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顾利亚将葫芦口凑近了嘴边,不过却没即时饮用葫芦中的酒水,“现在你还要坚持,罪犯是纨绔子弟的想法吗?”
“是的,师兄!”卓龙点点头,十分坚定地说。
“为什么?我都这么说了,为什么你还要坚持认为罪犯是纨绔子弟呢。”顾利亚索性放下了酒葫芦,冷冷地望着师弟,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证据?如果是足以支持你这个论调的证据的话,我不妨再听一听!”
“好的!虽然我觉得这个证据有些薄弱……”卓龙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手边的一份卷宗,递过去给顾利亚看,“师兄你看这个——第一个失踪的少女,是本地乡绅欧阳琨的独生女清霜小姐。据其记录,在元宵当晚,欧阳小姐与丫鬟一起外出观灯,丫鬟一转身,便不见了她人。这个欧阳琨不仅有钱,而且还搭上了梅王的儿子——他的女儿与梅王世子有婚约在身,随时可能成为世子妃……”顾利亚点了点头,作为赏金猎人,他当然知道梅王蒙剀——这个蒙剀原本是个占山为王的山贼头子,二十多年前,天下大乱,他看准了时势,带着一帮弟兄,投靠到现在当皇帝的景王旗下,随之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打江山……待天下大定之后,登基为帝的景王大封有功之臣,这个蒙剀因军功显赫,被封为“梅王”,封地就在荆州府,而襄阳城作为荆州府的首府,就等于梅王的后院一般。
“原来如此,因为受害方也是有钱有势的家伙,所以一般的地痞流氓可不敢惹……”顾利亚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就是你的主张?”
“是的!”卓龙点点头,但是他的脸上有些犹豫之色,好像还拿不太准,“不过……未来的世子妃,不只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不敢惹啊,恐怕一般的纨绔子弟也不敢招惹的呀!”
“这就是你所说的薄弱?”顾利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确实,欧阳小姐既是梅王世子的未婚妻,但凡有点常识的家伙,都该知道,此花可远观不可玩——不过这仅限于有常识者!”
“有常识者?”顾利亚这话,卓龙可不大明白,“师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有些人,”顾利亚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地说,“自恃有钱有势,生个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舍不得打又不会教,只知道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恨不得连天上的星星、月亮却一并摘下来送给他……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他们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性子。如果有个令他感到害怕的人镇得住他,那倒还好些。可一旦那人离开,他马上就要翻天覆地了。这样子的家伙,我可见过不少!他们大多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的人。梅王世子的未婚妻算什么,若让他们看上了,就是皇上的未婚妻,他们照样敢动!”
“这都有……!!!”卓龙听到这,一张嘴张得老大。
“所以呢,你这个推论也算是成立了!”顾利亚最后总结说。
“不过呢……这也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就在卓龙脸上浮现出喜悦之情的时候,顾利亚一手托着下巴,忽然若有所思地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指使一些地痞流氓,专门去搞梅王世子的未婚妻……”
“不会吧,明知是梅王世子的未婚妻,还专门去……”卓龙大惑不解。
“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顾利亚点点头,“毕竟这荆州是梅王的封邑,他未来的儿媳在这里出了事,梅王肯定脸上无光啊!”
“师哥是怀疑,”听到这,卓龙有点明白了,“有些权势与梅王不相上下、在朝政上与梅王有过节的大臣,为了给梅王难堪,就在背地里,策划了这一系列案子……是这样吗?”
“是不是我怎么知道?”顾利亚摇摇头,“无凭又无据,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测而已。要想知道是不是……”卓龙会意,当下接着顾利亚的话说:“去找证据!”顾利亚欣然点头,显然他对卓龙的反应挺满意的。
“那么,我们先去找那个梅王问问,先看看他有没有跟什么朝中的哪个大官有过冲突……”卓龙说着,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等等!我喝了那么多酒都还没醉呢,你怎么就先醉了?”顾利亚不悦地说,“你真当自己是包青天、八府巡按、钦差大臣,手持尚方宝剑,代天巡狩?我们只是赏金猎人而已,只是一介草民,而人家是早年随驾打江山、圣上钦封的异姓王,可不是你说要见就能见得到的!”
