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志家在一楼，他爬上楼梯，感觉两腿软软的，心想：住院住的身子都虚了。他打开屋门，进了屋。迎门就是客厅。在进门的地方放着一门厅，门厅上半截有一面镜子，用来让人端详自己的容貌，或看着装是否得体的。镜子旁边有几个衣钩，上面挂着小娟用的提包，和家里备用的一串钥匙。门厅后放着一张白底黑面的电视柜，电视柜上放一三十二寸的液晶彩电。紧挨着电视柜往南，放一张梳妆台，一直顶到了南墙。梳妆台上，当中是一椭圆形的大镜子，两边各有一小巧的梳妆盒。盒上放着一些平时家人吃的，治感冒发烧用的常见药。与梳妆台相对的是一张木板床。这地方应是客厅的阳台，但建志与小娟商量后，并没有打隔断，而是放了一张木床，以备有人留宿时使用。挨着木床贴西墙，也就是电视柜的对面，放着一组组合沙发。沙发前面放一茶几，也是白底黑面，恰好与电视柜的颜色相称。迎着客厅的北面是厨房。在厨房的南边打一铝合金隔断，将它与室内的空间分开。靠隔断的西墙放着一台冰箱，冰箱的对面，靠东墙放着一张餐桌。餐桌上摆着几个水杯，和一盘洗好的水果，桌下放着两个塑料方凳。在客厅与厨房的中央，靠西墙放着一具练拳击的橡皮柱子。柱子下扔着拳击套子，还有跳绳、哑铃。与拳击套子相对的地方就是卫生间。卫生间的两侧是两个卧室。南边向阳的卧室较大，是建志两口人休息的地方。室内摆了一张双人的席梦思。进门左侧放一条橱，上面摆着电脑。挨着条橱往里贴东墙摆着两个大衣橱。北面的卧室稍小，是儿子林睿休息的地方。屋里只能用一字形容：乱。迎门靠西墙一老式木制写字台，上面高高的堆着几摞书，仅在当中一点空暇的地方放着一白色的台灯。写字台往里顶到北墙，放了一个大衣橱，是专门为林睿自己准备的。靠东墙放一木质单人床，上面凌乱的扔着棉被，与铺着被搓皱了的褥子。挨木床往南来，放一书橱，上面挤满了书。顶着书橱，靠南墙的地方放着一台半自动洗衣机，上面堆满了林瑞的衣服。靠北墙的空出，也堆了几摞书。建志叹了口气，为儿子叠好被，伸展好褥子，这才又回到客厅。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离小娟下班还有半个钟头。他感觉自己的屋里是有些冷，便从卧室抱了一床棉被，自己斜躺在沙发上，盖上被，静等老婆回家。他盯着天花板，思绪又回到了买房的那些事上。
建志第二天上午要去药厂找一把手签字盖章。刚要出门，赵岩打来了电话：“忘了告诉你了，全家的年收入不能超过一万元。你填表时可别多填了。”“你放心吧！咱是贫困户，是实际情况。我在家养病不上班，哪来的工资？你弟媳妇所在的棉纺厂破产了，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四处给人打工，工资少的可怜。全家快到只靠着低保上的那点钱混日子了。”建志跟赵岩描述着。“嗯，你知道就好。”赵岩挂了。建志揣好申请表，让小娟自己在家忙和着，他骑上电动车来到了城北的制药厂。
零三年的时候，建志辞职不干的。那时建志的月工资只有贰佰壹拾元，而且还总拖欠。当时小娟已经被王艮裁员裁下来了。建志找黄岳新的弟弟，与他的肉店连锁，在棉纺厂给小娟开了一家肉店。后来王艮鼓动小娟给棉纺厂的职工做包子，一试，特火，小娟自己就忙不过来了。那时，建志以被调到了制药厂，离开了家属院，时间已没往日的宽松，基本帮不上小娟。他思量再三，就跟厂子辞职不干了。当时建英听到后，问过建志，当建志告诉她自己每月才开二百多元钱后，建英没再吱声。她没在规劝弟弟不要放弃工作，因为那时她每月的奖金都要比建志的工资高的多得多。建志辞职时，‘计大脑袋’已托关系去市里的药监局挂职享福去了。