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没有去过牧师院的钟楼?”甘罗没头没脑地又冒出一句话。
“没有——”学徒们面面相窥,这老师好好讲课,说到能量与咒语连接,怎么突然又把钟楼扯进来?
薇薇安经过小段时间,也冷静下来了,她明白这个老师可不是刻意刁难自己。她缓缓地举起手,说:“老师,平时没有人带我们去的话,我们学徒是不允许进去钟楼的。”
“是吗?”甘罗微微一笑,院子里那些老家伙,果然还是这么固执,他收起宝石,摆了摆手,说:“这里也说不清楚,我们去钟楼上面看看吧,那里,是一个激发情感的好地方。”
学徒们把目光投向薇薇安,薇薇安皱眉,硬着头皮,说:“甘罗老师,您初来乍到,有跟首席先生商量,获取上钟楼的权限吗?”
甘罗拍了拍奥尔的肩膀,缓缓往前面走去,自顾自地说:“我是你们的老师,你说我有没有那里的权限?”
“这……”大家都是疑惑不定,薇薇安看着甘罗高大的背影,她其实对钟楼也很感兴趣,只是平时没有机会上去看看,既然现在有老师带头,那何乐而不为呢?
薇薇安第一个做出了反应,她利落地站起身子,她抚了抚袍子上的褶裥,一言不发地跟上了甘罗的步伐,比起钟楼,她更想知道甘罗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剩下的学徒们互相看了看,纷纷蠢蠢欲动了,站着的奥尔可管不了那么多,老师居然说自己有可能施展四级治愈术,不管是不是真的,这要试过才知道啊!
奥尔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也快步走出了课室,跟了上去。
“这,薇薇安和奥尔都走了,我们怎么办?”有摇摆不定的挠了挠头。
“可是钟楼真的允许我们上去吗?”有胆小怕事的眨了眨眼。
“管他呢!天塌下来有个老师顶着!”有胆大妄为地一梗脖子,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跟着奥尔走去出去,这一下子不要紧,学徒们一个个都坐不住了,他们纷纷站起身来,三十多个学徒哗啦啦地如同泉涌般迈出了课室。
爱尔敏跟在学徒们的最后面,也走出了教室,他想的事情,却不是如何晋升,而是更远。这面临倒闭的牧师院,为什么在此刻进来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教习?爱尔敏平时混迹于街头巷尾,也听说过希路法亚圣教要吞并牧师院的消息,难道这个教习不知道吗?
看甘罗这幅模样,却完全不像懵懂无知。
爱尔敏咬了咬牙,他也想知道,这甘罗老师背后,到底有什么企图,自己投靠了数年的牧师院,这还能维持下去吗?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甘罗如此想到,自己并没有做过教习,所有也没有把握去驯服这群学徒,他侧头望向低头一直赶路的薇薇安,那白皙微红的脸庞,微卷的飘逸金发,其实这个少女,在第一印象之中,那翻书低语的模样,还是挺好看的。
只是此刻,她应该很讨厌自己吧——
甘罗洒脱地挥袖一笑,迈着的步子更快了一些,他只在乎极少数人对他的看法,比如卡尔,比如泰勒,或许现在还加上一个莉莉。至于其他人,对他憎恶还是厌倦,都左右不了他,甘罗目前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做想要做的事情。
甘罗和薇薇安快步向前,稍微脱离了后面的大部队,看见不远处依靠在主楼后方的钟楼,甘罗不禁莞尔一笑,自己小时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这里。那时候哪知道害怕,一个劲就往上爬,还被老师抓住打了几次。
圆柱形的钟楼外墙满是苔迹,其中的大门是一条条竖起的铁栏,锁上了一圈铁链。牧师院访客不多,很只有少数人会来到后院的钟楼处。
甘罗走近一看,发现这大门的铁链并没有锁头,只是缠绕在上面了,甘罗摇头一笑,信手牵起铁链的一头,哗啦啦地往后扯去,很快,铁链就如同冬眠的蛇一般,蜷缩在了地上。
拉开门,甘罗悠悠然地走了进去,一层并没有多余的东西,很是空旷,在墙壁的边缘,有石阶呈螺旋式一路往上,蜿蜒盘旋直到顶端,那黑色略带锈迹的扶手,紧紧依靠在石阶边缘,等待人们的到来。
钟楼就只有两层,一层是地面,一层是钟楼顶端,所以甘罗抬头,最上面的天花板,有一个不大的窟窿,那里吊着一罄古钟,黑漆漆的,恍若黑洞,顺着上方放下看,还可以看到很多深嵌在墙壁之中的高窗,透着午后光辉,洒在一路的石阶上。
甘罗等到后面的学徒们跟上步伐,率先踏上了石阶,他朗声说:“你们每次施法都要念咒语,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念?”
