陛下,大梁国皇后有书信送到。”
“什么?”端昊愣住了,他没想到,纯儿竟然会间隔这么短的时间,就又送来了一封书信。
“难道是纯儿又改变主意了?”端昊暗自沉吟,“不可能!”只是稍稍一想,端昊就断然否定了这个可能。他知道,纯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纤细柔弱,骨子里的行事作风却和男人一样爽朗,只要是说出口的事,轻易是不会改变的。
“那就是刚才信写得匆忙,结果漏掉了一些事情,所以再写一封书信补充一下,对,一定是这样。”
“把书信呈上来我看。”端昊对再次来送信的“侍卫”说道。
端昊虽然有意识地让自己的容颜端正起来,但是眼角眉梢仍旧是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喜气,而且,对“侍卫”的态度也和善了很多。自从“侍卫”来到这里之后,端昊还是第一次对他这么和颜悦色。
面对着端昊情绪的变化,“侍卫”不以为意,真的是做到了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
他微微一礼:
“这是我家皇后娘娘的亲笔信,请皇帝陛下御览。”说完之后,很合礼仪地把信递给了站在身边的内侍,然后目视着内侍把信交到端昊的手中,才又躬身示意、告退、转身,飒然退出了大帐。
端昊展开了信纸,这一次,他没有叫任何人回避,因为他已经猜到了信中的内容,所以,也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在人前失态了。
纯儿的这封信仍旧没有客套,不出所料,信的一开头就写道:
“刚才因为时间匆忙,所以,在上一封信中,只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写明了,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来得及说,所以就又写了一封信。”
端昊继续向下细读:
“端昊,我这封信可能会写很长,因为我想把心中所有的话,都在这里向你说清楚。刚才,你对我讲了那么多,我相信,你都是真心的,所以,我也想把我的真心话都告诉你……”
端昊嘴角微扬——原来纯儿是想向自己表述衷肠,难怪她执意要写信,一定是有些话她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开口。
纯儿继续写道:
“话很多,我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不如就从我让你看的最后一件东西开始说吧。我说包裹中还有一件东西,而你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这当然不是因为那件东西会隐身,而是因为那件东西本来就是无形的,因为它存在于我的心里,它就是我对臻华的感情……”
“对臻华的感情!!”端昊看到这句话,就仿佛被雷击了一样,额上霎时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对臻华的感情?怎么会这样,纯儿怎么会对完颜臻华有感情呢?看错了,我一定是看错了!”端昊返回去,又匆忙看了一遍,没有错,纯儿的确是这么写的。
端昊镇定了一下心情,自己在心中劝慰自己:
“没关系,纯儿说的是对臻华的感情,只是感情而已,并不是别的。人相处久了,总会产生一些感情的,更何况纯儿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女孩子,这一点,从她对拓跋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纯儿能够跟拓跋兄妹情深,那就很有可能,跟完颜臻华也是如此,所以,她才会这么帮助大梁国。”
尽管端昊心里这样想着,但他还是抬起头,命令所有的人都退出去。直到人们都走得远远的了,他才又开始重新读信。
“端昊,今天,你给我看了很多东西,每一件,都证明了你对我的情意,而我从包裹中拿出的每一件东西,却都说明了你我之间的距离。尤其是最后一件!
说真的,臻华还没有来得及给过我任何信物,就中邪术昏迷了,所以,我没有类似于琥珀、玉佩之类的东西,来向你证明我们的情感。他也没有来得及给我画像或者给我写一些动人的情书,甚至于在他昏迷之前,他都没有来得及向我表白,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所以,最后,我用一片虚空,来代表我和臻华的感情。虽然,看在你眼中,那只是一片空白,但是在我的心里,这份真情,却是天高海深,生死不渝!”
端昊读着这些字句,拿信纸的手都有些要发抖了。
“端昊,今天,听你说的那些话,看了那些画像,我已经相信了你对我是真心的,而正因为我知道了你对我是真心的,所以我才更不能骗你,我必须得告诉你,我爱的,的确是臻华!”
端昊攥着信纸的手都已经充满冷汗了,他真的不想再看下去了,可是心中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催促他,让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下面还写了些什么。
“当初,我在看到你身边后妃如群的时候,我第一感到的就是受伤,是痛苦,然后想到的,就是远走高飞,再也不想见到你。虽然当时,你也曾经反复对我解释,说是你身为帝王,为了政权,为了延续皇家的血脉,不得不如此,但是,这些话,我却连听都没有听进去。当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你辜负了我,我就和你一刀两断,自此互不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