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白冥莽带着琉苏进入云朔国函御城。
本来两人都有武功,全力赶路的话要不了那么久,但他们都不想走那么急,于是在陆祀国一边游览一边赶路,耽搁了不少时间。
琉悠得到琉苏回来的消息,早已派了人在城外等候,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坐不住,索性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接近中午时,白冥莽和琉苏才骑着马赶到函御城门外。琉悠看着两人的马停下,正欲上前,又觉得有些不妥当,握着拳站在原地不动,盯着那两人。
白冥莽先翻身下马,然后把琉苏抱了下来。两人倒是没有注意到琉悠别扭的小动作,白冥莽一转头,看到的就是琉悠站在最前,身后是刘永靖,以及他带领的一众羽飘士,整整齐齐地分两队站在两旁,颇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架势。
琉苏也看到了最前方的琉悠,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后还能够再见到亲人,顿时有一种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让她有些忍不住鼻子一酸,然后不在意还有那么多人看着的,朝琉悠扑了过去:“爹——”
琉悠本来是想严肃地板着脸好好训斥她一通,但看到女儿扑进自己怀里一瞬间,琉悠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一滩水,训斥的话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琉苏感受着父亲怀里的温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爹……我好想你……”
“让爹看看……唉哟,怎么瘦了那么多!”琉悠心疼地拉着琉苏上看下看。自小琉苏就没了娘,琉悠这些年来没想再续弦,最多有几个小妾,他又当爹又当娘,把琉苏辛辛苦苦养大,那当然是心头最软的一块肉,看见她受苦,这心里难受得跟被人用刀割过似的。
白冥莽看着父女俩抱头痛哭,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上前行了一礼:“后辈见过族长。”
琉苏这才想起还有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身体,用丝绢擦去眼泪。
琉悠正因为女儿受苦有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看见白冥莽,语气很不好地哼了一声,道:“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我就问你,你让我女儿受了那么多苦,你还敢来这里见我?”
他本来就没想真的责怪白冥莽,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色厉内荏。琉苏一听他的责备有些不高兴了,撅起嘴说:“爹,要不是阿莽,你现在还见不到我呢!”
“这女儿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那嫁出去还不得了!”琉悠对于女儿偏向外人很是不爽,吃味地说。
琉苏本来扯着他的袖子,听了这话往后重重一甩:“你现在说这话还来得及么?早不知道多少年就偏向他了。”
白冥莽尴尬地笑笑,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定,一抬头正看见琉悠身后的琉永靖,琉永靖正盯着他,目光深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这死丫头!”琉悠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骂道,“走吧,快回去让大家见见,他们都担心你得不得了。”
琉苏点点头,乖巧地挽住琉悠的胳臂,在转身的时候朝白冥莽使了个眼神,让他跟紧自己。白冥莽连忙上前,被琉苏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
白冥莽感受着手掌中握住自己的一只柔软的手,眼底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琉永靖站在后面,却没有动,而是一抱拳,低着头道:“小姐能够平安归来,实在是万幸之事。但属下认为,小姐这段时间受的苦,也与白冥宗主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为了……”
白冥莽皱皱眉,从一开始琉永靖的出现,就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任何善意,虽然琉苏受难是有他的过失,这现在在众人面前提出这个,是什么意思?