“没有,”薇薇安摇头,她望向旁边的奥尔,见他也一副懵懂的模样,只好开口说:“那是为什么?”
“因为感情,”甘罗开口,他一路信手划着黑铁扶手,一路往上走去,“一个人为什么能发挥出比平常更强的力量,因为他拥有了感情。”
“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悲伤,又或许是痛苦。”甘罗沉浸入回忆之中,他看着墙壁上的天使浮雕,那纯白无暇的脸庞,双手合十的祈祷状,不禁说:“所有他会由这些感情,驱动做出某些决定,而其中的媒介,就是语言。”
“那不话说,只做动作,能不能施展治愈术呢?”甘罗突然回眸,抛下了一个问题。
众学徒面面相窥,他们每天都是循规蹈矩地生活着,修习着牧经,跟随着教习的指引,一部踏着一步的脚印,哪里想到这些东西呢?
“可以!”一个声音响起,甘罗不用回头,却听出了那是爱尔敏的声音。
甘罗微笑,他从进入牧师院那短短的时间中,就知道了爱尔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他还还很机灵,比起这批少年少女,要成熟很多。
甘罗开口,说:“效果如何?”
坠在队伍最后的爱尔敏摇了摇头,沉吟着说:“很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很不习惯。总感觉缺少了什么。”
甘罗点头,沉声说:“缺少的就是感情。”
“无论是任何事情,出发点都是建立在感情之上的,我们牧师也一样。只有灌注感情在施法之中,才能事半功倍。”
“可是,要怎么灌注呢??”薇薇安问。
甘罗一路往上,以往的记忆就如同灌入漏斗的沙砾,哗啦啦地落下,在心房积累,甘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莞尔一笑,说:“回归我们的主题,那就是朗诵,也就是念咒语。”
“可我见过一些高阶牧师,”奥尔瓮声瓮气地说:“他们不用念咒语,也可以施展治愈术,而且效果也很好呀?”
甘罗点头,说:“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举个例子。你爸爸和你生活了许多年,可某天你出事了,他还需要你开口,他才赶到现场吗?”
“不会!”奥尔摇头,他平时与父亲经常吵架,可是每当自己出事,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也只有他,会对自己不离不弃。
“那就是了,”甘罗继续说:“当你与自身的能量熟悉到一定的程度,他都已经如同你的父亲一般了,那还需要开口,才清楚彼此的感情吗?”
