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芒种醒来时,感觉有些冷,抬头见窗户被风吹开了,秋天有些刺骨的寒风钻了进来。
他忽然闻到一阵幽幽的花香,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是放在枕边的一朵琉羽花散发出的气息。
芒种拿起纯白色的花,花开得正艳,他盯着上面的露珠一阵发愣。
“琉苏已经跟着她的族人回函御城了。”不知什么时候,云鸢出现在芒种房间门口,身体懒懒地倚靠在墙边。
芒种低头把玩手中的琉羽花,没有说话。
云鸢看着芒种表情冷淡漠然,口中叹息道:“唉,又一颗芳心为你碎了。”
“又?为什么要用又?难道第一个是你吗?”芒种皱了皱眉。
云鸢夸张地用手捂住心,道:“如果我有一颗芳心,早为你碎了千百回了。”
“我都算好的了吧?似乎有无数少女的芳心为你碎了千百回,我听说最近哪国的公主又为你碎了芳心。”芒种终于抬头瞥了一眼云鸢。
云鸢一副惊呆了的表情,手僵在胸口上:“你居然会听这些?”
“我一直都要听的啊,只是我听了又不会告诉你我听了。”芒种起身慢吞吞地下床,他睡觉前服了七哥给他的药,这会儿感觉浑身又酥又麻,比之前都还没力气。“是因为那位公主长得不像你那个……”
他词穷了,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云鸢的那个人,据说是陆祀国的公主。云鸢最不喜欢谈论的两个话题,他的过往和他的那个人,就好像芒种不喜欢谈论上凌宗的过往,他们都不会强制对方回忆过去。
“该死,你又是听谁说的我只收集长得像她的女人?”云鸢捏着头发嘟囔,“那公主长得还是很像的,是她的妹妹,想做我的正妃。我怎么可能同意嘛,长得再像也没用。”
“沈大人说你那满宫的女人拼凑起来就是那个人的影子。”芒种道。
“你们什么时候还进行过这类深层次的交流?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在你那个叫什么婉惠还是心仪的侧妃深情召唤你前去之后……”
“婉仪和心惠,你记混了,而且她们两个也不是侧妃。”云鸢抓掉了自己的一绺头发。
芒种把手搭在桌子上,歪着头,眼神默默的:“只是看着和她长得像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不想忘记。我很害怕,怕记不得她的模样。”云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难看的笑,“人都是这样,你可能会记得刻骨铭心的事,却记不得造成刻骨铭心事的人的脸。”
芒种赞同地点头。他把过去那日发生的事记得很清楚,但那些人的脸却已经模糊了。
“有时候我也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可是我需要这种欺骗来安慰自己。绝望是最深沉的黑暗,我从来没有逃开过,只有看到她的脸,抓紧她的手,拥抱到她,在那个时候,才是让我飞上苍穹的理由……”
芒种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气氛古怪的僵硬,他清清楚楚看到了云鸢眼中的悲伤。很少听到云鸢提到一次过去,芒种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愿意提,因为过去……不是极度的绝望,就是绝望中光明的破碎。
芒种轻轻咳嗽一声,道:“你现在倒深沉了。”
云鸢忍不住笑出声,收敛了眼底情绪,说:“死小子,难得我这么认真地煽情一次,你尽坏我气氛。”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可不完全是来倒苦水的吧?”芒种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你是来问我今后打算的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亏得我一路上还想了好几套说辞。”云鸢说。
“多谢你的夸赞。打算嘛……就是没有打算。”
芒种没打算现在就把七哥给了他药的事宣布出去,一是想先看看这药的功效,二是……他心里有个顾疑。
听到芒种这样说,云鸢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倒很高兴地说:“你没有打算吗?那正好,我给你做好了打算。”
“什么?”芒种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还得强撑着听云鸢讲话。
“我觉得当个侍卫不错。如果你觉得当侍卫动不动拼刀太危险了,那没问题,你还有另一条出路。”云鸢笑眯眯道,“你可以自宫了做个太监,我连名字都给你想好了,叫莽公公!怎么样,是不是霸气侧露?”
