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思苦想了两三天,白冥莽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顾及两方的办法。要是这种时候长夷灼出点幺蛾子就好了……他就主动请求去绥荒。
这样心急火燎地等了几天,终于让他想到了办法。
灵感的来源是燕兰兮。他让属下给白冥莽带去一封信,这封信,居然来自遥远的绥荒,但不知道出自谁人之手。
信里先是很有礼貌地表达了对于他的问候,然后很快就切入正题,琉族小姐在他们那里,希望白冥莽可以去一趟。
琉苏果然是落到了他们手中,不知道安危如何,也不知道让白冥莽去是有什么意图。但不管怎么样,陷阱也好,龙潭虎穴也好,他必须去找琉苏。
燕兰兮附上了另一封他写的信,其中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绥荒与长夷灼的运作制度之类的,还有为什么这封信会先送到他的手中。
与这封信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来自绥荒的使者。
绥荒这个地方,没有皇权,他们以神权至上,那里几乎到处都是教派宗门。只不过与这边中原的不同,中原的教派都是以武功为主的江湖教派,绥荒那里则是以鬼怪乱神为主的。
他们有一个掌管最高神权的组织,算是统领着绥荒这个地方,长夷灼只是他们的一个下属门派。写信的人正是这个组织的一位高层。
白冥莽向绥荒来的使者简要说明了自己的现状,表示走不开,希望使者能够配合他,帮助他从这里脱身。
方法已经想好了,只需要使者的配合。
只要使者在冗为面前称长夷灼出了什么事,希望席禹教派人前往一趟,白冥莽就主动请缨,前往长夷灼。
“贵客希望得到我的帮助,在下定当在所不辞。”从绥荒来的使者用着一口不流利的话说着,其中夹杂着有些奇怪的口音,“绥荒近几天即将开始‘祭月节’,可以用这个理由邀请您前往。”
祭月节……?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节日?从未听说过,应该是属于绥荒的特殊节日,从使者略带崇敬的语气中听得出,这是个十分重要的节日。
“当然,我们也必须在祭月节结束之前赶到,所以请尽快做准备。”使者向着白冥莽微微躬身,“您是我们的贵客,我应当尽力帮助您。冗为那边,我会尽可能想办法帮助您得到离开的机会。”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一定要是我?”白冥莽一片漆黑的眼底,泛着一丝冷光。
“您也十分担心琉苏小姐吧?”使者明显是不打算多说,一句话堵完白冥莽所有的疑问。
白冥莽果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慢慢地阴沉下去。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别人一手掌控,而超出他的控制的事。
使者不在意白冥莽有什么情绪波动,很礼貌地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不得不说,这使者的态度实在令人讨厌,但办事的效率确实很高,不出三天,冗为那边就被说服了,同意白冥莽前往绥荒“历练”一番,有三天准备时间。
这种行事风格……白冥莽想到了一个人,也是这样总是彬彬有礼,礼节完美到连细节都让人挑不出刺,但是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能把人气得半死,他还笑着继续把人往死里气。
这个人已经消失很久了,上述关于他的形容,全部来自于丞相燕连恒,与白冥莽无关,他倒是没多大感触。
讨厌归讨厌,三天后,白冥莽随着绥荒来的使者踏上前往未知之地的旅程。毕乙很是不放心,临走前对着白冥莽交代了一大堆事项。
那个远离中原,地处极偏之地的绥荒,将在白冥莽面前展示出它神秘而古老的一面。
从云朔国到绥荒,需要横穿过陆祀国,然后才能到达绥荒。
途中要穿过荒无人烟的大漠,战乱的边疆,汹涌的大河,然后是广袤无垠的森林,最后才能够进入绥荒。
好在同行的人都有武功,一路上不需要太多的走走停停,赶路的时间被大大缩短,至少在“祭月节”结束之前,是赶得到的。
陆祀国与绥荒之间的边界,就是那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森林。听使者说这片森林名为月町冬林,算是属于绥荒的一片森林,被绥荒的掌权人——大祭司,作为执行某些仪式和祭祀的地方。
只不过,那些地方,作为外人的白冥莽是无权知道的,他只能从特定的过道路过。
穿过月町冬林,便进入绥荒了。
刚踩进绥荒的一刹那,就给人一种来到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不但是因为这里的人,更是因为这里的天空。
放眼望去天空是一片灰色,是那种因为没有太阳而仅留下的灰色。一般来说,只要有阳光的天空,都会呈现出一种空茫的湛蓝色,尤其是没有云的时候,那种视觉上的效果最佳。但绥荒这个地方,天空的灰色似乎并不是因为有乌云的存在,而是没有日光,只有月光照出的这种暗淡色。
