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山泉微微眯了眼睛,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他的死,的确是因为自己过于操切了。
云凤冷哼一声,说道:“所谓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你若不借运,又何来惨死?十年的时间里,你锦衣玉食,何天祥忍饥受冻。你声色犬马,何天祥乞食无门。你真的没有杀人劫财吗?何天祥因你借运,妻儿惨死,流离失所,你还有脸说你不该死!”
怜玉接口说道:“少奶奶说得对!你就是该死!”
“好……呵呵……”何大宝又笑了,说道:“好一个牙尖嘴利,背景深厚的少奶奶……我说不过你,就算我该死吧,如今我又害了很多人,你们灭了我吧。”
季山泉说道:“不要兜圈子了,直说了吧,你想怎样?”
何大宝靠回椅背上,阴阴笑道:“你们不要再管何天祥的事,我做曹大人,保他荣华富贵。”
季山泉沉着脸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犯得是什么罪?”
何大宝答道:“什么要紧吗?大不了就是灰飞烟灭,还能怎样?”
季山泉皱眉,何大宝接着说道:“季道长,我没有你那么好命,你可以做人,做仙人。而我,比起做孤魂野鬼,我更愿意像现在这样儿。”
季山泉沉默,灭了何大宝,只是举手之劳,但何天祥恐怕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况且他占着曹大人的肉身,如果灭了他,曹大人身死,又是一桩奇案。
季山泉问道:“你还要害人吗?”
何大宝答道:“我没有害人。我杀了小宝,是因为他不想活了。我杀了线娘和肯达,是因为他们坑害我。我杀了曹大人,是因为他只想着夺我的庄园。”
云凤突然问道:“你为何要诬告何天祥杀人?”
何大宝一笑,答道:“我怕你们,本想借官府之力来对付你们,但是我没有想到,你这位少奶奶背景深厚,我这样的小民,就算做了鬼,也无法跟你争竞,所以我罢手了,甘拜下风。”
季山泉重复道:“你还要害人吗?”
何大宝答道:“我不害人了,我好好儿地做‘曹大人’。”
季山泉叹了口气,转身说道:“咱们走吧。”
云凤什么也没说,跟着季山泉走了,怜玉瞪了何大宝一眼,说道:“算你走运!”
何大宝说道:“好走不送。”
回到客栈,季山泉沉默不语,云凤对怜玉说道:“先去睡吧。”
怜玉摇头,垂首站在一旁。
季山泉说道:“我没事,又不是受了委屈,留着他,是为了救何天祥。我只是在琢磨,要如何跟何天祥说。”
云凤说道:“其实不用说。何天祥只是一个凡人,让他知道的太多,反倒会令他多生疑虑。咱们再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告诉何天祥,说他的事情了结了,咱们就可以离开了。”
“也行。”季山泉点头,转而说道:“不早了,睡吧。”
又过了一个月,店铺再没出过什么差错,何天祥也没遇上什么倒霉事儿。衙门收缴了何氏庄园,又发给了别人去经营,变成曹大人的何大宝,也没再闹过什么幺蛾子。
而并州那边,也没有人来找季山泉,想必是因为玉罗香偷足了一百个婴儿,停了手,那位古将军也就不提这事儿了。
接连两件解决不了的事,让季山泉格外的堵心,人也消沉了不少。云凤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劝解。
这天起来,季山泉洗漱过后,说道:“咱们该走了。”
“好。”云凤笑眯眯地答应,说道:“在这儿待得我都烦了。”
季山泉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到店铺去向何天祥辞行,何天祥愕然问道:“东家,怎么突然就要走?”
季山泉答道:“我们原本就是过客,留在这里,是因为遇到了你,要解决你的事情。现在你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当然要离开了。”
何天祥老泪纵横,向着季山泉跪下磕头。
季山泉连忙拉他,说道:“何掌柜,万不可如此!”
何天祥压住他的手,哽咽道:“东家,你就受我一拜吧……你的恩德我是报不了的,只能永生永世地记在心里。东家,你有闲的时候,可一定要回来看看呐……”
出了城,怜玉骑行在季山泉另一边,说道:“奴婢这一次跟着少主出游,才明白当初少主为什么要修德。做好人,行善事,的确让人心胸畅快。”
应灵在背包里闷声说道:“你还是别行善了,你行一回善,得死好多人。”
怜玉恼道:“你有毛病啊!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应灵回嘴道:“你跟季道长都多久了,你不是也还记得?”
