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女声唱着规律的调子，操场上青春洋溢的中学生循着调子做着体操。
原本空旷的操场此刻挤满了人，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蓝白相间的校服，留着学校规定的发型，不过仔细看去，也能看到零星几个不着校服头发或烫或染的学生。学校是不允许染头烫头的，很显然，他们是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家长眼中的叛逆少年，同学眼中的学渣学痞。
三两个着一身正装的男老师站在唱着调子的扬声器下面，走近了听，隐约能在嘈杂的扬声器下面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无非就是哪个班上的漂亮女学生和教哪门课的漂亮女老师。其中有一个额头宽大，头上头发稀疏，脑壳锃亮的老师闭口不张嘴，神情也不似在听他们说话，此人名叫刘建立，正是九年级的年级主任，代九年一班的物理课。同时也在学校里挂名副校长，不过主要精力放在了教学上。
他紧抿着嘴，脑子里想着昨天下午发生的那件让他一晚上都睡不着觉的那件事。班上一直以来的问题学生英歌找到他，想让他开除班上的一个男生——林琅。刘建立当时觉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开除人家啊，虽说人家成绩差劲，不学无术，可是也没碍着你啊！
所以刘建立板着脸呵斥英歌，可是这个丫头嬉皮笑脸的根本不听。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等自己说完了，她走上前说：“老师，明天林琅会在演播室和人打架并且把人打成轻伤或者重伤，原因呢是林琅敲诈别人钱财遭到报复，所以呢，您要是觉得他还有戏，还想让他上学呢，明天就给他说让他不要去演播室了，免得打了人赔钱还要受到学校处分；或者说，如果您也觉得他上学挺难的，还不如不上，那您就别管了，到时候等着签字开除他就行。”
开除林琅？刘建立觉得自己不会这样做的，他是一个负责任的老师，除非林琅做了天大的事出来，否则他都会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虽说敲诈外加打架斗殴是非常严重的违纪违规行为，但是顶多给林琅记一个大过行了，也让他长长教训，以后老实点。
而且心底里，刘建立在面对林琅时心里对他就会有比别的学生多的同情与怜悯。刘建立知道这个林琅是个孤儿，住在孤儿院里，从小到大最亲密的人可以说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护工。以他的情况，高中肯定是没戏的，先不说成绩了，就说学费他能拿出来吗？所以这个初中毕业证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否则这三年过去拿不到毕业证他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吗？这孩子本来就够可怜了，刘建立是打心底同情他，想尽所能的多帮帮这个孩子。
“老师，如果我说这么做是在帮林琅呢？”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英歌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什么意思？”
“老师你是个聪明人，你也应该明白现在他的处境。明天的事对他来说会是个灾难却也是个机会。”
又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她一甩头就下楼去了。
刘建立看着她的背影皱着眉头，虽然英歌是他的学生，但是他对英歌了解的很少，因为这个女生很少来学校，而且每次来学校都会惹出大事来，可是，她偏偏每次考试都是学校第一，再加上听说她家里颇有几分势力，学校也就默认了她这个灰色人物的存在。小小年纪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顾盼生姿，姿容绝丽，底下的男生们给她写情书的不少，暗恋她的更是不知几何，都称她为英大校花。
悠扬的歌声渐渐唱到末尾，眼看着体操就要结束了，暂时还是没有什么情况出现，估计就是英歌那小丫头想对自己恶作剧呢，刘建立抬步往二楼的演播室走去，有些事情他还是要找林琅谈谈。
刘建立嘴里边哼着台湾歌仔戏《薛平贵与王宝钏》里边的一句“我身骑白马走三关”，脚下慢慢悠悠一步三摇晃的走着，配着他略微有些猥琐的面貌，活脱脱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
