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安迪出差回来第二天一早便接到一个不幸的消息，他母亲已于清晨撒手人寰，撇下了为此操劳一生、一心守护的家。安迪挂掉电话便呆住了，手机跌落地板发出的声响，才将他从悲伤中拉回现实世界。
母亲去世了。
是的，母亲去世了。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悲伤令他失语。他没有哭，只是极力地忍住，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要立刻赶回家。
安迪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打电话给小董安排了一些事情，告诉她自己有急事要去外地几天，公司暂时就拜托给她了，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就不用请示了，可以自己酌情解决。
安迪安排好了公司的事情，又来到卧室告诉妻子母亲去世的消息。齐云得此噩耗差点晕倒在地。她扶着大衣柜，问安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安迪把刚才父亲打电话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然后叮嘱她给老师打电话请假，他要带他们一起回家奔丧。
安迪快速查看了车票，但临时订火车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自己驾车回去了。他把家里简单做了收拾，这时候齐云也给儿子穿好了衣服。儿子起床后，还问妈妈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去幼儿园，是不是老师打电话说要去参加活动。齐云告诉小齐，奶奶生病了，他们要回去看她。
小齐傻傻地看着妈妈红肿的眼睛，缠着妈妈要去买许多好吃的带给奶奶，说奶奶吃了好吃的病一定会好起来了。齐云哽咽着告诉孩子，奶奶要飞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她不能吃东西了，吃了东西就飞不起来了。
安迪快速收拾好一切，便带着妻子儿子上车出发了。他让齐云抱着儿子坐在后座。
临行前，他给父亲打了电话，说他已出发，中午就能赶到，让他们一定等着他。车子走出小区，开到一条小街时，安迪下来买了一些包子和豆浆给齐云和儿子。他没吃，他吃不下。
一路上，安迪没说话，只顾着埋头开车，小齐的话就多起来了，他不停地追问妈妈关于奶奶的事情。奶奶在哪里，奶奶怎么样才能好起来，奶奶是不是去她妈妈家了，等等。齐云虽然心里难过，却依然耐心地为儿子做解释。她告诉儿子，每个人都有妈妈，奶奶也有。奶奶太想自己的妈妈了，所以就要飞去看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奶奶很喜欢小齐，等她从自己的妈妈那里回来就会来看他。小齐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夸奶奶好厉害，还可以飞翔。她很想奶奶，他会等奶奶回来的。
安迪听到小齐的喜悦笑声，心痛不已。孩子是天真无邪的，他哪里知道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如果不长大该有多好，那样就不会有烦恼，也不会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有的只是父母的爱。你长大了便不再天真，也无法再扮演天真。你要承担起生活的责任。
一路马不停蹄。即便他们在高速上狂奔，并省去了吃午饭的时间，结果还是花了五个小时才到家。等下了高速后，安迪才暂时松了一口气。从这里到安迪老家所在的镇还有半小时路程。家已在望。小齐已经在齐云怀里睡着了，他嘴角露出了微笑，似乎沉浸在快乐的旅行中。
安迪不敢有任何耽搁，一路飞驰到家。车就停在家中小院子门口，正对着门，他来不及拔掉钥匙，便开门冲了下去。
堂屋的门开着，已经聚集了不少亲友，他们看到安迪回来了，便立刻向两旁让开了。
安迪箭步冲进里屋，来到床前，他看到父亲就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舅舅坐在门口，姨妈和两个小阿姨趴在床边轻轻抽泣。
安迪没跟他们打招呼，他无法开口说话。他默默地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的容颜。
这一刻，空气凝固了。
母亲，是的，他的母亲，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睡的如此安详。
她的母亲终究还是离他而去，丢下了这个曾经让她操碎了心的家，也让她操碎了心的儿子。
生前，她是多想带着自己的孙子玩耍，可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带着遗憾撒手人寰。以前母亲说的话，他不愿意听，可如今，纵然他声嘶力竭，母亲却再也听不到了。
子欲孝而亲不在。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痛心的吗？
安迪伤心欲绝，可是眼睛却如干涸了一般，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他默默地站在母亲的床边，一声不吭，呆呆地看着她。他多想再看一眼，这已是最后的机会。