绥荒这地方人很多,在月町冬林沿着林子外的一圈,几乎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穿着与打扮几乎与中原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们的第一眼,白冥莽就感到了一种浓郁的宗教气息扑面而来。
这些可能并不是天生带来的,应该是这里的人文环境造成的影响,影响了这些人的行为举止,虔诚信仰这里的神,让他们看上去都像是某些教徒。
“这里,信什么教?”白冥莽扭转头问使者。
“月皇神。”使者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神,只是绥荒掌握大权的人,我们一般称呼他为大祭司,名字就是月皇神。”
在这个地方,没有皇权这种东西的存在,只有神权。拥有神权的大祭司,也就是这里的统治者,相当于一国皇帝。
“月皇神,是人,还是与鬼神有所关联的……”
“这个就不清楚了,大祭司的事,我等怎敢随意妄下结论?但是我们知道的是,大祭司是会使用神力造福与保护绥荒的百姓的。”
既然这样……那应该是与鬼神有关的,或者,本身就是某位神。
“天色不早,还请贵客先下榻客栈,明日一早,随我前往见月皇神。”
白冥莽的眼神微微闪烁,目光中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好。”
“无祭我神,愿心所仪。既天苍之无有道,得呈欣荣之所向。”
高大的黑色身影背对着大门,双手奉上一只金杯,向着祭台上透出的微弱光芒虚晃两圈,左右两旁的烛火被他衣袖上带过的风吹动,跳动几下后归于平静。然后黑影将杯中的酒,洒在他面前的地上。
那倒出的酒并不是无色,而是呈现出血一般的艳丽鲜红,与地面接触后,发出滋滋作响的腐蚀声。
这座大殿似乎没有顶,往上可以看见一轮圆月正挂于空中,无数条光带从大殿的四面八方延伸而出,指向明月,如同一条又一条的微型银河,似乎将大殿与明月连系在一起,又或者说是要从月亮那里汲取某种力量。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角落里爬出了一道道黑影。他们发出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声,爬向那个大殿中央高大的黑色身影。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黑影爬到脚下,****着地上的祭酒,然后轻声叹了一口气:“你们且去吧。”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如同潮水般向四壁涌去,千万道回音同时返回,与他的原来的声音交叠,像是某种古老的洪钟之声,震荡在月光无垠下,带着亘古的神秘力量。
话音刚落,黑影们便都飞身而起,顺着殿中四面八方的光带,离开大殿。
祭台的左右两方,都有着许多道门,每道门上绘有不同的图腾图案,像是某种符咒,或者禁制。有些门是厚重的木头做成,有些是金属材质,有些只是一道光幕,而有些则呈现透明,更有些呈现出一种幽深黑暗,如同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无底洞。
黑影走向一道门头材质的大门,手掌只是微微靠在门上,那扇门便在他面前徐徐打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一阵轻盈的风带着一种花香扑来,从他的袖底滑过,与袖口处绣的光滑纹饰轻轻触碰,落入无尽的未知之处。
门后的布置十分简单,只放置有一张巨大的床,一道明亮的光晕围绕在床的周围,将那个人影包裹住。
听见开门的声音,人影侧过脸,向着门口看了一眼。
“他来了。”黑影只是站在门口,并未靠近,轻声说了一句。
“你说谁?”光晕中包裹的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你暂且好好休息,很快你们就会见面。”黑影的语气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放我走,我要去找他!”人影挣扎着想要下床。
黑影动也未动,自黑袍下伸出一只手,便使那光晕微微收缩,压制住人影。
“你身上还有伤,风天极刃造成的内伤,遗留下病根。”黑影空寂的声音幽幽传来,如同扩散而来的一道道水波,“你就不曾恨过他吗?”
人影听到这话时,愣了一下,忽然埋下头,呜呜地哭起来。
黑影没再说话,向后退去,退出大门,木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门在完全合拢之前,透过那道缝隙,黑影看见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吹起满空的白色花瓣,而后缓慢落下,飘向那个人影,几乎将那蜷缩起来、颤抖着的身影盖住,仿佛就此生根,融为一体。
人影用尽全力挣扎着起身,清亮的眼眸带着说不出的隐幽,直视着黑影离开,直到木门合上,不留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