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质的木窗缝隙投进了几缕微光,也将外面嘈杂的人声传了进来。帕丁森被吵醒了,他蜷缩着身体躲在墙角,一睁眼就看到床底下尸体的靴子,还是有些恐怖,但想了想自己未来要走的路,还是忍住了恐慌。
一楼的驿站大厅人数很少,大家伙都整齐地穿着链甲棉袍,沉默地站立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大厅的木门不知道为什么敞开着,外面冰天雪地站着一小撮人,帕丁森认真看了看,发现甘罗披着白色棉袍站着其中。他忐忑的心情平复了许多,连忙小跑着来到这堆人后面,他还没有发育完全,用力地点起了脚尖,还是没办法将视线越过大人们的肩膀,他只好抽了抽甘罗的白袍,小心翼翼地颤声问说:“站在这里干嘛?”
甘罗回头,低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帕丁森一样,他往旁边站去,说:“自己看。”
帕丁森委屈地微微撅嘴,但这个表情只持续了一秒,因为他挤着向前,到了对前面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外面雪地不远处围着一大群骑手,这些人穿着各色的袍子衣服,零丁几个顶着程亮的铠甲,铁棒和抢叉在雪原的冰冷太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或者有一些根本是黑漆漆的铁条,压根闪不出光。这群骑手人数极多,他们调笑着勒马而立,只看马鼻子冒出的白气,都在远处飘成了白雾。那是山里的强盗!
帕丁森咽了口气,一阵风迎面吹来,打在脸上,不知道是冷抑或是害怕,帕丁森把脸缩在衣领里,双手紧紧抱着自己,把衣袍都勒紧了。即使他这么做,冷意还是从袍子最厚的后颈涌上小小脑袋,这让帕丁森双脚有些发软,只好紧紧靠在甘罗的身边。
甘罗低头瞟了一眼帕丁森,轻柔而沉稳说:“害怕就进屋里。”
帕丁森眼有些红了,可是他摇了摇头,倔强地抓着甘罗的衣袖,站在那里。
这是帕丁森才发现,马贼和驿站中间的雪地上,还有两匹马,一匹背影穿着程亮的铠甲,手握着深黑色的三叉戟,显然是人马座佣兵团的团长兰斯特先生。
在兰斯特对面的马上,是一个力士般体格的壮汉,重甲穿在身上显得高大无比,宽大的兽袍披在身后随风飘扬,威风凛凛。他那双青筋突起的双手竟然暴露在外,摇摇曳曳地扛着一柄大刀,血液仿佛在他的体内高速地流动,因为在被卷黄的胡须遮盖的怒汉脸庞头上,蒸起了丝丝白烟。这位在帕丁森看来,应该就是马贼的头领了吧。
“他们在谈判吗?”帕丁森很冷,手心却漫出了一点汗。甘罗昨晚消失之后,应该是去找兰斯特了,可是另帕丁森无法想像的是,甘罗有什么条件让兰斯特压下了刺杀这件事情。而且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佣兵们还是坚定地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当然,”甘罗和其他佣兵一样,站在门外为兰斯特壮声势,目光并没有从那两个人身上移开,只是一边说:“听说这些马贼是帝国军的遗党,这些年竟然藏得这么深,没有被巡查的守备军发现,甚至在琉斯平原上都没有听说这群马贼的风声,真是厉害。”
真是厉害?帕丁森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甘罗是说这些马贼厉害,还是说找来这些马贼的人厉害?该不会是那两个红披风找来的吧?帕丁森咬了咬干裂的嘴唇,稚嫩的脸庞上闪烁着阴暗不明的神情。
“这群马贼有两百多人吧,”甘罗身边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佣兵搭话说,“要不是人数太多,我们的团长也不会上去谈判了,直接一个冲杀,什么人啊马啊都要完蛋。”
“毕竟以前是正规的帝国军,也不要小瞧了。”另外一个佣兵说,他的脸上也隐隐流露了紧张的气息。
“这回幸亏是运我们团里的货物,运商会的货,出现马贼,那就麻烦多了。咱们的信誉不知道要降低多少。”一个胆小的佣兵这样说,他似乎已经预知未来,知道他的团长大人会让出一些货物换取出路。
一个佣兵神情惆然,他嘀嘀咕咕地说:“我们多久没有遇到强盗了?恐怕有两三年了吧?现在的琉斯平原,那么安静平和,怎么会出现强盗呢?”
果然,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帕丁森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发生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自己的情绪就像一条绷紧的线条,丝毫不敢松下来。
寒风刺骨,兰斯特神色阴沉,他拽着缰绳,一手握紧了三叉戟,沉闷地说:“我们就不能和平解决问题吗?”
