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冥莽,或者芒种,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衣袍,冷声开口道:“阁下还不现身么?”
不远处躲在树林里的人心里微微一惊。他发现自己了?
可是出乎意料,另一个人从一座烧毁的建筑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离自己太近,看样子应该没有听见那番话。芒种眯起眼打量他,一个中年男人,身着某个宗派的衣服,长得很瘦,面骨突出,脸上带着算计和阴厉,看向芒种的眼神丝毫遮掩不住贪婪。
“猞怛泐的人?”芒种认出了这是猞怛泐的衣服,眼中像结了冰一般。
“在下猞怛泐玉堂堂主。”男人背着手,报出自己的身份,一步一步靠近芒种。
芒种脸色平静,眼神却愈发冰冷:“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玉堂是为猞怛泐收集天下珍宝,玉堂堂主,似乎武功并不强。我不过一介草民,敢问堂主一路跟着我,是何用意?”
玉堂堂主闻言,只是蔑视地笑了笑,说:“单看你的外貌,我确实判断不出你是什么人。不过你既然只身一人来了上凌宗,那么就不是普通人。况且——你身上的一件东西出卖了你,我也只是为它而来。”
“什么?”芒种心里一惊,下意识反问道。
玉堂堂主哈哈一笑,道:“天下人只知玉堂收集珍宝,我既然当得上这个堂主,自然是要有些本事。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闻得出灵矿的气味。”
灵矿,是人界十分罕见的材料,传说是天界掉落在人界的残渣。有些灵矿,价值连城。
芒种的右手,在听完玉堂堂主的话后,在胸口处扫过。
玉堂堂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有些洋洋洒洒起来:“结合你怀里东西的气味以及你形迹可疑地来到上凌宗来看……我猜,你怀里放着的,不会就是上凌宗的宗主令牌吧?”
芒种的手轻轻一抖,寒冰凝结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他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玉堂堂主犀利的眼神。玉堂堂主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于是接着说:“上凌宗宗主令牌,是用灵矿中极为珍惜的潦金制成。我在江湖浪迹多年,知道的潦金,也就只有上凌宗令牌这一块。并且当日上凌宗的所有珍宝都被夺走,唯一没有找到的,就是这块令牌。你不可能是白冥一氏的人……你是谁?”
芒种怀中放着的,就是当日白冥容给他的上凌宗宗主令牌。上凌宗令牌是所有宗门中最特殊的,就因为它用灵矿潦金制成。相传几百年前,缭曲王朝的申猗帝,想用十座城池交换这块小小的令牌,都没有成功。在外人眼中它看上去只是一块金子,可实际上,它是比金子远远珍贵的存在。本来一般没有人知道,芒种只是没想到会有人闻得出它的气味。
“你的江湖经验不足。白冥容以前出行,都是用药来掩盖它的气味,用特制的布来遮挡它的光泽和颜色。看来你不是白冥容什么亲近之人,不然他会告诉你这些,上凌宗的三大秘密,这是之一。这令牌来得应该也不正当,你倒不如痛快些交给我,我饶你一命。”玉堂堂主邪邪一笑。
他确实不知道,他连上凌宗有什么三大秘密都不知道,父亲白冥容从未说过,风主也没有提过。白冥容应该是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还未来得及教他这些。芒种的手在袖子中转动着,他抬头,不动声色地说:“你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只身跟着我来到这里……你应该先找帮手。”
玉堂堂主面无惧色,从容一笑,这笑容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你自以为对付得了我?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这般冒险?小娃娃,你还是狂妄自大了些,如果我没有本事,还敢在江湖上混?”
说着,他向芒种摊开手掌,一个小小的白玉瓶躺在他的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红色的液体流淌。
芒种不再犹豫,手从袖子中滑出,飞身向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玉堂堂主袭去。玉堂堂主的武功很弱,这是他知道的。
玉堂堂主没想到芒种会突然向他发起攻击,于是一时愣在原地。芒种左手抓住他的脖子,右手咔地一声将他的脊椎扭断。玉堂堂主倒在地上,手中的玉瓶掉下摔成碎片,里面的液体撒了一地,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味。
芒种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心头忽然浮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皱着眉头,抬脚踩住倒在地上半吊着一口气的玉堂堂主,问:“这是什么?”
玉堂堂主歪着头,吐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地说:“这次灭掉上凌宗的关键,除了冗为的怪兽,就是可以寄生死人的弗爇。你当冗为是无所不能的?这些弗爇本来就是由猞怛泐捕捉培养的,只是我们缺乏一种力量将弗爇植入死尸体内。而冗为那头怪兽的血,恰好提供了这种力量,这也是我们和他合作的原因。我们把弗爇寄生的死人叫做归魂,并且我们建立了一套特殊的控制方法,一旦再次闻到那怪兽血的气味……哈哈……他们就会……”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玉堂堂主又吐出一口血沫。芒种浑身的血,逐渐凉了下来,他听见静谧的上凌宗,响起了稀稀疏疏的声音。
地上的尸体,甚至是一些被火烧焦的尸骨,像是苏醒一般,开始缓慢地移动起来,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芒种的头皮有些发麻,他加重脚下的力道,吼道:“说,怎么让他们停下来?”
“没……没有办法……我已经下达了杀死这一片所有人的命令……除非、除非……”
玉堂堂主猛地睁大眼睛,断了气。
芒种咬了咬牙,那些弗爇寄生而成的归魂已经在向这边聚集。他低身,拔出玉堂堂主腰间的剑。
一只已经是焦黑色枯骨的归魂向芒种扑过来,他身形一闪,反手用剑切断它的脊梁。归魂倒在地上,仍然挣扎着想抓住芒种的脚踝。芒种抬脚,踩断它的手骨。
又有两只带着腐烂血肉的归魂扑来,芒种看见它们,胃里翻滚起一阵又一阵的恶心,与此同时,恨意涌了上来。他面对的,都是他曾经的同门师兄弟,却被那些人变成了这样。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人生前还是他的同门,只知道如果等那些归魂全部围了上来,他就没有逃生的机会了。
一只归魂在芒种背后抓出一道血痕,他回身砍下两只归魂的头,向上凌宗出口冲去。
又是几只归魂抓住芒种,拦住他的去路。芒种的手臂、胸口,背上都有不少伤痕,鲜血的气息更是刺激了归魂发起攻击。芒种继续砍杀了几下,体力有些支撑不住,眼前也开始一阵发黑。
出口就在前方,可是芒种几乎一步都不能再移动。绝望逐渐滋生,难道又要像几天前一样,在这最后的几步倒下?可是上次有人救了他,这次,这次还会有谁救他吗?
一只归魂猛地打在芒种的背上,他趔趄了一下,脚下一绊倒在地上,顿时一大群归魂围了上来。
芒种发黑的视野中,一道火光从天而降,打在一群归魂身上,他的背后也不慎被火点燃。归魂纷纷退离到离那团火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影冲过来将芒种背上的火打灭,拖着他向出口跑。
虽然火扑灭得及时,但他的背后还是有些被烧伤了,火辣辣的疼。那个拽着芒种的人挥舞着一只火把,把试图靠近他们的归魂驱散开。
芒种眼前一片昏黑,看不清抓着他的人,也看不清前方的路。身上到处都很疼,只能任由那个人拉着他跑。
不知跑了多久,那个人终于停了下来,把芒种小心翼翼地扶到一块大石上坐下。
静了好一会儿,芒种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四周的景象。这已经是在山下,没有一只归魂。可当他看见眼前救了他的这个人时,积蓄在心底的怨恨、痛苦、愤怒,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他双眼通红地盯着那个人,声音嘶哑地说出了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