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分别之后,天渐渐凉下来。他们的感情却迅速升温,陷入爱河里的人,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能守在对方身边。
胡杨向单位打了恋爱报告,并提交白露的身份证明,等通过政审之后,再打结婚报告,安排休假。他们计划用休假的时间,见彼此的父母,领结婚证。
等待的日子如此漫长。幸而现在通讯发达,见不着面,声音还是可以听得到。但是,白露也很郁闷,因为有时候找不到胡杨。她在电话里抱怨,明明知道,抱怨也是无济于事的。
胡杨对她说:“打不通电话就不要打了,不要问,我也不能说。心里不舒服,骂我打我都可以。实在想我,可以写信,一天写一封都行。”
白露微哂:“这年头谁还写信?邮局都要倒闭了。”
白露的父亲在知道女儿找了一个海军军官,第一反应是:户口能不能迁过来?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失落了一阵子。不过他很快也想开了,有个军官女婿,那是体面的事情,拆迁补偿和女儿的终身大事,孰轻孰重,这一点他还是分得清。再者,他的青春是从对越自卫反击战那个年代过来的,有过战火的青春,对军人这个职业又是更崇拜一些。
而胡杨远在内蒙的家人则有不同的意见。胡妈妈嫌弃白露是个南方人,不会做面食,生活习惯相差太远,婆媳关系难处理。胡爸爸则觉得儿子喜欢就行,生活习惯都可以改改,短期内也不跟儿子一块儿过。蔓妮则讥笑母亲:“你嫌人家不吃面食,人家还嫌弃你不爱洗澡呢。”
胡杨休假安排在三月,因此,他留在了部队值班。白露过年前提交了辞职报告,按照他们的计划,婚后不分居,由胡杨申请家属院的房子,白露跟过去。至于婚后的安排,只能到时候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
胡杨说对她说:“只要你能省着点花,养你是没问题的。”
文晓忧心忡忡:“白露,你们发展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嗯?我是说恋爱是不是应该谈久点?”
白露:“他年纪摆在那里了,我也不算小了。看得顺眼,将就着结婚算了。免得夜长梦多。”
文晓:“唉,谈恋爱是件多浪漫的事情啊,让你们搞得这么没情调。像完成任务似的。对了,他有没有跟你说‘我爱你’这三个字?”
白露:“没有。”
文晓:“那他说了什么让你动心的话?”
白露:“他说,他对我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文晓:“切,那你亏大了。那看电影吃西餐旅游这些情侣们必须要做的事情,你们是没做过了?”
白露:“婚后可以补回来。咦,你不说我是文艺青年吗?你怎么现在比我还文艺,还矫情?”
文晓:“我是替你不值哎,才见两次面就嫁了。他娶个媳妇也太容易了。”
白露:“他能给我婚姻的承诺,说明也很不容易了。”
晚上,胡杨打电话来,听到白露埋怨:“你还没对我说过那三个字呢。”
他没反应过来:“哪三个字?”
“就是,就是‘我爱你’这三个字!”
“我没说过吗?”胡杨反问。
“你什么时候说过?”
“你也没对我说过那三个字嘛!”
“这个,男人不应该要主动一点吗?”
“你们女人啊,又要求男女平等,又要男人主动。脑袋瓜里整天藏着什么折腾人的主意?”
“不管,就要你说。”白露撒娇。
“我说过了,肯定是你没听到!就在上次你在电话里睡着的时候!”胡杨肯定地说。
白露悻悻地挂电话。她是有一次跟他聊电话睡着了,居然就错过那动听的情话。这胡杨也是,叫他再说一次,死都不肯。他就知道说,我对你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在哪里?
“跟你结婚,不就是不一样吗?”胡杨如是说。
除夕夜,举家团圆欢聚的日子,白露看来,却仿佛有一种离别的意味:这是她最后一次跟父母吃年夜饭了。以后,她有自己的家,年夜饭要跟丈夫和他的家人一起吃。望着头发渐白的父母,她一阵心酸,他们往后的年夜饭,都没有女儿陪伴了。去年过年,因为许永祯,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白露还受了点小伤。想起来,心里更加伤感。泪就那样流出来,顺着杯沿跌到酒里。
她陪父亲好好喝了一顿,他老了,只那一点酒,他就醉了。将他安置在床上,独自走出家门。
外面下起毛毛细雨,阳州的冬天不算太冷。白露喝了许多酒,身子一阵燥热,被冷雨一淋,反而觉得格外的清凉舒服。回头看自己家的这幢小楼房,感慨良多,十多年前,父亲的酿酒坊挣了钱,把原来的红砖瓦房推掉,建起了二层的小楼。新房落成后,父亲结束酒坊的生意,他说闻腻酒糟味道了,不想再那么操劳。反正也没儿子,不用考虑子承父业,跟母亲一起伺弄家里的田地,闲时到城里的工地打打短工,他知足了。只建了十几年的小楼,外墙被日晒雨淋,有了颓败之色。拆迁已成定案,过不了多久,这幢小楼也会被夷为平地,父母会搬进新房子。宇宙洪荒里,漫长的人生原来也不过只是惊鸿一瞥。
她搬来一张靠椅,坐在屋檐下,细雨纷纷,安静至极。过往的记忆不断从脑海里涌现出来:冒着蒸气的酒锅,烧糊的酒糟,盖着秸杆的酒缸,趁着父母不在家,偷舀酒喝,那又苦又辣的味道呛着喉道,她咳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母亲种在屋后的玉米,成为夏天里最馋嘴的零食。剥下玉米,用一根细铁棍插起来,一边烧火,一边烤玉米,那香味儿远在几里地以外都能闻到。还有那从山上带回来的爬藤,只随手扔在墙边,它便蓬勃生长,两年内就将整面墙占满,把老房子推掉时,她还伤感了一阵子。。。。。。
夜越来越深,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白露感觉到一点冷,她欲起身进屋添衣服。刚转身,周围响起鞭炮声,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零点。新年就这样来了!
父亲大约是被吵醒了,从房间里捧出一个卷鞭炮。白露急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爸,我来放吧。”炮还挺沉的。她解开封纸,将它铺在屋外的平地上,竟然有十米长。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过年是孩子们最高兴的事情,而那时候也没什么玩具,最大的乐趣就是放鞭炮了。小挂的鞭炮,她可以一颗一颗解开来,抓在手里用燃着的香点燃引线,然后将鞭炮迅速扔出去。为了让鞭炮在空中炸开,还可以等引线燃到一半的时候再扔出去。长大了回想起来,竟然有些后怕。她蹲在地上,打亮火机,点燃引线,然后迅速跑开。鞭炮在她身后噼里啪啦炸开,周围即刻被浓浓的烟雾包围,火药味窜进鼻子里。原来黑暗的天空被鞭炮炸亮了,一片红光,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她轻轻地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对自己说,对胡杨说,对父母说,对朋友说。对过去说,对将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