蓦地，一声惨叫从楼上传来，却是从演播室的方向传来的。那声音短促而尖利，像是被捏扁了脖子的鸭子发出的扭曲的叫声，只响了一瞬就戛然而止。听到声音刘建立心里一紧，脚下生风，一反常态的以快得不像话的速度奔上楼去。
待到演播室门口一看，好家伙，桌子全部被掀翻了，电脑音箱麦克风之类的倒了一地，地上躺着一个人痛得扭来扭去，方才的惨叫正是他发出来的。旁边还有一高一矮两个人正扭打在一起，争夺着一把钢制伸缩弹簧刀，刘建立忙上前一把将两个人拽开，把刀子夺过来握在手中，大声斥道：“给我住手！”
两人被拽开，高个的那个还想上前动手，可是中间隔着一个刘建立，更感觉到刘建立宽大的手掌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抵着，竟是动弹不得，也就悻悻的住手了。
刘建立没去看矮个的那个，而是盯着高个子的那个问：“林琅，怎么回事？他是谁？为什么和他打架？”同时心里却是感觉有些惊异万分，英歌说林琅会在演播室和人打架，没想到他还真就和人打架了，料得这么准，莫不是她是神仙不成？
原来那个高个子便是林琅。
林琅生的浓眉大眼，面容堂堂正正颇有七八分威武帅气，听到刘建立的问话，嘴里骂骂咧咧地又狠狠瞪了那个矮个子一眼，才说：“老刘，他就是太子，省实验一中的那个太子，这个龟孙子......”后边是一连串的难听至极的污言秽语。
那个太子个子颇有些矮，堪堪有170公分，脸膛有些小，留了一头毛寸，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几分精悍的意味。他就是太子，原名高太。太子这个外号在东城的初中生以及一些初中辍学下来的社会混混当中那可是如雷贯耳，据说他爸爸十几年前是混黑社会的，砍人高利贷赌场这些玩意样样都耍，后来开了公司做起了正经生意，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人物。
刘建立对他们这些学生之间的争斗见的太多了，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不过有一件事他还要核实一下。“林琅，你是不是拿了高太的钱？”说拿不说敲诈，却是刘建立对自己学生的小小爱护。
林琅倔强的哼了声，没说话。
“拿了多少？”
“三千。”
“你个小兔崽了，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你拿人家那么多钱，钱呢？”
“花了，哎！没了。”
看着林琅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刘建立恨不得狠狠踹他几脚好把他给踹醒了才好，你说林琅也是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脑袋也很灵光，可就是不往正路上走，不好好干，让别人干替他着急，不过转念一想到他可怜的身世，内心却又满是怜惜了。
事情最后的处理也很简单，都是学生间的事，可大可小，更没有必要报警。刘建立通知了高太的学校和爸爸来学校，自己当场自掏腰包拿了三千块钱递到高太爸爸手上，让林琅对高太道歉，然后高太也对林琅道了歉，并且赔偿了演播室器材的损失。至于高太学校对他的处罚，却不是刘建立能管得了的了。
高太的爸爸也颇有些矮小，留了个大光头，脸上笑眯眯的带着生意人的和气，拿着三千块钱非要刘建立收下。刘建立自然不可能收，强硬的推辞了几下高太爸爸也就不强求了。
事情最后解决完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天边的火烧云给城市镀上了一层红光，马路上熙熙攘攘，均是归家的人群。
刘建立手中拿着一张A4的纸，却是学校对林琅的处分，他就这样拿着那张纸，不读也不给林琅看，弄得林琅抓耳挠腮，心里忐忑极了。
“学校让你回家反省一年。”最终刘建立宣读了学校对他的“审判”。说是学校的决定，倒不如说是刘建立的决定。这件事刘建立自己从头到尾全权解决，处分也是他自己深思熟虑后决定下来的。身为副校长兼年级主任他有这个权利。
林琅听到，先是一愣，这一愣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然后就是狂喜。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等到他十六岁初中毕业孤儿院就不管他了，他要搬出去住，另谋出路，自力更生，和同龄人的生活轨道彻底岔开。继续上学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美好而令人厌恶的美梦，他不喜欢上学，他也不喜欢孤儿院，他更不喜欢来孤儿院探视的人群，他甚至不喜欢他自己，所有人都用同情而优越的眼光注视着他们，自己是独特的一类人，这一切都令他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社会。