卓龙冷静地想了想,师兄所言也不无道理。
“那我们可要怎么展开调查?”卓龙望着顾利亚,问。
“问他呗!”顾利亚朝默默站在一旁的师爷努努嘴,“此地即是梅王的封邑,欧阳小姐又是世子未婚妻。梅王怎么也该有所表示。比如限期破案之类的……”
眼见二人均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那师爷大吃一惊,慌了神一般,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连声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师爷奇怪的反应很快引起了卓龙的注意:“你不知道?这襄阳可是梅王的封地,他未来的儿媳妇在这里被人奸杀,你主子作为襄阳地方官,理所当然要彻查此案,给梅王一个交代吧?等等,刚才我们来到的时候,你主子在干嘛?现在案子悬而未决,你主子不加紧调查,竟然有闲心闭门听曲、寻欢作乐,而你居然说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那师爷被卓龙吓得是面青唇白。卓龙见他那个样子,逼近前去,厉声喝问:“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我看是不敢说吧。在襄阳城里,有能力叫官府噤声的,除了梅王,应该没其他人了吧?那行凶的,是梅王本人,还是世子?”那师爷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卓龙和顾利亚磕了几个头:“二位大侠请饶了小人吧,小人实在是……这个……什么都不能说呀,二位大侠还是别再问我了吧。”
看到那师爷这般反应,卓龙和顾利亚对望了一眼。
“此案果真涉及梅王府的话,”卓龙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直了腰板,对其师兄顾利亚说,“我看这份赏金,我们是赚不到的了。师兄,我们还是去赚其它的赏金吧!”说着,卓龙已将手中卷宗合上,并开始动手,将卷宗资料整理好。
看到刚才还倨傲无礼的卓龙,此刻像换了个人似的,十分恭顺怯懦的样子,那个师爷心底可乐开了花:“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别看他刚才口号喊得响,一听说梅王涉案其中,马上换了副嘴脸——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嘛,你们赏金猎人再牛,不也是****帝国的百姓么,小胳膊还想拗过大腿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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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呢,你想怎么办呀?”出了衙门口,又走了百来步,顾利亚突然问走在前头的卓龙。
“怎么办?当然是上欧阳琨府上去看看呀!”卓龙背着衙门,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地说,“看看有没有些什么证据,能证明我们刚才的假设——这一切根本就是梅王父子干的好事!”
“你刚才不是说,”顾利亚一怔,“这笔赏金不赚了,去赚其它的赏金吗?”
“那些话,我是故意说给那个师爷听的——毕竟这里是梅王的封邑!”卓龙冷哼一声,冷静地说,“根据记录,从案发到今天,这半年时间里,总共失踪二十五人,期间于东郊发现了四具尸体、西郊发现了五具、北郊发现了七具,南郊也发现了六具……现在找到的尸体共有二十二具,即是说,大约仍有三人没死!如果我刚才流露出一丝要去查找证据的意思,让那个师爷向梅王通风报讯的话,梅王很可能会为了湮灭证据,杀了那三女子,那可就糟糕了。”
顾利亚喝了口酒,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跟着师弟走向市区。※※※※※※※※※※※※※※※※※※※※※※※※※※※※※※※※※※※※※
欧阳琨是襄阳城里出名的乡绅,家有资产万贯,良田千顷。在城内最为繁华的地区,拥有一栋占地颇广、门高院深的大宅子。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么?”接到下人的通报之后,欧阳琨在自家客厅里,接见了这两个赏金猎人。欧阳琨年纪约在四、五十之间,个头不高,形容枯槁,偏偏穿了一身宽大的袍子——由此不难出,尽管女儿已经入土为安,但一想到杀害女儿的凶犯尚未伏诛、女儿临死之前,也不知遭了那凶徒多少罪……一想到这些,他便吃不下咽、睡不安寝,以致形销骨立。欧阳琨确实很有钱,这从他居住的宅院、穿着的衣服上,不难看得出来,但是有些东西,是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来的,比如他宝贝女儿的性命……
“我们是赏金猎人,到这来,是想向你打听点事情!”甫一见面,卓龙便开门见山地说。
“赏金……猎人?”欧阳琨冷哼一声,怏怏不快地说,“还有什么好问的?反正再怎么问,你们也抓不到杀我女儿的人!”
自女儿出事以后,这半年多的时间,前来问欧阳琨问题的赏金猎人多了去。起初他还天真地相信,这些人一定会替他女儿报仇雪恨,所以他很热情地接待每一个来访的赏金猎人,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也尽量回答,即便是最不堪启齿的问题,他也会尽力回答。可是半年时间过去了,始终不见有什么动静。当他一次次地从满怀希望的颠峰,跌落入到失望的谷底里,发现这些问题,只是让他不断地回忆起,失去女儿时的痛苦而已……时至今日,欧阳琨还能让顾利亚和卓龙进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我们都还什么都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我们抓不到人?”卓龙淡淡地一笑。
“你们这种猎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欧阳琨怏怏不快地说,“问东问西倒是挺刁钻古怪,可就是破不了案,只会往我们伤口上撒盐……”由此不难看出,欧阳琨对他们这些赏金猎人早已失望透了。
“听说,你女儿与梅王的世子有婚约?”卓龙知道,欧阳琨已经被其他赏金猎人问烦了,所以他尽量避开那些会让欧阳琨伤心的问题。
“这事全城都知道了!”欧阳琨冷哼一声,悻悻地说。
“这桩亲事是怎么订的?”卓龙不为欧阳琨的态度所动,继续问。
“去年的中秋,梅王世子与小女在花灯会上相遇,几天后便派了媒人上门提亲,”欧阳琨皱着眉头,不快地说,“这事整个襄阳都传遍了!你问来干嘛?”关于他女儿和梅王世子的婚事,还真没几个赏金猎人问过,所以他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问点整个襄阳都不知道的事吧,”卓龙微微地点了点头,冷冷地问,“这门亲事后来如何了?”
