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窑里静悄悄的,刘婶正在服侍爱丹喝汤。毕竟是年轻人,虽说身子还很虚弱,但已能勉强坐起来。一碗姜汤下肚,脸上就泛起隐隐的红晕。她从刘婶口里得知,是三少爷下水救的她,三少爷就是刚才那位默默无语的书生秀才;那位富态婆姨是三少爷的奶奶。另外,大少爷、二少爷和他们的婆姨都来关照她,她感到阵阵温暖。
白永和推门进来,见女娃已经能坐起,便冲她笑了笑:“不碍事吧?”
“托三少爷的福,好多了。多亏您,要不——”
“这有啥?漫不说延水关和永和关这么近,这么亲,就是遇到外乡人,永和关人一样会相助。”
一阵无语。
刘婶服侍完,就要带爱丹去她窑里歇息。白永和略一思忖,便对刘婶说:“刘婶,你先准备一下,让她再歇一会过去。也不知财旺喊答应了没有,顺便让财旺来给我说一声。”
刘婶应声出去,窑里只剩下他俩。
白永和长了二十来岁,还是第一次和闺门女子单独相处。刘婶在场时不曾想到这些,刘婶走后顿时意识到处境有些微妙:坐不是,站不是,说不是,不说也不是,不知如何应对。倒是心头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那种感觉是惬惬意意的,舒舒坦坦的,同时也是朦朦胧胧的。
爱丹看出三少爷局促不安,也意识到什么,就不自然起来。她也是第一次和公子哥儿们面对面地在一搭里,心慌得如钟摆,意乱得似六神无主。想想在水里让他搂抱过自己,让他看见过自己的女儿身,脸上霎时飞过两片红霞。那种羞涩的忸怩、幸福的憧憬,只有她知道。她不敢正视三少爷,把头深深埋在胸怀里。
毕竟白永和长爱丹几岁,也见过些世面,见爱丹娇羞不语,就开门见山地说:“我叫白永和,是白老太爷的三孙子。”
爱丹第一次听陌生男子当面介绍自己,特别是三少爷温文尔雅的谈吐叫她充满新鲜感。这种新鲜感,犹如春天里的第一场小雨,滋润进心田,酥酥的美。她讷讷地说:“白老太爷大名鼎鼎,谁不知道?好像听说过白家有位满腹经纶的秀才爷,原来就是你呀!”
“过奖了。不就是多识了几个字吗?”
爱丹一向敬重读书人,更敬重学有所成的读书人。早就听说白家三少爷学问精,有志向,无缘一面。不承想,首次相遇,老天爷就安排在滔滔黄河里,安排在生死一刻,安排在他的书香气十足的窑洞里。她还是不敢正眼看三少爷,却把明眸朝四下里飘闪,墙上几幅字画吸引了她的目光:一幅草书,她认不得;一幅行书,写得是“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嗯,有抱负!中堂是一幅岁寒三友图,两边的楹联是“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痕”。嗯,有雅意!闲看心不闲,由字到画,由画到字,由字画到人,由人到字画联想了一顿。再低头看时,桌上整齐地放着文房四宝,后窑跟是满满当当的书架。她虽然认得几个字,但谈不上有学问,也说不上有修养。不过,她就喜欢这样的书香气。这样想着,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三少爷正用祈盼的目光等待她的回话,这才急忙回道:“我叫爱丹,独居深闺,不谙事理,今日逢凶化吉,全赖三少爷舍命相救,要不早喂了鱼虾。弱女子虽然无能,但拳拳此心,知恩图报,此生无缘,来生变牛做马也要相报。”
“言重了,小姐。只要你没事就好,还说什么图报不图报。再说,逢难相帮,遇险相助,也是君子所为。”
爱丹听了,晶莹的泪珠从两汪清泉里涌了出来。心里想说“三少爷您真是好人”,但嘴里却不好意思道出来。
见爱丹泪流不止,白永和眼眶也有点发潮。他想替她擦拭眼泪,人家也半大不小了,男女授受不亲,未免鲁莽;于是,取了一块新手帕,战战兢兢地递了过去。
爱丹眼见三少爷递来手帕,脸上霎时绽开两朵绯红的桃花,目光也急忙收了回来。两只手既没敢往出伸,也没有往回缩。接吧,少规没矩的惹人笑话;不接吧,有负三少爷的一片好心。她用余光扫了一眼,三少爷那只拿着手帕的手还在空中停着。她虽没敢正视三少爷,但心里似乎觉得三少爷火辣辣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这块手帕是他的一片心啊,怎好回绝?回绝了叫人家怎么下台?看来,这个面子不能不给。片刻犹豫之后,最终理智战胜了陈规,爱丹低着头,小心谨慎伸出手,小心翼翼接过手帕,款款攥在手中,并没有拭泪。
两人一时无话,心里却在暗暗琢磨着对方。一个眉宇间盛着甜甜的笑意,一个眼神里荡漾着盈盈的秋波。
在爱丹眼里,三少爷虽然身体单薄了些,但清瘦中神韵飘逸。又见眉宇开阔,想必是聪慧通达之人;讷言敏行,应是果敢厚道之士。不觉把对面这个人和自己拉扯在一起:要是她能走近他……嗨,胡思乱想什么?不觉心慌意乱起来。她偷偷看了眼三少爷,三少爷怔怔地定在那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一细微变化。幸亏三少爷没有察觉,要不,会让人家笑话她不稳重。她庆幸地想。
过去,白永和因一心钻在书里,并不热衷于男女之事,属于那种懵头懵脑的书生。今日奇缘带来的这个女娃竟像雨后彩虹,十分养眼。他转念一想,奶奶为他东挑西找,没有一个可心的孙媳妇,何不相相眼前的这位……唉,人家还是个娃娃家,好没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