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来,不但麻海风愣住,云凤和绍雪也愣住了。
话是实话,季山泉向来喜欢说实话,可他的语气……却透着让人心寒的某种意味。
麻班头儿押着麻海风走了,麻小弟的老婆跪在地上哭求道:“仙长,求你让我家男人还阳吧,我给你磕头了。”
季山泉示意怜玉扶她起来,说道:“大嫂,我是修道之人,不是神仙,我没有法力让死人还阳。”
妇人哭道:“我可怎么活呀……”
季山泉说道:“我给麻小弟的法力,还有一个时辰,你们好好儿说说话吧。”
云凤拉着季山泉回了房,关上门后轻声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季山泉皱眉,问道:“什么怎么了?”
云凤坐下说道:“有用的留着,没用的杀掉?”
季山泉一愣,失笑道:“不过是一句实话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
云凤说道:“别跟我打哈哈儿,你的心乱了,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回飞云观静修去。管他什么丘平子,管他什么世人疾苦,都不要管了。”
季山泉沉默半晌,幽幽叹道:“我方才心里有了疑惑,世上的人如此作恶,如果不是碰上咱们,麻舟桥一家就只能任人欺凌。报应是什么?”
云凤蹙眉说道:“碰上咱们就是他们的报应。”
季山泉看着她问道:“那这世间,还有多少人,多少事,没有碰到咱们,他们的报应又在哪里?”
云凤有些急恼,说道:“你教我的,举头三尺有神明,阴司账上笔笔清。”
季山泉苦笑摇头,说道:“那是师父教我的,其实师父也是从师祖那里听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都不知道。即使属实,世人又如何看见?”
“相公!”云凤心里发慌,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儿,如果他变得心思风迷惘,那以后再遇到事要怎么办?
云凰劝道:“相公,天下太大,三界更大,生灵繁多。一人之力,担不得那许多事。总归是善者多过恶人,否则这人世早就变成炼狱了。况且,咱们寥寥数人,与那满天神佛,芸芸众生比较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纵然是玉皇大帝,高坐凌霄宝殿,也没有千手千眼,能顾得了所有的人与事。相公,但求无愧于心,随遇而安吧。”
季山泉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云凤嘟嘴道:“师父就是偏着姐姐,这些道理都没教过我的。”
云凰微笑道:“教了我,不就是教了你?难不成我还能跟别人跑了?”
绍雪坐在自己房里,呆呆地看着怜玉铺床。
巫阳问道:“绍雪,你怎么了?”
绍雪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答道:“我有些担心师兄。”
巫阳微笑了一下,说道:“没事的,他还年轻,再过上几年,经的事多了,自然就想明白了。”
绍雪没有说话。
怜玉背着身轻声问道:“绍雪姑娘,假如有一天少主误入歧途,你会与少主为敌吗?”
巫阳蹙眉道:“小丫头不要胡说八道!”
怜玉没有说话,铺好了床站在床边,看着绍雪。
绍雪咬了咬牙,轻声说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灰飞烟灭,我也要跟着师兄。”
怜玉笑意满盈,说道:“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巫阳愕然看着绍雪,知道这丫头轴,可没想到轴到这般地步。
云凤站在门外,静默着收回要敲门的手,她本来想着过来跟绍雪说一声,免得绍雪也惦记着相公的异样,睡不安稳,可没想到,恰巧听到了绍雪的话。
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灰飞烟灭都要跟着他!连自己都没有这样想过,而绍雪却能脱口而出,恐怕她已经这样想了很久了吧?
而屋里的人,也察觉到了门外有人。
怜玉要去开门,绍雪一把拉住她,不管门外的人是师姐还是师兄,应该都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此时此刻,她羞于见任何一人。
云凤转身回了房,一进门儿看见季山泉坐在桌边,便没好气儿地嗔道:“还不铺床,等着我伺候你呀?”
季山泉一愣,又怎么了?翻脸像翻书一样。
云凰起身铺床,云凤掉着脸坐在桌边,说道:“她是我姐姐,让我姐姐铺床,你带个丫头干什么使的?”
季山泉抬手挠了挠额头,起身走到床边,说道:“云凰,我来吧。”
云凰摇头一笑,轻声说道:“没事的,我能为相公做的,也就是这些没用的事了。”
躺在床上,绍雪轻声问道:“怜玉,刚才在门外的……是谁?”
