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布遮蔽的屋子里,陈太守坐在点有一盏昏暗油灯的小桌前,端着酒杯独自喝酒,不时抬头看一看卧病在床的妻子。
床铺被黑色的幔帐挡住,光线有些差,他的视野内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似乎没有什么生气,瘦弱得厉害。
“我不会再把你给别人了。”
陈太守说完,忽然一愣,不知道自己怎么脱口而出这句话,而且这句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想要走近仔细看看妻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太守皱了皱眉,没有回头:“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吗?”
有着褐色瞳孔妖异眼形的中年男人缓步踏入房中,门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
“陈太守,好久不见。”
男人的眼底映着淡淡的光,更显得诡异。
陈太守转过身,惊诧地问:“你是什么人?”
男人勾了勾唇角,缓缓地道:“若是在十八年前,你断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陈太守环顾一圈四周,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他大声喊叫道:“快来人……”
男人的身形如同鬼魅,上前一步掐住陈太守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我早该杀了你……”男人半眯着的眼流露出些杀意,掐住陈太守的那只手上青筋微微突起。陈太守双手挥舞着,眼球开始泛起白色。
男人忽然看向半掩着的窗户,不屑地笑了笑:“捣乱的老鼠来了。”
他手掌一翻,将一颗白色的药丸送入陈太守口中,随手一丢。这时一道黑影破门而入,手中银剑刺向男人。
男人侧身躲过凌厉的剑势,单手钳住黑影持剑的手腕,另一只手打向黑影的腹部。黑影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倒退几步,靠在墙边的阴影处。与此同时,几个黑衣人飞身而出,袭向靠在墙边的黑影。
“有刺客!”打斗的声音惊动了太守府中的侍卫。霎时间,火光照亮黑暗的太守府。持刀的侍卫从不同地方向小院逼近,将这一块地方团团围住。
“今天还有事要做,你们的命就先留着,我早晚要来取。”男人妖异地笑了笑,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屋中。
“站住!”黑影持剑挡退黑衣人的攻势,用手捂住腹部,咬着牙跟了上去。
男人不费工夫地跳出重重包围,黑影紧跟在他的后面,然后几个武艺高超的侍卫紧追其后,几个黑衣人却没有追来。
男人脚步迅速地向太守府大门走去,经过一排房子时,他看见一个略显瘦弱的少年靠在门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来的方向,似乎料到了他们的到来。少年淡漠的气质让男人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他的眼神疏离,面容清俊冷毅,脸色有些苍白,让人觉得冷漠不易近,漂亮的眼睛在看见男人的一瞬间露出明显的惊讶。
七哥。
芒种第一眼看到那个眼形妖异的男人时,想到的就是七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气质不凡的中年男人和七哥不同,七哥完全是比女孩都要漂亮,但男人的脸实属平凡,眼睛却很出众,深邃妖异得令人不敢直视,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男人侧头打量了芒种一眼,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一个黑影脚步不稳地跟随其后。芒种看着黑影离去,眉头皱起,从袖中抽出一片极薄的刀片,用内力震断。
后面的侍卫已经追了上来,黑影慌不择路,芒种伸手,抛出一道银光,钉进为首侍卫的左脚。
“啊!”那侍卫惨叫了一声,绊倒在地,后面的人来不及收脚,也跟着绊倒在地。一时间,咒骂声、叫声四起,火把满地翻滚,乱成一片。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两道人影消失。芒种低头闷笑一声,上前假惺惺地关心道:“你们没事吧?”
有几个已经爬起来的侍卫警惕地看着芒种,用刀指住他,大喝道:“你是什么人?”
芒种没答话,另外有几个认得芒种的侍卫喊道:“把刀放下,他是少爷的贵客!”
有侍卫还是很怀疑:“你为什么在这里?”