“还能如何?”欧阳琨神情黯然地摇了摇头,言语之间,颇有些气愤地说,“我女儿死了,这门亲事就黄了……梅王世子怎么可能娶一个死去的人呢!”
“我想我刚才问得还不够清楚明白,”卓龙揺了揺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想问的是这门亲事,是不是在事发之前就黄了?”
“你……”欧阳琨浑身一震:“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那么说,这是真的了?”卓龙冷哼一声,“如果这门亲事不是因为你女儿遇害而终结,那又是为什么而终结的呢?”
欧阳琨颓然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沉默了好一阵,突然长叹一声,说:“去年,梅王府突然派人前来提亲,我只道小女是命中注定,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大富大贵……谁知那个梅王世子表面上虽然温文儒雅,实际却是个风流成狂、虐人成性的疯子。幸好小女多个心眼,发现得早,叫我及时退了这门亲,否则……可谁知道,小女这头躲过了虎口,那头竟又落入了狼窟……”
听了欧阳琨的话,顾、卓二人对视了一眼,心说:“果然这梅王世子大有问题!”※※※※※※※※※※※※※※※※※※※※※※※※※※※※※※※※※※※※※
“现在案情已经明朗化了,”走出欧阳府,卓龙愤愤然地说,“这个梅王世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提亲遭拒之后,他便把欧阳小姐掳了去,百般凌辱。泄欲之后再将其残忍地杀害,弃尸郊外!”
“在欧阳小姐失踪并被害后,又陆续出现失踪者,”顾利亚点头以示赞同地说,“这很有可能,是世子在掳走欧阳小姐、玩过之后,觉得这样玩很刺激、很好玩,于是便又接二连三地再以这种方法来作案……那么,现在。师弟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卓龙冷哼一声,“当然是去梅王府抓人呀!难道让他继续逍遥法外,继续为害一方不成?”
“你别那么冲动!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利亚摇摇头,“难道我愿意放过这些罪犯吗?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只是个赏金猎人,不是包青天,没有任何靠山或者势力。而现在你将要对付的,却偏偏又是梅王世子……”
“师父常说,‘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卓龙冷哼一声,一字一顿地说,“梅王世子又如何,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皇帝老子犯了法,我也照样上金銮殿把他抓出来!”
“你敢不敢上金銮殿抓皇帝,又或者去把梅王世子抓起来,这个我不知道。”顾利亚摇摇头,苦笑着说,“我只想问你,你把皇帝抓起来后,打算找谁来审他?这个天下的官都是皇帝任命的,皇帝也有权罢免任何官员,你说有谁敢审他、判他?”
卓龙闻言一怔。这个问题卓龙还真没怎么考虑过。
“那师兄认为,”卓龙恳切地望着顾利亚,询问说,“我们该如何做才好呢?”
“要我说,”顾利亚呷了口酒,似笑非笑地对卓龙说,“我们还是上京城,向皇上告御状,揭发梅王纵子行凶的恶行……”
“上京城?告御状?”卓龙听到这,不禁眉头大皱,“此地距离京城没有上万里,也有几千里。别说告御状了,我怕光是在我们去京城的路上,那禽兽又要出来害人性命,又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少女遭其蹂躏了……”
见卓龙反对,顾利亚不禁眉头深锁,声音一沉,颇为不悦地反问:“那你想怎样?闯入梅王府大开杀戒,然后把梅王世子一刀给劈了?”
卓龙想想,其实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稍微冷静一点之后,卓龙口气也软了:“果然还是师兄说得对,那我们就去京城告御状好了。”
见师弟妥协了,顾利亚脸色略有缓和了些。
“不过,告御状也是要证据的,”卓龙话锋忽地一转,十分坚定地说,“证据也不是树上结的、天上掉的。”
顾利亚忽地脸色一沉,冷冷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潜入梅王府,搜寻证据!”卓龙一脸正色地回答说,“而且反正我们都要潜入梅王府里找证据的了,索性再把那三个女子救出来……师兄你觉得如何?”
顾利亚仰起头,一口气将葫芦里的酒全灌入口中。
“可以啊!”喝完了酒,顾利亚抹一抹嘴,换上了一张愉悦的笑脸,十分爽快地说,“看来师父真没选错人——你确实是能够继承师父遗志的人——去吧,照你想的,放手去干吧,我会帮你的!”刚才看师兄脸色阴晦,卓龙还在担心,会不会是自己的想法太简单、幼稚,惹师兄生气了。此刻听到师兄这番话,卓龙可就放心了。
“走吧!”顾利亚将酒葫芦别在腰间,转身便走,“要潜入梅王府,最好是在晚上行动。虽然现在离天黑还有段时间,但我们可以先去勘察一下王府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潜入进去!”卓龙开心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