琉苏凭着敏锐的感觉,嗅出了几分不对劲,她有些不悦地蹙着细长的眉头,还没说话,却听见琉悠开口道:“苏苏这丫头一直被族中长辈惯坏了,让她去吃点苦头,受受挫折有何不可。”
琉苏自打出生起,就是琉族的公主,受到千万宠爱和呵护,一向娇惯,谁也狠不下心来苛责她。每每她受一丁点委屈,琉悠一定是第一个气得跳脚大骂的,这现在让琉苏受这种苦,他非但没有责备造成这一切的白冥莽,反而还说让琉苏去吃点苦。
琉永靖身体一僵,低着头应道:“是,属下多言。”
琉悠淡淡地瞥他一眼,带着琉苏转身离去,琉苏还拉着一个白冥莽。
白冥莽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琉永靖,或许……
他们回到族中,白冥莽和琉苏先去整顿了一番,然后琉苏去见亲人们,向他们报平安,白冥莽则被琉悠叫去单独说话。
梨花木的桌上,放着刚煮好的茶,琉悠拿起一只瓷白的茶杯,倒上冒着烟气的茶水,顿时一股馨香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屋子。
“坐。”琉悠倒好茶后,才对还站着的白冥莽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把倒好的茶杯推到他面前。
白冥莽行了一礼,一撩衣袍端端正正地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亲自送琉苏回来,只怕是还有什么事吧?”琉悠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道。
茶香氤氲中,白冥莽的眉眼模糊不清,却依然冷淡。
他早已不是几年前琉悠初见的那个少年,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坐不住,自己什么都抖出来了。几年前他就是一个冷静自律的人,现在只能有增无减,一举一动都早已有考量,既不会随意支配别人,也不会被轻易干扰。
“苏苏这件事,我错在先,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受伤。”白冥莽慢条斯理地道,“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亲自送她回来。”
他来函御城要做的两件事,都是要和琉悠谈条件的,如果一开始就乱了阵脚,后面对他就十分不利。
所以,他一定要比琉悠更沉得住气。
琉悠不说话了,只是垂着眼帘喝茶,不知道在想什么。白冥莽也不急,他本来就话不多,别人不说话他也能忍得住。
过了一会儿,琉悠才开口道:“我这么多年看人过来,心里有没有事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坦诚相见不很好么。”
白冥莽沉默了一下,放下茶杯,起身理了理衣服,面色严肃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既然族长如此说了,那么后辈也不再隐瞒。这次前来拜访函御城,确实是为了两件事。”
琉悠哼哼一声,没接话,等着白冥莽接下来的话。
白冥莽没有急着说,而是先跪在琉悠面前,琉悠只是心里微微吃了一惊,面上没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第一件事,恳请族长将苏苏嫁给我。”
琉悠愣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喝光了那杯茶,说:“原来你行那么大一个礼,还有一个后手等着我。早先多少年我就提出要把苏苏嫁给你,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你拒绝了,如今你又来跪在我面前,恳请我把女儿嫁给你。”
“那时候年少无知,又一心扑在报仇这件事上,不想耽误别人,也是考虑到不让她跟着我流浪,也别让她受我牵连。”
琉悠说:“你这段话到底是夸自己还是贬自己呢?前半句话说自己年少无知,后半句话又显得很明智的不牵连别人。”
白冥莽苦笑一下。
“我的女儿,自小被惯着宠着,但是从她对你心生情愫后,就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累。正如你多年前所说,你是一个死人之身,你不能带给她的东西太多,而且你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以前那个时候就没多少时间,现在更是没有,两年,还是三年?”
“不到三年吧。”
“那对了。”琉悠笑道,“你只能陪她三年,三年之后,你要她如何?改嫁?还是后半辈子守寡,生活在思念你的阴影中?和你在一起后,她会深深地依恋你,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你,苏苏会有多么的悲伤?”
这种考验,终归是要来的。那些道理谁都明白,白冥莽明白,琉苏自己也明白,琉悠明白,但只要看心里过不过得去那道坎。琉苏想必之前就对于这些想过许多了,但她依然坚持着白冥莽这一个人。
白冥莽斟酌了一下,开口道:“人生始终充满了变幻无常,唯独不会变的是生离死别,既然做出了这种抉择,那么也一定做好了承受它带来后果的痛苦。”
“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别离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她的夙愿是如此,如果得不到实现,那么后半辈子也会活在无尽的遗憾中,与您之前说的,有什么区别?”
活在遗憾中,和活在思念至爱之人中,这两者造成的痛苦,有什么区别?有孰轻孰重之分吗?
这是没有的,思念使人发狂,遗憾也能够让人悲痛朝暮。
沉默了许久,琉悠朝他挥挥手,说:“你且起来吧。”
白冥莽知道,这件事算是成了。但他还不能起来,因为更重磅的还在后面。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族长还是先听听我后面要说的吧。”
“你说。”
白冥莽保持着垂头的动作一动不动,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请求族长,将燕丞相的一半骨灰与族长家姐,葬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