怜玉嘟嘴道:“少奶奶,你看它呀!”
云凤微笑道:“你们俩吵嘴,饶上我还有意思吗?我不管,吵不过就怨自己嘴笨吧。”
一路北上,将要离开代州地界时,突然听到低沉婉转的琴声,云凤张目眺望,看到东边近水处有一个亭子,琴声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云凤感叹道:“好俊的手艺,比我弹得好太多了!”
季山泉诧异道:“你还会弹琴呢?”
云凤眯眼笑道:“弹得不好,所以从未敢献丑。”
怜玉说道:“既然少奶奶善此道,恰又走得乏了,不如去那边坐坐,既歇了脚,又听了琴,好不好?”
云凤看着季山泉,季山泉微笑道:“走吧。”
三人拨马向亭子走来,将到三丈之内,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吟唱道:“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上下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云凤心里一动,这人是在怀念故交,如此深沉,想必感情极好。
三人行到亭子前,看到亭中坐着一名男子,白衣无冠,长发垂肩,肌肤胜雪,俊美儒雅中透着不羁之态。如玉男子,说得就应该是这种人了。
男子看向季山泉,嘴边露出一抹醉人的笑意,说道:“在下凌云阁主,卫凌云。三位远客听音而至,想必是知音之人,我这里将才烹了一壶茶,不知三位可愿共饮?”
云凤心里突然觉得别扭,答道:“不打扰先生了,我们这就告辞。”
卫凌云浅笑着说道:“无谓‘打扰’二字,相逢既是有缘,姑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卫凌云说完,不等三人回答,自顾自地倒了三盅茶,然后又弹起了琴。
琴音幽怨回转,如人寂夜泣诉。
云凤皱眉,看向季山泉,季山泉点了点头,下了马。
三人走进亭子,坐下。
卫凌云一边弹着琴,一边微笑着说道:“请三位品茶。”
季山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微一皱眉。
怜玉说道:“百花茶?你怎么会泡制百花茶?”
卫凌云看着怜玉问道:“怎么?还有人会泡制此茶吗?”
怜玉蹙眉道:“这百花茶是我调配出来的!”
卫凌云哑然失笑,说道:“百花生于天地之间,取之而用,怎能说独你可调配制茶?”
云凤心里猜测,此人在这里以琴声吸引他们,恐怕是与季山泉的前世相识。至于不承认这百花茶是怜玉调配的,或者是有意调侃,或者是不能确定季山泉的身份。
怜玉恼道:“你到底是谁?”
卫凌云微笑道:“方才已经说过,我是卫凌云。”
季山泉说道:“茶已饮过,多谢阁主款待,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卫凌云看着季山泉,眼神深邃,说道:“尊驾饮我一杯茶,却连尊姓大名也惜于告知吗?”
季山泉答道:“藏龙山飞云观,了尘真人座下弟子,季山泉。”
卫凌云微笑点头,看了云凤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季山脸上,问道:“那这位姑娘呢?”
云凤蹙眉,这人好生无礼,她明明穿着男装,这人却一口一个‘姑娘’的称呼,分明是有意挑衅。
季山泉平淡地答道:“这位是我师妹,也是我未过门儿的娘子。”
‘铮’的一声,琴弦崩断,卫凌云收回目光,看着指尖那一点殷虹,沉默不语。
季山泉站了起来,卫凌云幽幽问道:“这就走了吗?”
季山泉问道:“阁主还有何赐教?”
卫凌云吮了一下指尖,垂着眼帘答道:“想请三位往凌云阁小住几日。”
云凤嗤笑道:“我们与阁主萍水相逢,怎好叨扰?”
卫凌云不理云凤,抬眼看着季山泉,问道:“季道长,可愿移步?”
云凤起身,蹙眉嗔道:“相公,咱们走吧。”
季山泉拉住云凤的手,转身便走,听到怜玉惊呼道:“少主,我动不了!”
季山泉和云凤一同回身,见怜玉依然坐在那里,额头上渗出细汗,明显是在奋力挣扎。
季山泉怒道:“欺我家眷,是何用意?”
卫凌云看着他,脸上竟有幽怨之色,反问道:“一心向道的人,怎么还会顾念家眷?不是应该放下尘世牵绊吗?”
云凤斥道:“与你何干?”
应灵跳出来,用前爪指着卫凌云叫道:“放开怜玉,不然咬死你!”
卫凌云眼角都没扫应灵,依然看着季山泉,说道:“到我凌云阁小住几日,我不会难为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