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公子继续说起往事:“后来的事,也就是我父亲做了京城令,母亲进了丞相府,燕连恒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来往。母亲在丞相府的第二年生下了我的弟弟燕宁谦。在两年前,母亲死在了丞相府。而后的事,从父亲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猜得半分。
父亲悲痛欲绝,乞求燕连恒把让他把母亲的尸骨带回故乡安葬。人面兽心的燕连恒同意了父亲的请求,却对他下了药,又施了诡惑之术,让父亲以为母亲没有死,只是失踪了十多年。他的意识被控制着认为那尸骨是生病的母亲,并且不让别人靠近她、看到她。他亲自驾着马车,尸体腐烂发臭他也好像没闻到……燕连恒还派人监视,药效一过他就亲自来下药。直到昨夜被你撞破,父亲才醒来……他已经疯了。”
陈大公子双眼通红,脸也有些狰狞得扭曲。
“可是……燕连恒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们?”芒种疑问道。
陈大公子深吸一口气,说:“我不知道。似乎……和我的弟弟燕宁谦有关系。在朝廷中燕连恒是支持太子的,但身为他的儿子,燕宁谦有自己的想法,与他似乎意见不合。但这些事情,又怎么会是我们知道的。我只知道,燕连恒毁了我们一家!”
这一切厄难和陈大公子同母异父的兄弟燕宁谦有关系,燕宁谦又是燕连恒的儿子,可是从陈大公子的话语中,似乎没有听出他对燕宁谦的迁怒?
芒种还是很好奇,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不存在这种迁怒:“你与燕宁谦认识?”
陈大公子一愣,忽而露出笑容,微微扭曲的脸也柔和了一些:“母亲走后,父亲一直挂念她,没有再娶。燕宁谦是我唯一的弟弟,他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
陈大公子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是他十岁时跟父亲去参加丞相的寿宴。大厅里人来人往
父亲在和几位朝中官员谈笑。他一个人很无聊,便在丞相府中四处走动,最后走到了花园。
这里安静偏僻,园中栽满了奇花异草,一条清澈的溪水横穿过花园。他羡慕地观赏着园中布置,不觉中走到了一棵柳树前,树下有一个孩子在玩着泥土。
他停住脚步,打量着这个孩子,孩子生得纤细瘦弱,脸色苍白,似乎天生不足。他一个人在这里,看着有些孤独。
听见有人来的声音,孩子抬起头。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陈大公子忽然心里一动,可能是冥冥中血脉感应的原因,他生出了一种怜惜亲近之情。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他,声音很轻地问:“哥哥,你能和我一起玩吗?”
燕宁谦是个容易害羞,性格内向的孩子,因为身体不好又喜欢读书而经常留在家里,不太与人来往。但燕宁谦却和陈大公子很亲近,把他当作亲生兄弟看待,时常背着父亲去找陈大公子。
陈大公子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们有血缘关系。燕宁谦在他面前能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燕宁谦带他偷偷去见了丞相府里一个煮饭的下人,那是个面容丑陋的女子,也不会说话,却对他们俩很好,让年幼失去母亲的陈大公子感到了母亲的关怀。他和燕宁谦都很喜欢这个女子。
这样平和的日子过了十年,直到两年前的某一天,陈太守忽然风急火燎地出去了,之后失踪了十天。陈大公子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时,只见他满脸喜色,带着一种癫狂的喜悦。
陈太守告诉陈大公子,他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太守夫人,并且皇上贬他回祁城做太守。
陈太守没有因为失去官职而难过,反而很高兴地带着一家回故乡去。
陈大公子有些茫然,而且奇怪的是父亲说母亲病了,不允许任何人见她。
临走之前他去和燕宁谦告别。几日不见,燕宁谦变了许多,人显得更加瘦弱,脸色不是一般的苍白憔悴。
燕宁谦一见到他,就冲上来紧紧抱着他,哭着说:“……哥哥……我们是亲兄弟……我们有一个娘亲啊……”
陈大公子很震惊,不明白燕宁谦在说些什么。
“是他杀了娘亲……是他……”燕宁谦哭着低声说,“哥哥……我会杀了他……一定……”
陈大公子不由得身体一颤,虽然他听不懂燕宁谦在说些什么,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燕宁谦话中的杀意。
一向害羞还有些怯弱的孩子,是什么让他下定如此决心?