听说当时的药厂为‘计大脑袋’一次**齐了所有的保险，让他踏踏实实的滚蛋了。当时，整个药厂的职工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已拖欠好些年没交了，在县里财政上是拖欠养老保险的最大户。新上来的，是位姓王的年轻厂长。他一直在厂里管技术的。他个子不高，带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建志直接找到他，告诉他自己要辞职，不想干了。王厂长很随和的笑着劝了他几句，就许他去人事科办理。人事科的科长也是刚刚提上来的，姓佘。佘科长与王厂长的关系最铁，全厂都知二人一直是形影不离的铁哥们。王厂长上来了，接着便把过去担任车间技术的佘技术员提为了人事科科长。建志那次辞职，领教了佘科长的油滑。建志见了佘科长，告诉了他自己要辞职不干了。佘科长中等身材，胖胖的腰身，微腆着肚子。长了一张白中泛黄的胖圆脸，让人想起被人传诵的奸臣相。
“咱厂里可没有下岗职工这一说。你得自己写一份材料，说明是你自己自愿不干的，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与药厂无关。”佘科长本着脸严肃的对建志讲。
“嗯，”建志应了一声。
“你若辞职不干了，你的养老保险等，厂里可不给你交了。若想仍与厂里保持关系，为你交养老保险的话，你每年需往厂里交纳一万元钱。”佘科长沉着脸，接着说。建志心想：你这不是狗屁话吗！我有给你一万元的，我自己不会去交吗？更何况，若药厂真能按时发工资，给交着养老保险，鬼才辞职不干那！他没给佘科长抬杠，而是按他的要求写了一份保证书。事后，他又找王厂长签字，要回了进厂时交的两千元的风险抵押金，一切都很顺利。
建志已有四五年没来药厂了。从门卫到办公室，碰到的人都给他亲切地打招呼，握手。办公室的程主任看了建志拿的申请表后，笑着对他讲：“你先去三楼王厂长那签字，回来我给你盖上章。”“王厂长还在原来的办公室吗？”建志问。“嗯。”程主任回答。建志独自上了三楼。迎着楼梯口的是间大会议室，会议室的东边第一间就是王厂长的办公室。建志发现，这间屋的门换了。当初自己在这时，就是一张与各个科室一样的白色木板门，现在换成了古铜色的厚重的防盗门。门上写着‘厂长办公室’的小牌，由白色塑料制得，换成了暗红色的底子，烫金字的牌子。建志敲了两下屋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进来吧。”这才推门进去。这是一间比平常的科室大了足足有一倍的房间。在屋子的东面，摆着一张硕大的暗红色的老板桌。桌上中间放着一部平板电脑，电脑两边摞着一些资料和报纸。王厂长坐在桌后舒适的老板椅上，正写着东西。“王厂长，你好。”建志紧走几步，来到桌前与王厂长打招呼。王厂长抬头见识建志，脸上瞬间挂上了笑容。
“建志，呵呵，自己干的不错吧？听说一直在家养猪那。”
“嗯，还可以。”
“小伙子挺有魄力！比一些人强多了！你像那些，厂子不景气时，自己要出去干的，干不好，就变着法要回的人强多了。还有些太不是东西，要回来，不说好说好道的，还耍横，玩赖，太不自量力了！”
建志知道有十几个工人，在自己辞职后不久也不干了。有在外面干了一段时间感觉不行的，又给王厂长送礼说好话，回来上班了。而里面有一个叫李刚的，也想回来。听说李刚的哥哥在经委上班，还是个头头。经委是专管县里各家企业的部门。李刚仗着这关系，想堂而皇之的回来，并没打整王厂长。结果，王厂长没要他。李刚一气将药厂告上了法庭，与王厂长对簿公堂。李刚曾联系过建志，邀他一起去与药厂讨个说法。那时建志的包子铺正忙得厉害，就借故推脱说：“哥，你看我这太忙了！你跑去吧！假如有用着掏钱的事，兄弟一定出。”事后，李刚再也没找过建志。建志听说，他与药厂的官司一直拖着那。听了王厂长的这几句话，建志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跟李刚搀和。