“不能。”强盗头领裂嘴笑了笑,露出黄黑色的牙齿,白气从嘴角散出,就好像噬人的野兽。
“除非你交出那个女孩,否则没有第二条路了。”强盗头领背对这冷冽的阳光,脸色有些阴沉下来。
“都说了我们这里没有女孩,全是带把的男人。”兰斯特耸了耸肩,不厌其烦地辩解着。
“看来我们之间是不会达成协议了,也不知道那些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强盗头领冷哼一声,提起肩上的巨剑,插在雪地上,剑尖没入白色之中。
“无论什么好处,我只需要明白一点,你们是帝国余孽。我作为圣明森的子民,就永远不能让你得逞。”兰斯特哈哈一笑,手中的三叉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只是,我看你的部下很久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货物可以给你们一部分,让你的部下能度过安乐的一天,没有伤痛,没有死亡。”兰斯特诚恳地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他不明白这群帝国余孽为什么能在山野间存活这么久,但可以得知的是,生存条件一定非常艰难,无需牺牲得到一次狩猎的收获,那肯定是会欢呼雀跃起来的。
“既然你知道我是帝国军,那么该明白。我们可以熬到现在,决不会轻易动摇。”强盗头领脸色露出的阴狠的神色:
“你们不交出来,那就只好把这里的人全杀光了。”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兰斯特嗤地一笑,全身的肌肉开始绷紧,一手勒马转身,往驿站奔去。
强盗头领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个离去地背影,他可没有所谓的道义,缓缓举起了手,喊出了一个单词:“放!”
强盗们早已经忍不住了,他们纷纷拉弓上箭,猛然射出,然后拔出战刀,呼啦啦地骑马朝驿站冲来。
甘罗和佣兵们看见兰斯特转身,就知道谈崩了,他们连忙回到门后。大厅的佣兵已经全部靠在窗边门缝,占据有利地点,利箭上弓。
“放!”一声大喊在马蹄地奔腾声中响起,佣兵们听到的是兰斯特的呐喊。
两方的箭雨几乎同时射去,强盗们人数众多,采用的是投射,噗噗噗的声音响起,是箭尖穿入木板的声音,帕丁森和甘罗早已躲在侧放着的桌子后面,帕丁森拿着一柄分发来的长剑,心里暗暗祈祷,愿上神保佑,愿上神保佑。
噗!在帕丁森耳边响起一声响,他睁开眼一望,一支箭羽落在眼前的木桌上,箭尖泛着的寒光刺痛了帕丁森的眼,他剧烈地颤抖起来,恐慌不断地蔓延。
我的天啊!我的神啊!我的天神啊!帕丁森的脑海里,就只剩下可怜的几个念头,他甚至有些想哭,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应付这些情况啊!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原来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会在现实的摧残下,原形毕露。
佣兵们占据着窗口边缘,他们少而精锐,一个个盯紧了骑马奔来的强盗,默默拉紧弓弦,一箭发出,熟练地侧身躲在墙后,上箭,再发。在强盗的冲锋中,已经有十余匹马被射中,跌落在地,后面的强盗绕开同伴,眼神中的凶狠越发炽热了。
兰斯特首先破门而入,他翻身下马,一个打滚躲在了甘罗旁边,恶狠狠地说:“你这该死的家伙,不是说强盗不超过一百人的吗?”
甘罗一边侧身射箭,一边随意搭话说:“我当时糊弄你的,你还别当真。”
“你!”兰斯特握紧拳头,很想暴起打他一拳。
不用兰斯特指挥,窗边的佣兵射上一轮后已经后撤,各自找桌椅吧台作为掩体,弃掉弓箭,拔出了刀剑。
“交给你了,兰斯特!”甘罗突然拽起惊愕的帕丁森,蹲着往后走去。那里是去往后厅的走廊。
兰斯特怔了怔,冷哼着一笑,没有回答,甚至头都没有回。他黑色的双瞳深邃地发亮,紧紧地盯着木桌,紧握着右手的三叉戟渗出了微汗。
“嘭!!”兰斯特耳廓微颤,听闻烈马破门而入的声音响起。脑海中形成的默契与记忆发挥作用,脚上紧绷的肌肉瞬间释放,整个人攀着桌子站起,右手在后,如同射日的人马座一般,抿着嘴唇,用尽全力抛出三叉戟!
呼!三叉戟带着轰鸣的清响,席卷着空中木絮冰花,直接击中了率先撞入驿站那强盗高傲扬起的马腹,击中之后,几乎是刹那,强盗便连人带马往后撞回了木栏碎墙之中,尸体在屋外的雪地拖行出长长的渗人血迹。
其他破墙而入的强盗都怔了一瞬,不约而同地咽了口气,纷纷翻身下马,硬着胆子拔刀向兰斯特这边冲来。这一手虽然很吓人,但是这个人的武器已经丢出去了啊!他们这样想到。
兰斯特一动不动,举目双目遥望着破裂的驿站墙外,身体还做着投放的姿势,戴着黑手套的手五指张开到极致,在微微颤抖,黑沉的手套在恍惚间,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与此同时,洞穿了强盗与马,把他们钉在地上的三叉戟也颤抖起来。就像有灵性一般,下一刻,三叉戟脱离了尸体,倒飞着掠过空中,义无反顾地朝屋里飞去。
就如同多年的伙伴,五指与戟柄再次紧握在一次,兰斯特灿烂地笑了,笑容如此愉悦,他挥舞着三叉戟,不参杂一丝杀弑与残忍,蹬过桌子往强盗杀去,大喊道:“前进!”
——那个身影,好似与多年以前并无区别。
佣兵们听到了号令,都纷纷沉默地起身,在团长大人的带领下,各自杀向敌人,他们低头冲锋的身影,也如同多年前的战场。
很多年前,在战场中癫狂激愤至变态的议会军士官们总会被起着这样那样的外号,而他们的团长大人,在军中投枪比赛中长居第一,那时候的他,也获得了一个奇异的外号:
——闪回的黑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