陈大公子很迷惑,甚至是无法接受。燕宁谦说他们是亲兄弟,也就是说,母亲在这失踪的十多年里,在丞相府做夫人?可为什么又突然要回到他们父子身边?燕宁谦应该不会骗他,那么他后面说的是……谁杀了母亲?可母亲不是活得好好的,准备和他们一起回家吗?
那个杀了母亲的谁,燕宁谦想杀死的谁,到底是谁?
太多太多疑问压迫着陈大公子,他一方面相信燕宁谦的话,另一方面又觉得矛盾太多。而后出现更多可疑的事让他陷入迷茫不得自拔。
母亲身边出现很多黑衣人保护她,父亲说是丞相派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见母亲,只是说她病了。陈大公子听见父亲在和母亲说话,但母亲一句话不说。
父亲变了,变得有些残忍冷酷,喜怒无常,他会杀了所有试图靠近的母亲的人。就连陈大公子有几次靠近,都被刺伤。
自从分别后,陈大公子与燕宁谦一直有书信往来。他写信向燕宁谦询问那日的话,燕宁谦很肯定地告诉他,他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至于后来发生的事,燕宁谦回信道:
“……皇位之争,吾与父各执己见,却不想累及无辜。太守大人定是为吾父控制心智,现在的太守夫人可能有假,哥哥可去寻武艺高强江湖人一探究竟……”
陈大公子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按照燕宁谦的吩咐去做。但找的一些江湖人,要么是武功不及人,要么就是心高气傲,还惹来了陈太守的怒气。最近祁城倒是出现不少江湖人,但他们都是为了上凌宗而来,没时间管闲事。
直到那日在当铺见到芒种两人,他便有了再试一次的想法,没想到这一次,真相大白。
芒种恍然大悟,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之前没有告诉你们我的真实目的,是怕你们起疑,毕竟这也不是一件光鲜事。”陈大公子苦笑着说,“能让我释怀一点的是,父亲也后悔送出母亲,这么多年来他还一直忘不了母亲……”
他没有用“爱”这个字,或许他的父母之间早已不存在这个东西了。
“直至今日,才知道是丞相害了我们一家。但是,我们怎么有能力去报仇,只有寄希望于宁谦,我相信宁谦。”
“可丞相毕竟是燕宁谦的亲生父亲,燕宁谦……会这样做吗?”
陈大公子身体一僵,没有说话,芒种在他眼中看到了茫然的绝望——就如当时他站在被毁灭的上凌宗时,那种前途茫茫。
其实芒种不介意顺便帮陈大公子一家报仇,迟早有一天他会对上燕连恒,就算燕连恒不来找他,他也会去找燕连恒。
陈大公子暗淡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以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芒种兄弟帮了我大忙,我定会好好感谢你。我会为你们准备盘缠,你如果想进宫做事,我可以替你写一封信,到时候你可以拿着它去找燕宁谦。”
芒种看着他的脸色,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芒种打算带着小野步行去奂城,从祁城到奂城大概要走一个月。待一切准备好后,他们和陈大公子告别。
芒种站在城外,看向上凌宗的位置,朦胧的雾气中已经看不到建筑的轮廓,千疮百孔的那个地方,正如他的心,他不堪回想的记忆。
“上凌宗,我会回来的。”
宁语,据传为燕相燕宁谦之母,姓氏不明,家境不明,出身不明,有十余年住在燕相燕连恒丞相府,后死于燕连恒与燕宁谦父子政见不和之争中。
——《云朔国·相列续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