“听见外面吵,出来看看。”芒种淡然说。
“糟了!太守大人!”有人忽然想起陈太守还在屋里,不知情况如何。于是一众侍卫又向回涌去。
芒种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小野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走了出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穿那么少?”芒种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小野低头看自己,尴尬地笑了一声,说:“马上就回去。”
“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芒种说着,转身纵身一跃跳出围墙,向太守府外奔去。如果他没有猜错,有人还在等着他。
芒种走在屋墙投下的阴影中,绕过嘈杂的集市。夜空中的风带着一丝一丝花和树的气息,温暖的火光和微热的空气夹杂着人声,只属于人间的特点。芒种冷凝的心有了一点温度,他想着不久前自己还属于这一切,可如今却像个幽灵游荡在黑暗中。
对,幽灵,索命的幽灵,为了夺回失去的一切的幽灵。
雁迎楼门前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姑娘们的嬉笑声,客人们和她们的笑闹声不断。芒种避开一个向他挥手帕的姑娘,又避开一个喝得醉醺醺向他伸手的姑娘,留意到她们隐藏在长长睫毛下的美眸有一分不一样的清明。
芒种绕到雁迎楼的后街,纵身跃上屋顶。一阵清甜的香气带着酒香扑面而来,风中流动着红色的绸带和衣角,如水波一般翻滚,满溢了芒种的眼睛。
“原本以为你酒量有多好,没想到下午才喝了几杯就不行了。”女子的声音略显清冷。
“只是头忽然痛起来,我的酒量不会输给你。”芒种走过去,说。
采熹微侧着头,将一壶酒放在身旁,几缕细长柔软的发丝垂了下来。
“多谢。”采熹偏过头,凝视着芒种,说。
芒种只是点了点头,在她旁边坐下:“不必遮遮掩掩的了?”
“不必。”
“那你是孤净还是夜鬼的人?或者锦乐。”
“不能说。”采熹说。
她忽然转过身,抱住芒种,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一件事,但你不能打探我的身份。这也算是,我报答你替我解围吧。”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芒种的耳边,采熹身上的香气一丝丝钻入他的鼻尖。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心跳加剧。
芒种赶紧用内力给自己降温,平复心跳。采熹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仅仅是这样一抱,足以让芒种不能平静。
等到采熹放开芒种时,他看上去就像平常一样淡漠疏离。
看到芒种的样子,采熹眼中露出少许失望。
“你对我就那么没感觉吗……每次你都是不冷不热的模样……”采熹低声说。她遇到过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惊叹于她的姿色,除了芒种和……那个男人。
芒种一愣,道:“没有啊,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以前我见过的,她们都不如你。”
“你想要什么?”采熹不再纠结那个问题。
“我么?”芒种打开酒壶喝了一口,“一个起点。”
“那你找错了人,我帮不了你。我已经暴露了自己,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掉,你也暴露了,无论孤净还是夜鬼都不会接纳你,不管你多么有能力。”采熹说。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似乎对不久将要到来的死亡十分坦然。
芒种略微有些失望。
“锦乐作为最早产生的第一大刺客组织,孤净、夜鬼都可以说是锦乐的分支,制度大都沿袭锦乐。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能暴露自己。违令者,死。”采熹说,“你是怎么猜出我是这当中的一员?”
“从雁迎楼来看啊。他们说命案很少,就是因为这里是一个刺客组织的驻扎地吧,而你又是老板娘。”芒种淡淡的说,忽而又想起那个眼睛和七哥很相似的男人,“那个男人是谁……?我感觉得到,他不是一个你能杀死的人。”
“燕连恒,云朔国当朝丞相。”采熹回答道。
“燕?”芒种的瞳孔猛地一缩,似乎燕这个姓氏比丞相这个名头更让他来得震惊。
采熹用奇怪的眼神瞥他:“他是魍州燕家的上一代人,连字辈,不过很早就因罪被放逐,和燕家没什么关系了。最痛恨孤净的人,他当政期间对孤净在云朔国的势力打压得很厉害。”
“他为什么出现在一个小小的祁城?”芒种觉得不解,“还去找太守。”
“这个不清楚,可能是为了上凌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