就他所知的很多和自己同年的伙伴，他们都或早或晚的辍学去社会上谋生了，孤儿院虽然也提供一些工作，但都是福利性质的，工资较低，他也不想自己再留在孤儿院里照顾那些和他一样的孤儿。刘建立给他说的回家反省一年，名义上是惩罚，但实际上就等于说让他一年可以不用到学校，一年后还可以来学校拿毕业证。
“走吧，今天阿香放假在家，回去让她给你做顿好吃的。也不要走了，先在我家住下，等你找到住处再搬走不迟。”
林琅欣然应允，这三年来刘建立对他特别关照爱护，拿自己当他的儿子一样，要是没有刘建立，林琅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早就被人捅死在肮脏的地下出租房，或者猝死在混乱偏僻的黑网吧里。阿香是刘建立的女儿，刘建立和阿香就像他的亲人一样，面对他们林琅也不会矫情什么。
“老刘，那三千块钱——”
“你要想还就算欠的。”
听到刘建立这么说，林琅不再说什么了。
林琅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了一张白纸，递给刘建立让他看，却是一张火车票，上面的日期是明天凌晨6点。
“车票？你买这个做什么？”刘建立看了不解的问。
“不是我买的，英歌给我的。她说让我到XJ，到WLMQ，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她说她帮忙给我找一个工作。”
“这件事稳吗？”
“稳！英歌虽然神神叨叨的，但这三年也给了我不少帮助，她没理由害我。”
“你的意见呢？”
“我要去。虽然我在这里出生，但是老刘你知道吗？我憎恨这一切，我从没有把这里视作生我养育我的土地，我憎恨它给予了我孤儿这个悲惨的身份，我憎恨它给予了我黯淡的未来，我憎恨他给予了我空洞的生活。”
“唉，想去就去吧......”刘建立想要安慰劝诫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确实这样，孤儿这个身份虽说不至于受到歧视，但是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是免不了的；如果没有特殊的际遇，孤儿院出身的人学历最高也就到初中毕业了，而这只能支持他们找一份出卖力气的工作，所以他们未来基本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们没有亲戚朋友，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事都要自己心力憔悴的去做，没有同龄人那样多的娱乐，那么的悠游自在。
这还是比较好的，还有很多人由于自己的身世以及身体的缺陷，走上社会后处处碰壁寸步难行，心理阴暗的甚至会有报复社会的想法，很多这样的人最后都没有善终。
气氛被林琅弄得有些沉重，一路无话。
到了家，屋子并不大，100平米左右，三室两厅。家里布置的很温馨，粉红色的色调，加上随处可见的布绒娃娃，有一种温馨本真的感觉。阿香事先并不知道林琅要来，看到林琅的时候惊喜的不得了，叽叽喳喳的绕着林琅问他想吃什么。阿香本名刘香香，是刘建立的女儿，今年18岁。她的学习成绩不好，不过她是艺术生，学摄影，考大学倒也不愁。
阿香小的时候她的妈妈就抛弃他们父女走了，因为那时候刘建立很穷，她的妈妈总是喊刘建立穷教书的，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没回来过。所以阿香从小就很坚强独立，家里洗衣做饭买菜也都是她来收拾，精明算计极了。
阿香身材娇小，身高还不到一米六，五官生的精致玲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副小家碧玉的可爱模样。她把刘建立支出去买几条鲜鱼，说要做林琅最喜欢吃的剁椒鱼头和酸菜鱼。等刘建立一出门，就缠到了林琅身边大喊大叫着非要看林琅的眼睛。一边喊叫还一边跳起来去摘他眼睛中的美瞳。
林琅拗不过她，就只好坐到沙发上，小心翼翼的摘下美瞳。
阿香直接“扑通”一屁股坐到林琅大腿上，身子贴着林琅，两只手捧住林琅的脸凑近了仔细看着。温热的鼻息不断喷在他的脸上，胸前又软又弹的胸脯在他胸膛上顶着，软玉温香在怀林琅不由得气血勃发，产生了些许反应。
阿香却是不管他。
