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阳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秘书告诉他,钱书记找他。
钱天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等着他。“看了网上的新闻不?”陈春阳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的是重庆官员不雅照事件。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秘书送来一杯茶。两人点上烟,钱天华没有看陈,说:“你的那些事没有办好?这段时间避避风头对大家都没坏处。老张那里好像有点麻烦,纪委在查他。”
陈春阳知道他在说什么。官场里有风吹草动都会牵涉到很多人。副省长张浩的被调查估计会牵涉到不少人,包括与他关系甚密的钱天华。老钱跟陈春阳多年的交情,最看不得的是他与韦钰离婚的事,为此不知道骂了陈春阳多少次了,他常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小子倒好,不仅湿了鞋,还湿了身!那个女人值得你放弃?”钱天华脾气暴,架子大,但为人非常义气,这次重庆官员事件让他很担心陈春阳。
“跟韦钰谈过没?”
陈春阳笑笑,说:“前两天见过了。”就算当初韦钰执意要离婚,陈春阳也没觉得是很大的事,他知道韦钰爱他,只是给她一段时间的缓冲和休整,韦钰会回到他的身边的。
看着陈春阳的样子,老钱笑了,给了春阳陈一拳:“你小子好福气,遇到个这么乖的韦钰!抓紧!赶紧把婚复了!!”
下了班,陈春阳给韦钰打电话:“我在门口等你!”
韦钰觉得生活一下子乱了。
自从那天王玥明确告诉她褚宇键的事后,她总不自觉地想他。陈春阳和褚宇键是两种不同类型:陈春阳开朗,健谈,总是能给韦钰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是原来的韦钰非常享受的,但是现在韦钰觉得很有压力,她心底里总有种跟不上的感觉;褚宇键沉静温暖,对韦钰来说是个陌生多于亲近的人,他每次打电话总是试探性地问“干什么呢?一起吃饭?”从上次王玥告诉韦钰褚宇键的事后,韦钰总是拒绝他的邀请,因为她觉得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褚宇键也没过多问,但电话内容明显多了点,除了聊聊榕城湿冷的天气,也偶尔会问问韦钰的工作,前天的电话还兴致勃勃地告诉韦钰“你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吧,我这几天事情做得很顺利,也没朋友替我高兴高兴呢。要不我们再去那个粥铺?”韦钰以朋友有事拜托拒绝了。这两天倒是很安静,没有电话。
韦钰一天都心不在焉,直到陈春阳的电话进来“我在你们单位门口等你”!
磨了半天,等晓卉、瑶瑶他们走后才慢慢走出办公室。走到大门,看到陈春阳的车停在对街上,韦钰走过斑马线,到了车旁,陈春阳已经摇下车窗,在车里对她说:“上车吧。”
陈春阳带着她驶入蓝天花园小区。韦钰有点诧异,因为这是他们后来买的房子的小区,离婚后韦钰搬离,陈春阳一个人住的地方。韦钰看看他,问:“来这干什么?”
“小区里新开了一家家常菜馆,他家鱼做得不错。”
韦钰觉得别扭,她很久没到这里来了,觉得很陌生。上次陈春阳喝了酒她帮他开车来的时候是晚上,在车里也没过多看到小区的变化,现在下了车走在铺着碎石的小路上,韦钰感觉变化了不少,小区到处郁郁葱葱、剪裁整齐的树,规划得合理的凉亭、休息的廊檐,孩子的游乐场地,老人的健身器械,甚至宠物厕所都应有尽有。两年前她执意搬出的时候,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健全。
韦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变化,眼里闪过一丝苦涩,她觉得自己离这里越来越远,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她的心突然很痛,那种凉入心脾的悲凉和悲戚使她原本已经平淡许久的心又裂开。她使劲地咬住了嘴唇,脸色微微发白。
陈春阳看到韦钰站着不动,又看看她习惯性的咬唇动作和发白的脸,心里抽动一下。马上,他折回身,拉住她的胳膊,说:“走吧。”
韦钰回过神来,低着头跟着他走。对于陈春阳的决定,她习惯性地不说话。二十多年来,只有离婚是她固执地坚持做出来的一件事,其他的事基本是陈春阳安排。
这是一家新开张的家常菜馆,上下两层,楼下有十张桌子,正是吃饭的点,桌子已经坐满,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陈春阳走进去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人出来,笑道:“陈哥来了?这是嫂子吧?”她迎着韦钰笑眯眯的,“嫂子真漂亮啊!”
韦钰礼貌地点点头,说:“生意好啊。”
“托你们大家的福,还好呢!”那女人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带着韦钰走进大堂,叫住一个脚步匆匆的女孩,说:“小英,带嫂子他们上去,三包。”
进了包房,发现不过十二、三平米的小包间,但还算雅致,进门的左手边有一台开着的空调,右边一个挂衣架。里面有张不大的圆桌,周围六张凳子,小圆桌上上盖着白色绣花的桌布,干净整洁;窗格装饰成雕花形状,窗台外面挂有一篮吊兰,长长的蔓藤掉在窗边,别有一番风味。韦钰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小窗了,她走过去细细地看。
陈春阳走到她身边,说:“把外衣脱了吧,里面热。”
韦钰脱掉羽绒服,陈春阳自然地接过,并帮她挂在门边的衣架上,自己也脱掉大衣挂好。陈春阳看着韦钰,她今天穿了件长款橘红色的羊绒衫,一条黑色紧身裤。橘红色的毛衣更衬托出她白净的皮肤。陈春阳有点恍惚,他好久没看到韦钰穿这种暖色调的衣服了。
韦钰发觉他愣愣地看自己,低头看看身上,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陈春阳回过神来,心里流过一种异样的情绪,好像年轻时在大学门口等待韦钰出现时的感觉。陈春阳坐在韦钰对面,仔细看着她,嘴角不由得浮起笑意:“衣服真好看!”