“嗯，嗯。”建志应和着，“王厂长，今天兄弟来求你一件事。”
“啥事？你说。只要我能帮上忙，没说的。”
“我想申请经济适用房，可申请表上必须的有所在单位的盖章，与领导人的签字。可，我只在咱厂里干过，当过你的兵，只好跑来求你了。”
王厂长拿起建志递过的申请表，仔细的看了一遍，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按说你已不是药厂的职工了，我不该为你签这个字。可要房是个好事，该帮你一下。不过你的写上一句保证，保证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与药厂无关。”建志赶忙答应了，并拿起王厂长递过的笔和纸，痛快的写下了保证，递给他。王厂长看了遍，随手扔进胸前的抽屉里。接着拿起笔，在建志的申请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告诉建志：“你直接去办公室，叫程主任给你盖上章就行了。”建志接过申请表，起身告辞。王厂长站起身，与建志握了下手，目送建志出了门。
大约半个月的光景，建志将该跑的地方都跑了，盖上了所有该盖得章。又闷头写了一片凄楚的申请书，就只剩往上交了。建志又愁了，药厂自称：没有下岗职工，没有贫困户。它是不会给自己往上交申请表与申请书的。他只好又给赵岩打电话，问他自己该上哪交。赵岩回他：“你自己拿着低保证、申请表与申请书，到县政府的办公楼里的经委办公室，把这些东西交给经委办公室的任局长就行了。”
第二天上午，建志一早来到了县委办公楼里，向里面值班的保安打听经委在那个地方。那保安很热情，问：“是来申请经济适用房的吧？”“是的。”建志回答，心想：申请的人肯定很多，要不这保安咋一猜就就准那？“一楼，进了大厅，往东一拐，北面，第一个门就是。”保安仔细的告诉建志，态度特亲切。建志心想：在这全县最高权力部门上班的人，素质都挺高啊！他忙不迭的连声说着：“谢谢，谢谢。”然后快步向经委办公室走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办公室，里面有几张办公桌。当中显眼的地方是两张并到一起的条桌，相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男的在看电脑，女的在整理桌上的资料。在两人一侧，迎门的地方，也有一张办公桌，有两个人在交谈。建志直直走到当中的大办公桌前，小声的问：“老师，任局长在吗？”两人抬头看了建志一眼，那女的指着在自己侧面交谈的那两人中坐着的那位说：“那位就是。”建志这才专心看了那二位一下。坐在办公桌前的，是一个脱了顶的中年人。站在他桌前的，是一个四肢短小的矮个男人。建志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药厂的职工，叫邓华。在建志的印象中，邓华该有五十多岁了吧，在药厂跑业务，并且承包了药厂门口的药店。那药店可是药厂的‘香饽饽’，工商、药监上的事都有厂子出头交涉，销售既能顶业务员的任务，又守家，不用常年在外奔波。‘计大脑袋’在时，邓华就把药店搞下来了。那时药厂的职工都知道，‘计大脑袋’有一好处，就是：只要你舍得给他送东西，他一准为你办事，而且，送的越多，办的事也就越大、越准成。邓华有三个孩子，老婆是农村的。建志曾听厂里的老职工讲，邓华过去日子特紧，每天骑着个破自行车上下班。可自从攀上‘计大脑袋’，就逐渐的抖起来了。不仅让老婆来药店上了班，还买了车。
