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往出走,袁章停了下来,对应文道:“你听。有声音。”
应文也停了下来,绝刀门安静异常,一点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应文耳力不如袁章,什么也没听到。
袁章指了指方向,道:“这边。”
应文犹豫了一下,问:“会不会是敌人?”
袁章没有停下,道:“不会,像是婴儿的响动。”
应文一听是婴儿,当即一激灵,跟着袁章加快了脚步。两人步入一间卧室,卧室倒像是一间闺房。床边倒着一个老妇人,怀里躺着一个婴儿。虽然婴儿换了襁褓,但是应文一眼就认出那是张信的孩子。
应文放下袁章,过去抱起婴儿,喜极而泣。再一观察,那婴儿脸色红润,瞪着大眼珠看着应文,还调皮的伸手摸了摸应文的脸庞。
“没有丢!没有丢!孩子没有丢!”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全展现在应文的脸上,他边哭边笑,对袁章说。
“看样是绝刀门请来的奶妈子。绝刀门上上下下死个精光,这老妇人没死多久,想必是当时奶妈子把孩子藏在了什么地方,而杀手未忍心下杀手让奶娘死透。”说着,袁章蹒跚的走到床边的衣柜前翻找起来。
“钱财还在,不像是杀人越货。”袁章揣起两锭金,转头对应文道。
“走吧。”应文整理了一下婴儿的襁褓,起身去扶袁章。
两人相携来到大门口,应文回身看着绝刀门,心下不忍,道:“袁施主,这绝刀门虽多行不义,但是就让这些人的尸首暴尸荒野,小僧于心不忍。”
袁章叹了口气道:“多行不义,多行不义,到头来还遇到你这样慈悲的和尚。也罢。不过话说前头,绝刀门众弟子残忍杀害了我黄州五侠的兄弟,况且我身受重伤,就是我没有受伤,也是不帮忙的。”
应文将婴儿递给袁章,道:“自然,袁施主休息片刻,小僧很快就弄好。”说罢,开始将绝刀门众弟子的尸首拖进正厅。应文身材本就瘦弱,拖着大大小小的尸首很是吃力。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正厅堆满了尸体,厅外已堆好了草垛。应文掏出火折子,一把烈火直冲天际。应文看着烈火,开始念经超度。
“我黄州五侠名气虽差,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临死落个身首异处,这绝刀门上上下下,多行不义,死了死了,还有人给超度。”袁章心中悲伤突然涌出,大哭起来。
应文念罢,对袁章道:“袁施主,我们走吧。”
两人停停走走,不几日来到了黄州府上。袁章先去钱庄把那两锭金子兑了碎银子,带着应文道了街头的一家估衣铺,买了两件干净的旧衣服,出来时,已经晌午,两人走进了一家客栈。
袁章帮应文点了一碗素面,自己要了半斤牛肉,一张面饼,和一壶酒。
“和尚,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应文想了想,道:“不知道。也许,找个庙参学吧。或者云游四海,找庙挂单。”
袁章嚼了口牛肉,道:“你一个和尚,抱着一个娃儿,终归是不方便,不如我替你出个主意。”
应文心喜,道:“愿闻其详。”
“长沙府有一位柳宗平柳大善人,我予他有救命之恩,我从绝刀门顺出来的两锭金足够路上的盘缠,不如,我护送你前去长沙府,让那柳大人收这孩子做养子,总好过跟着你这穷和尚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应文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说完,应文好像又想起什么,问:“袁施主身上的伤……”
袁章道:“绝刀门的刀伤药果然名不虚传,现在已经好一些了。调养数日,即可恢复如初。可惜啊,绝刀门在江湖上从此没了……”
两人吃饱喝足,找了两间客房休息。
翌日一早,袁章备好了干粮,问店家要了两匹马,直奔长沙府。
袁章为避免再生是非,走的是官道,应文虽然迟疑,还是同意了。就这样,两人一直到了岳州府,一路倒也太平。
两人找了一家客栈打尖住店。
深夜,应文正在熟睡,突然被人晃醒。应文睁眼一瞧,是袁章。
袁章示意应文不要出声,低声道:“抱着孩子,跟我来。”
袁章扶着应文,从窗户跃出,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奔到城外树林中。袁章放下应文,道:“大和尚,袁某人这一路待你如何?”
应文被袁章深更半夜拉到这郊外丛林,本就不解,又被这么一句丈二和尚的话搞得更是糊涂,随口回答:“很好。”
“这婴孩究竟什么来历?”袁章厉声问。
应文道:“此婴儿却是在下朋友的遗孤。”
袁章盯着应文,不住的冷笑,道:“如若这婴孩没有问题,那烦请大和尚告诉袁某人,你又是谁?”