安迪就这样足足站了半小时，亲友们担心他伤心过度，都劝他节哀。是啊，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父亲劝他不要难过，说她如今走了未免不是一种解脱。阿姨们也哭着劝他想开点，她生前受了这么多苦，现在终于不用再遭罪了。
安迪根本流不出眼泪，他已经呆傻。
亲友们劝完了他，又去劝齐云。齐云随后跟来，看到婆婆的遗体便痛哭不起，她不断斥责自己没有尽到做媳妇的责任。
孩子还没醒来，依然睡得安稳香甜，安迪的妹妹安心接过来抱在了怀里。安心的眼睛通红，谁又知道她流了多少眼泪。
“是今天凌晨走的吗？”
安迪开口说话，他看着父亲，哽咽地问道。
“是的，你妹妹当时在身边，给她送终了。你别难过了，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做。”
安迪的父亲明显已经很疲惫，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眼圈发红，头发也乱糟糟的。他一直在抽烟，一直在咳嗽。
“嗯，我没能给妈送老。我是个不孝的儿子。”
安迪满脸痛苦，他不断自责。
“在外面不就这样吗，哪能说回来就回来这么容易。别难过了，你妈没受罪，走得很安详。”
安迪的舅舅插了一句，他是家里的权威，说话很有份量。
“你妈妈生前有个愿望，不想火葬，安迪你看看有什么意见？”
“这个愿望难道还不能满足她吗？土葬！”
“其实火葬也一样，现在还不都是火葬？大势所趋！况且，人死如灯灭，还能留下什么唉。”
舅舅提出了建议，他觉得火葬符合形势，可以免除不必要的麻烦。
“舅舅、爸爸，这一次我要做个主。就土葬了，这唯一的愿望我一定要满足她。我不能让她不能安息。”
安迪的声音很低，微微颤抖，却说的斩钉截铁，十分清楚明白。
他们听安迪说的斩钉截铁，便不再言语。关于出丧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农村的习俗就是这样，纵然经历着失去亲人的万般痛苦，仍然要努力操办一个体面的丧事，从而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生，让在座的及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都能够满意。
让人说不出不妥，必然要费一番周折。
幸好安迪处在一个大家庭中，亲友众多，其中不乏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办事能力又强的人。大家庭的好处之一就是人多好办事。否则，让安迪及其父亲一手来操办这些事，的确是太难了，他们尚处在悲痛中，有心无力。
安迪的伯父虽然老迈，倒也有些文化，重要的是能言善道，操持过村里邻里的红白喜事，于是此次办丧自然交由他来安排。叔叔大爷、大娘大婶，还有一些在场的未出五湖的亲戚朋友们，真正体现了人多力量大。安迪的伯父按照本地风俗习惯，制定流程，把可以用的人员各自分工，大家各司其职，事情办起来倒也利落。
一下午时间，出丧所需的各种物件也就准备的差不多了，一些暂时没准备好的，又安排了人员去采购置办。
他们很快便在院子里搭好了帐篷，桌椅到位。炒菜做饭的大锅也支起来了，烧火的木材也都准备停当。大家便各司其职，一通忙活起来。
安迪和父亲、妹妹在一帮亲友的协助下，一起为他母亲整理遗容，换好装老衣服，并佩戴上她生前所有的一些首饰。
按照习俗来说，人并不会死，不过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所以生者必须为他们准备足够的钱财和吃喝穿戴的用品，这样他们才有钱打赏小鬼，才不至于受苦受难。到如今，安迪能做得也仅仅只有这些了。对于逝者来说微不足道，对于生者也不过是聊以安慰。
张灯时分，饭菜准备妥当，晚宴酒席开始。
入席的基本是安家在场的部分亲友，以及村里帮忙的邻居。安迪和父亲轮流去陪席，各自胡乱吃了点东西。
安迪没有喝酒，漫漫长夜他还要继续扛下去。
齐云、安心和阿姨们一桌，一边吃饭一边抹眼泪，情景令人动容。
小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十分热闹，没吃几口饭，便欢天喜地地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玩耍去了。孩子们的快乐无处不在。
晚饭后，安迪把齐云和孩子安排到自己以前在家时居住的一间靠近大门的卧室，里面铺盖齐全。他喊来安心，陪她们一块，忙了一整天了，他让她们早点休息。
安排好了老婆孩子，他便去堂屋张罗着接下来的事情。
按照习俗，晚饭后便要开始入殓。在大家的帮助下，棺木在饭前已经被抬入正堂。棺木被重新刷了一遍黑漆，在灯光下十分明亮，正前方的台子上点着一盏长明灯，两侧放了果盘。台子前方是一口烧纸钱的火盆。
安迪披麻戴孝，和他的父亲一起把母亲抱起来盛入棺椁。棺椁内已经用漂亮的被单装饰一番，枕头、被褥一应俱全。入殓完成后，安迪便跪下来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身为孝子的他今晚要为母亲守灵。此时家里还有许多人，大家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东拉西扯，以度过这漫漫长夜。
随着夜越来越深，人也越来越少，大家都逐渐散了，各自回家休息去了。
安迪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下跪，加之所穿衣服单薄，膝盖不免疼痛不已。他只能跪上一段时间便坐在脚上休息一会，以防第二天膝盖酸疼麻痹而妨碍行走。
他就一直跪着烧纸，直到后半夜父亲和妹妹过来换他回去休息。即便他疲惫不堪，却依然无法入睡，不过是躺在床上合了会眼，昏昏沉沉了一会罢了。
一夜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