一个枕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滑的弧线,直接砸在云鸢的脸上。
云鸢把枕头从脸上拿下来,却见芒种已经缩进了被子里。
“鸢公公,麻烦你把枕头拿过来,我很困,需要睡一觉。”
云鸢气得直磨牙,虽然一直在心里默念着不能打病号,但最后他还是把手中的枕头狠狠地扔了回去,盖住芒种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芒种盘膝坐着,十指收张,感受着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内力。此时他神清气爽,全身经脉焕然一新,断过的它们被接好后,比以前还坚实百倍。
芒种心中大喜,更加感谢七哥和两年多没见过的姬元古,同时也无比怀念过去几人相处的时光,有些伤感。
他现在还不敢太过剧烈地使用武功,因为身上的伤未完全愈合,并且一个多月没有练习使用内力,他需要时间来恢复适应。
芒种看着外面渐见昏暝的天色,想到去丞相府看看小野,如果她已经没事了,就把她接回来。
之后还要去干三件大事,一是把风主送进冥山,询问那些关于鬼神的事;二是找丞相兑现诺言;三是……芒种隐藏在额发下的眼睛似乎笑了笑,而后迅速凝结起带着一丝裂痕的寒冰。
芒种出了宫,走在前往丞相府的路上,一边思考着要怎样进丞相府。
是翻墙进去呢,还是走正门彬彬有礼地报上自己的大名。
他有些坏心眼地想走正门,如果丞相在,他想看看这个优雅男人的脸上会如何精彩。
离丞相府还有三条街,走在一条正大街上时,芒种忽然发现有许多衣着光鲜的官宦子弟、贵族少年,白衣飘飘的文人墨客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脸上或多或少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芒种心下好奇,于是随便拉住一位才子模样的人询问。
那人估计是今天心情好,被人突然拦住也没有发火,对芒种道:“今天景芳楼新选出的花魁第一次露面,小兄弟可要抓紧时间呐,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
那人说完便匆忙离开了,芒种扯着嘴角愣在原地,又一拨人横冲直闯地经过,将他带了个趔趄。
景芳楼,奂城第一大青楼,无数贵族富人驻足流连忘返的温柔乡,这里选出的花魁也一定当得上倾国倾城这个名号。
既然今天是个那么好的日子,有些人一定会去景芳楼,有些人不想去也得去,他可不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街市上五光十色的灯笼亮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涌向景芳楼,争相一睹花魁的风采,这会儿算不上小的景芳楼已经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贵族们倒不需要考虑进不进得去,因为他们不是拥有自己的包间,就是早早地订好了席位。
芒种站在景芳楼外,身体隐藏在一堵墙投下的阴影中。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他的目标。
张雷吉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并肩走着,前面是两个正在谈笑的中年男人,后面跟了一众家仆。
芒种眼神阴阴地盯着张雷吉,袖中拳头攥紧。
他要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收拾张雷吉。平时在宫里大家互相整对方权当是闹闹,还没有到动真格的原因。这次张雷吉做得太过分了,已经激起了他的杀心。
妄图欺凌小野,差点让家仆打死他……如果不是七哥,他们怕是真的活不成了。芒种现在想来都一阵后怕,他咽不下这口气。
芒种正在认真地思考着该用怎样一个好办法报复张雷吉,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风,似乎有什么扑了上来。他甚至没有回头,动作极快地从腰间扯出乌斐刺向身后。
芒种诧异地转身,乌斐并没有照他想象的刺穿来者的手,而是被那人用手缠住,与此同时,那人肩上一点青色的影子飞起,落到芒种头上。
“云鸢?”芒种愣住了。
“阿莽?”云鸢也愣住了。
气氛微妙的尴尬起来,两人默默地对视着。芒种收回乌斐,小鸢站在他的头发上,用尖尖的喙理了理他几缕微乱的发丝。
云鸢干咳一声,先打破沉闷的气氛:“我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没想到是你。你的武功……”
“差不多恢复了,”芒种想着既然瞒不住了,那还不如坦白,“你说的医尊,是以前我在上凌宗的朋友,我吃了她的药。”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云鸢的语气冷冽起来,如果今天不是他凑巧发现,芒种是不是要瞒得更久?
芒种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云鸢,道:“在不确定出卖我的那个人有何目的之前,我还是暂时隐瞒一下,有何妨?”
“你怀疑不是燕丞相而是我们中的一个?”云鸢的语气咄咄逼人。
“燕丞相不屑把打败我当作丰功炫耀。”芒种答道,“云鸢,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那么我肯定也会有。”
两人之间的空气中似乎有了些火药味,一双漆黑的眸子和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都不甘示弱地互瞪着,一个是冰冷如刀锋,一个是嗜血如野兽,隐隐有火花摩擦。
芒种头上的小鸢不明白两个人为何都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互相瞪着对方,它蹦了蹦,扑扇起翅膀。
还是云鸢先打破僵持的气氛,勾过芒种的肩膀,道:“走吧,我请你喝酒,今晚有花魁看。”
“你以皇子的身份进去?不会太引人注意吗?”芒种跟着他向前走,问。
他们的语气都很平静,就像平时一样议论着去哪喝酒喝什么酒,刚才那件事似乎没有发生过,云鸢也没再问更多的细节。
“不会,我向来低调。”
两人一边说着,走到了景芳楼门口,半老徐娘的老鸨站在门外迎客,一见到云鸢,脸上笑开了花,连忙迎上来道:“四皇子,没想到您也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呐!”
她一说话又一笑,脸上胭脂香粉抖了一层又一层。芒种一阵鸡皮疙瘩,斜睨云鸢:“刚才似乎有人说过自己很低调。”
云鸢捂住脸,痛苦地道:“我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你。”芒种冷哼一声,抬脚走进景芳楼。
云鸢连忙追了上去,苦着脸道:“我还是觉得你受伤那几天顺眼些!”
那老鸨自讨了个没趣,讪笑一下,忙叫了个年轻姑娘为芒种和云鸢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