韦钰还像以前一样,有点羞涩,低低头,马上又抬起头来,说:“陈睿买的。网上。”
陈春阳笑了:“那小子!眼光还行!你穿挺好的,很漂亮。”他边帮她倒茶,边说,“小钰,你穿浅色衣服真好看。”
韦钰端起茶杯喝水,没回答他。
陈春阳从来不吝啬对她的赞美,无论在家人、外人面前,都是“你看我家韦钰。。。。。。”“我老婆。。。。。。”,每个熟悉的人都会说“又是你韦钰啊!”他也就会心满意足。可是,好久他没在她面前这样说话了?陈春阳看着淡淡喝茶的韦钰,突然有种失落和内疚。眼前的她已经没有以前听到赞美后那种喜悦闪亮亮的眼神,没有对他的那份依赖和依恋的神态,她的平静和淡漠让他产生一种疏离感和陌生感。他知道他把自己的韦钰给弄丢了,但是,现在他想捡回来。陈春阳是个聪明人,他很会掌握主动权,跟以前一样。他接过服务员上来的菜,又帮韦钰打开消毒碗筷,并习惯地用茶水涮一下,放在韦钰面前。一会,菜就已经上好了,清蒸鲈鱼、糖醋排骨、蒜泥笋尖和海带排骨汤,都是韦钰喜欢吃的家常菜。
韦钰看着陈春阳,没动筷子。
“快吃吧,饿了,”陈春阳笑笑,“先喝点汤。”给韦钰盛了半碗汤。
韦钰低头喝汤,抬头看看陈春阳,他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她,见她抬头,眼睛闪过一丝尴尬,忙又给她舀了一块排骨和海带。
韦钰放下碗,淡淡地说:“今天有什么事?”这两年来,他即使约她有事也是周末,今天不是。
“哦,没有。就是想跟你一起吃放饭。”陈春阳问,“喝点什么?其实也应该庆贺一下,不是吗?”
他举起杯子,轻轻晃动着杯子里的红酒,那深红的液体上下转动,缓缓沿着杯壁流下来,煞是好看。
陈春阳说:“小钰,恭喜你!”
韦钰看了看他,笑了笑,明白他今天的目的了。
“没什么可贺的。”
“怎么没有?书画协会主席也是有能力才能上的啊。”陈春阳兴致很高,不仅是为韦钰高兴,也为能跟韦钰这样和平安详地吃饭而喜悦。
韦钰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她依然安静地吃饭,现出淡淡的笑容。其实到了43岁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太多的悲喜可言,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淡泊宁静的人,岁月沉淀了一份从容,一份淡雅,一种波澜不惊,一种存世无争,她的优优雅雅的生活更是离婚后的两年磨练出来的。从前的她热爱自己的画笔,用笔来表现生活中的花草树木和生活形态,她一生中觉得有了他和儿子就是圆满,她愿终其一生去爱那个人,与他一起共享阳光和雨露,共享家常的一粥一饭,她觉得他们之间不会有分叉的路,他们能相互明白彼此的快乐与忧伤。但有一天,她的世界一下子坍塌下来,在她觉得生活会顺其自然到老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丝光明,看不到一点亮光。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当她坐在广场那张凳子上,当洁白的雪花一层层飞舞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始终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这两年来,她渐渐想明白一件事,没有人会为你的悲伤负责,生命的萧瑟,岁月的苍凉,只能由自己点燃一把火,才能驱走生命的寒冷。她像一只破茧的蝴蝶一般,经过了钻心的疼痛,调整好自己的生活,她用画笔画出自己的心灵和情感,她的美术世界里多了一份灵动的色彩,她让自己的心灵安静,用画笔给自己的生活画出春暖花开。她做到了,不是有了官衔,而是有了自己新的生命寄托。
面对着陈春阳,她心里依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但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那般眷恋,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多了一些世俗的客气,少了一种轻松的默契,还有,面对着他,她能够淡然地微笑了。
电话铃声打断了陈春阳的说话和韦钰的思想。是儿子陈睿打来的,他总会隔几天就给韦钰打一次电话。
“我在吃饭呢。”韦钰说。
“嗯,哦,没有。跟你爸一起。嗯,嗯。”韦钰把电话递给笑眯眯等着听电话的陈春阳。
陈春阳高兴地跟他儿子聊起来。
“是啊,你妈没告诉你?她现在是省书画协会主席呢,呵呵,我也是今天才听说的,”他看着韦钰笑,“肯定,嗯。北京冷,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陈春阳说:“他说恭喜你。”
韦钰心情好起来,只要儿子的声音传到她耳里,她会喜悦很久。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前世情人,其实儿子跟妈妈更像情人,陈睿跟她亲热得令她的所有朋友、同事都羡慕,以前陈春阳老是嫉妒地说:“你到底是跟他过一辈子还是跟我过一辈子啊!”只可惜他的一辈子的嫉妒结束得这么早。韦钰看着眼前的陈春阳,笑笑,嘴角明显升起一丝嘲讽气息。
陈春阳很久没看到韦钰这种明媚的笑容,以前在家时,她总是这副神态,明媚、灿烂地对他对儿子。陈睿从小听话,不淘气,是他们夫妇最为得意的杰作。陈春阳看着低头慢慢吃饭的韦钰,思绪飘向了过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