应文愣了一下,道:“我是应文……。”
话音未落,袁章从身后掏出在黄州府采买的铁扇,指着应文,一字一句的道:“说!实!话!”
应文道:“袁施主,你这是为何?”
“你若清白,为何从黄州府到岳州府这一路我们都被人跟踪?”
“啊?”应文心下也吃了一惊。
虽是夏夜,夜凉如水。
月光洒在岳州府郊外的树林里,更显冷清。
应文浑身发抖,怀里的孩子在襁褓中睡的正是香甜,他抚了抚孩子,缓缓道:“实不相瞒,在下一路不愿以真面目相见,实在有难言之隐。在下应文和尚,原名朱允炆。”
说到“朱允炆”仨字的时候,袁章也吃了一惊。
“我的叔叔燕王作乱,从北平一路打到应天府,逼我退位。我心知,我叔叔那脾性,就算我让位予他,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于是我削发为僧,从宫里逃出,一路跑到九江府我曾经的老师——张信张侍郎家中。谁知那户管家财迷心窍,跑去告密,张信舍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命,终于保得我的周全,这孩子,是张大人唯一的骨血。”
“你是……你是……建文……”袁章一时没法接受,面前的这个和尚,就是半年前,当朝的皇帝。
应文点了点头。
袁章略一作揖“刚才草民多有得罪,还请陛下恕罪。”说罢,就要跪,被应文一把扶住。
“在下现在只是应文和尚,不是什么陛下,以后也休要提什么陛下。”
“现在乱臣贼子当道,燕王若知道陛下……应文……和尚还活着,必定会派人追杀。”
应文道:“我死不死已经不重要,眼下我只求尽快赶到长沙府,把张信的遗孤托付了。”
“张大人乃一代忠臣,袁某人愿尽心竭力跟随至长沙府以保周全。”
应文略一欠身,道:“在下感激不尽。”
正要继续说,袁章示意应文禁声。然后附耳说:“跟踪的人来了。”
树林顿时安静异常,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突兀。
袁章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客栈梁上的朋友现在可以现身相见了吧?”
“黄州五怪功夫虽差,耳朵还是好使的。”从一棵树后闪出一个黑衣人。
“来者何人?”袁章问。
黑衣人解下面罩,透着月色,瞧着真实,不是绝刀门何天愁又是谁。
应文吃惊的问:“你怎么……”
“怎么还没死是吧?”何天愁冷笑,口气中充满悲凉。
袁章瞧得仔细,早已合不拢嘴。那日在绝刀门,两人出逃本就心神不定,加之绝刀门多名弟子早已面目全非,根本无暇去辨认谁是谁。袁章只道绝刀门众弟子都已毙命,何天愁也在其中。
“我绝刀门平日里虽然行事乖张,但是罪不至灭门。那日,几名黑衣人冲入绝刀门,张口就问孩子的事,跋扈的紧,不由分说便打了起来,谁知,那几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众弟子均是一掌毙命。我师父出手,也没坚持几个回合,我拼尽全力,这才勉强逃了出来。待得我恢复的差不多,才悄悄摸回绝刀门,寻找着娃儿的下落,没想到绝刀门已经被一把大火烧了,连师傅师娘都尸骨未存。我乔装改扮,回到黄州府的时候,正巧看到你二人骑马离开,这才尾随一路。好了,话说完了,现在把那娃儿给我。”
袁章虽听明白八九不离十,但是还有一处不解,问:“那些黑衣人要这娃儿干什么?”
何天愁冷笑道:“听那几个人说,这娃儿与朝廷有关,哼哼,一个娃儿换我绝刀门上下几百条人命,老天真是瞎了眼。”
袁章心下盘算,按照何天愁所言,灭绝刀门的几个高手应该是朝廷所派,而那几个人,包括何天愁,都不知道应文的真实身份,众人只道这婴儿身上有什么秘密。
袁章这才放宽了心,对何天愁道:“你要这娃儿何用?就算你抢到了这婴孩,你师父,你师娘,绝刀门的弟子也不能死而复生。”
何天愁道:“好一个人死不能复生,抢到了这娃儿去献了朝廷,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袁章大笑道:“绝刀门崔掌门虽然行事亦正亦邪,却也不屑为朝廷走狗。你如此作为,你师父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何天愁咬牙切齿道:“给是不给?”这四个字说的杀意十足。
袁章握紧手中的铁扇,缓缓踱步到应文身前,道:“先问问我手中的铁扇。”
何天愁笑道:“破庙一战,我未使出全力便与你打一平手,今日这荒郊野外,你们二人没有了帮手,我看还有谁能拦我。今日,我就先杀你,再杀那和尚。”
说罢,何天愁抽出钢刀,欺身直奔袁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