建志来到邓华的身侧，准备把材料递给任局长。
“任局长，你再给想想法，给通融一下吧。”邓华像个委屈的孩子样央求着任局长。
“你没低保证，说什么也办不了。这属于硬指标，明白吗？”任局长不为其所动，严肃的告诉邓华。
“任局长，你与俺那王厂长是同学，他给我说过。要不我让他给你打个电话？你就帮帮忙吧！”邓华带着哭腔央求着。
“今年的经济适用房是县里的第一批，卡得很严。别说你叫老王打电话，就是让他来了，这也办不了。”任局长沉着脸说。
建志听明白了，邓华也是来申请经济适用房的，可没有低保证，想凭关系弄个名额。建志忽然想起，邓华自己有临街楼的。建志知道这事，还是因为厂里的职工私下评论邓华做事不地道知道的。邓华与他的两桥，联合在城南的街面上盖了一座三层的临街楼。盖好后，办房产证时，邓华的两桥没去，让邓华自己去的。邓华到了房管局，在房产证上只写了自己的名字。事后，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最终听说还是邓华得到了那栋临街楼，他给两桥一些钱私了了。建志想起这些，不禁感到邓华可笑，心想：没证，有房，两条都不符合条件，还见腥就上，太不要脸了。
邓华一脸不知所措的苦相，手脚不停地搓动着。他并没注意身边的建志，仍纠结在自己的世界里。建志也没跟他打招呼，并不看他，将自己的申请书与申请表递给了任局长。任局长似乎厌烦了邓华这种无赖式的央求，不再看他，随手接过了建志递过的材料。他认真地看了一遍，又递给建志，并指着刚才那女科员，说：“把你的这些放到小李那里，等着以后一块交上去就行了。”建志又回到当中的大办公桌前，将自己的资料交给那年轻的女科员。女科员站起身，将建志的低保证复印了一份，然后将原件递给建志，再将建志的资料放入一个档案袋，摞在了桌上已有的一摞档案袋上，并对建志讲：“没事了，你回去吧。”建志回身离开时，邓华还在跟任局长赖叽。建志的心情轻松了很多，走出政府大楼，感觉天格外的蓝。
建志在第二天，就去了房管局。在赵岩的办公室，趁没人，将一千元现金塞进了赵岩的上衣兜，赵岩只是笑着看着建志，并没推辞，也没说话。建志离开时，他第一次站起来，将建志送出了屋门。
中秋节，建志买了一张五百元的贵宾卡，到房管局打整赵岩。那天赶上有个同学也在赵岩的办公室。三人聊了几句，那位同学喊赵岩到走廊里说几句话。建志趁机将卡塞进了赵岩胸前的抽屉里。当赵岩独自回来后，建志告诉他：“过节了，兄弟为你买了一卡，扔你抽屉里了。”赵岩腼腆的笑着说：“不能这样。”建志爽快地说：“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老太太的。抽空让老人家去商厦买点相中的东西。我走了。”赵岩又笑着送出了建志。
春节到了，建志从黄岳新的猪场买了一个大大的猪后座，给赵岩送到了家门口。赵岩笑着接过，称赞道：“这还差不多，吃上你自己养的猪肉了。”
县里组织了好几个部门的人，到这些报请的家里去查了两遍，看是否符合条件。第二年开春时，在房管局门口张榜了，建志弄上了。高兴之余，小娟心疼的说：“咱都是实际情况！不给你的同学送礼也该弄得上。”建志却给老婆开玩笑说：“街上要饭的艰难吗？比你难混的多。呵呵，再有，这就是孔圣人讲的‘仁’。‘仁’，爱人，先爱与自己亲近的人。也就是说，在同样的条件下，先帮助与自己好的人。明白吗？与你一样符合条件的人多了，赵岩并没犯原则上的错误，他只不过在取舍上忙了咱大忙了！咱不该打整打整人家嘛？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