怜玉答道:“是少奶奶。”
绍雪蹙眉,怜玉翻了个身,轻拍着绍雪说道:“睡吧,没事的,少奶奶心里也是疼姑娘你的。”
绍雪看着她,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玉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心里想的,是绝不能让相公误入歧途。可绍雪心里想的,却是无论相公变成什么样儿,都会跟着他。没有比较不觉得,抛开是非善恶不说,单说对相公的情分,她竟然输给了绍雪。
第二天午后,麻班头儿赶了回来,带着衙差,将族长一家都带走了。还告诉村民,族长一家判了弃市抄家。
令季山泉意外的是,除了麻舟桥夫妇之外,还有不少人跪在门前高呼‘青天大老爷’。看来麻孝文一家作恶已久,村民们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安抚了村民,季山泉让麻班头儿带他去飞云观。
一路上,云凤格外的沉默。绍雪也不敢说话,刻意地骑行在怜玉身边,离季山泉最远。
到了飞云观,已是黄昏时分。
这座道观并不大,占地也就三五亩的样子,门口儿也没有值门的道童。
麻班头儿引着四人走进道观,一名打扫的小道士看见麻班头,连忙放下扫帚,迎上来起手道:“麻班头。”
麻班头儿问道:“你们观里现下谁主事?”
小道士答道:“是师叔了尘子主事。”
“嘿嘿……”应灵又在背包里笑。
小道士眼神一滞,麻班头儿赶紧说道:“这位是京里的季大人,带我们去见了尘子。”
“嘿嘿……”应灵又笑。
云凤拍了一下背包,斥道:“闭嘴!”
应灵‘哎呀’一声,不高兴地嚷道:“跟我姐姐生气嘛,拿我撒什么气呀?”
云凤恼道:“谁说我跟绍雪生气了?”
应灵回嘴道:“那你还能跟谁生气?”
云凤嚷道:“我跟自己生气不行啊!”
绍雪轻声说道:“师姐……”
“闭嘴!”云凤瞪了她一眼。
小道士惊得两眼发直,麻班头儿杵了小道士一下,说道:“带我们去见了尘子!”
“是。”小道士连忙答应,侧身说道:“请随我来。”
季山泉不知道云凤又怎么了,头都没回,跟着小道士就走了。
云凤跟着季山泉,绍雪走在最后面,走了一段路,云凤转身走回来,拉住绍雪的手,一言不发地紧走几步追到季山泉身后。
绍雪轻笑了一下,云凤轻声斥道:“不许笑。”
“哦。”绍雪嘟着嘴答应。
了尘子,五十岁上下年纪,听麻班头介绍了之后,向季山泉起手道:“贫道了尘子,见过季大人。”
季山泉点头示意,问道:“道长可否招过明尘子道长的魂?”
了尘子一愣,当官儿的说出这种话来,可不多见,答道:“回大人,贫道招过,但不知是贫道本事不济,还是另有缘由,没有招回师兄的魂。”
季山泉问道:“你是用什么招的魂?是生辰八字,还是生前常用的物件儿?”
了尘子看着季山泉,眨了眨眼睛,答道:“生辰八字。”
季山泉问道:“可否将明尘子道长的生辰八字告诉我,让我试一下。”
了尘子终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麻班头儿说道:“快说。”
季山泉对麻班头儿说道:“没你的事了,该干么就干么去吧。”
麻班头儿连忙躬身应道:“是,小的告退。”
麻班头走后,了尘子看着季山泉问道:“大人你?”
季山泉起手答道:“贫道季山泉,藏龙山飞云观,了尘真人座下弟子,因与卫国公之女定了亲,因此才受了朝廷的官职。”
“飞云观!”了尘子一把握住季山泉的手,两眼放光地问道:“你真是藏龙山飞云观的弟子?”
“是。”季山泉点头,看向云凤和绍雪,说道:“这两位是我师妹,也是……”
没等季山泉说完,云凤拉着绍雪躲远了些,警惕地盯着了尘子,怕他也来抓她们两个的手。
了尘子看到两位姑娘的表情,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放开季山泉的手,起手道:“失礼了,诸位请坐,待我唤弟子奉茶。”
见了尘子这么激动,季山泉也不好忙着说正事儿,只能先坐下。
道童上了茶,了尘子告诉季山泉,这个飞云观,之所以叫飞云观,就是缘于他师祖的师祖曾经云游访仙,到过藏龙山飞云观,见到过了尘真人。
但可惜的是,他师祖的师祖没有仙缘,没能拜入飞云观门下,所以才在潮州募化了一座道观,取名为飞云观。而了尘子的道号,也是因为他师父觉得他有资质,寄望于他能修得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