这次学徒们并没有回答,他们全都低头思考着,他们似乎抓住了这与咒语之间的关联,可那种感觉,又似乎很飘渺,宛如一条丝线,若有若无。
众人默默无言,很快就来到了钟楼的顶层,甘罗第一个踏上了这里,四周是高高的围栏石柱,空旷的观景台,这里微寒的风呼啸,在面目上划过。
回头,在观景台正中间,是一罄古钟,铜锈色的钟面上,浮雕铭刻着许多面目模糊的天使,他们张开双翼,自由自在地飞翔着,在他们萦绕之中,是天堂之门,恍若也有一罄古钟,在摇曳晃动。
“小心,握住扶手。”甘罗回头,低声吩咐。
转身,甘罗迫不及待地凭栏而望,迎着寒冷的东风,举目眺望,大半个克斯普尔,都笼罩在了视线之中:
——远处天际的白炽,在太阳神的追赶下,正如巨轮般落下,辉煌的万丈光芒,在西方的山脉边缘迸溅而出,穿透层层云翳,散落在内陆平原之上。
远处如同蚂蚁般的车队行人,沿着国道,在黑沉的城墙边缘,喧嚣地进城着,仿佛声音,能从那边传到这里来。城内高楼尖塔林立,繁华的商业区,人来人往,如同蚂蚁群涌其中,熙熙攘攘,恍若积木其中的小人儿,有运河从中横隔,其中船舶来往,似有游龙。
红艳的晚霞,不知不觉间已经镀上了甘罗的身躯,他怔怔地望着远方,恍如一个矗立在此经年的雕像,碧蓝色的双瞳印照着轮转的太阳,心中恍惚似有回忆撞入。
——曾几何时,他在克斯普尔有一个温存的家,有一个爱的人。只是经年已过,克斯普尔繁华依旧,自己却只能够孑然一身了。
甘罗默默地拿出那颗验证治愈术等级的宝石,按在观景台的边缘,说:“如果一个人灌注感情在其中,那一个低级的治愈术,能不能发挥出更大的能量呢?”
他轻呼了一口,指尖淡白色的光辉涌动,使用了一个最最基础的一级治愈术,后续经脉致之中的荧光,便停止运输了。
学徒们亲眼看着一级治愈术的能量隔绝了后路,停留在指尖,他们不敢置信地望着甘罗,他这么一丁点能量,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甘罗转头望向远方,晚霞落在他的肩膀上,寒风拂过发鬓,似乎有古人的呢喃,落入耳中。他轻启嘴唇,再次念起了入眠诗。
——那关于凌晨的彷徨,虔诚祈求入睡的诗句。
甘罗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宛如一个历经沧桑的旅者,在度过了千山万水之后,停留在了某一个小村庄,他蓦然回首,想起了起始放弃了一切,过往中无数次爱过的人,心中惆怅顿生,释然顿起,他的声音之中,似乎透着一股对过往浓浓的眷恋,其中还带这样一丝释然。不禁让人心生不舍,同悲同喜。
甘罗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故事,却又好像在诉说着无数人的故事,那是一个迷途者在异乡的徜徉,在街角街灯下,看着路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自己的孤独。
他叹息着迈开脚步,卷缩在桥下的石滩上,彷徨着恐慌着迷茫着不的睡去,偶然翻开了封面都没有书籍,看到了那一字一句。
他恍若获得了寄托,他念着入眠诗,祈求着虚无缥缈的救赎,那些珍重的人和事物,却已经永远都无法挽回了。
所以,他只好念着入眠诗,祷告着入眠诗,虔诚地祈祷自己能睡去。
只求今夜能睡去。
这就是阅历顿生的情愫,他是陈酿的老酒,在橡木酒桶之中重重发酵,百转千回不得发泄,在遇到某个音节,或者是某个符号之后爆发,如同泉涌狂啸,叠叠浪浪,激昂澎湃,似有惆怅在其中冲荡。
这就是他的感情,这就是他激发能量的那一段节奏。甘罗闭起眼睛,无数次找回了这一份感觉,他信手一抹,那心底的感情瞬间汇聚在了指尖,爆发——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还能潜能爆发,因为他除了一副身躯,还有一心的意志!那是钢铁熔炉,那是溪水轻流,那是月下徜徉。
——那是一份不甘的记忆。
甘罗微微睁开眼,低头,指尖按着的宝石上,弱弱隐现着一个字符,那是IV。也就是第四级治愈术。
莞尔一笑,甘罗点头,自己,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他回首,望着目瞪口呆的学徒们,双瞳犹若碧潭波光闪烁,他柔声地说:“咒语,其实就是人与能量沟通的一道桥梁,如果你足够响亮,它就会听到你的声音,给予你回应。可如果你对能量所说的咒语灌入情感,寻找到它最柔弱的那一方节奏。”
“它就会爱上你——”
“为你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