痴迷迷的看着林琅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左眼是青色的，完全的青色，青色的以至于看不出任何的其他颜色以及眼球结构，右眼却是白色的，纯白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与污染，也是看不出任何的眼球节奏。屋里只开着台灯显得有几分昏暗，但是林琅两只眼一青一白却发出很明亮的光。初看过去林琅眼睛就像一青一白两湖死水一般静止不动，但是细细看下去，却又觉得那是两汪飞速猛烈旋转的漩涡，将人的眼光心神身体乃至灵魂全部吸引到漩涡中心去了。
孤儿大多都是因为身体天生有缺陷才被遗弃的，林琅也不例外。他出生时眼睛就是一青一白，当然并不像现在这么纯粹严重。学术上称这为双瞳异色症，表现为两只眼睛颜色不同，当然还伴随有身体许许多多的缺陷。再加上初生时林琅身子便比其他婴儿弱，他的父母一看这种情况，就一狠心把他抛弃了。结果没想到林琅健健康康的长大了，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其他方面的毛病，就是双眼一青一白越来越严重了，没办法，他平日里只好戴着美瞳遮挡一下。
“阿郎。”阿香呢喃着。
“恩？怎么了？”林琅回应着。
“你知道吗？我学摄影就是为了拍你的这两只眼。太美了，太不可思议了，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神才对。只有神才能拥有这么美的双眼。”
“好了，好了，看够了吧，你爸爸快回来了。”
最后在阿香万分不舍与痴迷的目光中，林琅戴上了美瞳。正好这时传来开门声，刘建立提着三只新鲜的河鱼进来了，阿香狠狠的掐了林琅胳膊一把，又瞪了他一眼，才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到了吃饭时间，阿香在厨房做饭，刘建立则是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不一会儿，香味就飘满了整间屋子。阿香把做好的菜一个一个的端上来，满满的摆满了本就不大的餐桌。除了早先林琅喜欢吃的两道鱼，还有一道红烧肉沫茄子，以及一道在SD本地颇为有名的乌鱼蛋汤。
红烧茄子是北方家常菜中颇为常见的一道菜，味道咸中有甜，在全国各地都有喜欢吃的人，当然也就有各种不同的做法。阿香做的茄子则比较迎合林琅的口味，刚端上来就可以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茄子本身的黑色加上酱油的调色形成一种暗红带黑的颜色，搭配上油量闪光的新榨花生油的色泽，林琅一眼望去就食欲大开；而品尝起来，茄子烧的完全熟透了，甚至用筷子都夹不起来只好用勺子，吃到嘴里，味道在恰好在甜和咸的一个平衡点，而在这个平衡上还有些微微的辣，再加上肉沫带来的肉香，吃饭的时候舀一大勺到米饭中味道更加美味。
还有鲜美的汤，乌鱼蛋汤虽属于鲁菜，但乌鱼多产于靠海之地，所以在SD省内并不常见，只有在青岛威海等靠海之地才吃的人很多。乌鱼蛋指的并不是乌鱼的蛋，而是乌贼卵巢。做这道菜前要先把乌鱼蛋去腥，做出来时乌鱼蛋颜色乳白，汤中的乌鱼蛋就像一片片的雪莲花瓣一般，味道鲜美，开胃利口。
林琅像饿了十天十夜的恶狗一般扑在满桌的美食上，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阿香看到林琅的这副样子，却是笑眯眯的弯起了眼，林琅的反应就是对自己辛劳的肯定。
吃饭间阿香一边不断给林琅夹菜，一边和林琅嬉笑打闹，刘建立看不过去，拿出长辈的架子，告诉他们要“食不言，寝不语”，可是两个人没一个人听，笑嘻嘻地依然如故。这让刘建立有些头疼，小的时候还好，现在大了自己在阿香眼中完全没有威严，也拿不出一个父亲的架子了。不过也是，小的时候父亲教习武的时候，说自己心软性子软，对自己不狠，对别人更不狠，所以传给刘建立也没有想要他把家传武学发扬光大的想法，只要他不把这门祖传武学失传了就好。
自古武学就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刘建立不是那种老古董，不过阿香不愿意学他更不会勉强；传给林琅吧，他又有些担心，古有说法“侠以武犯禁”，他是真怕林琅有了力量以后行事更加肆无忌惮。所以直到现在，他谁也没教。其实刘建立心中对自己的家传武学也不甚重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再能打一枪也把你放倒。
夜深了，林琅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刘建立家里就两间卧室，他只好睡沙发了，总不能和香香睡一个房间吧！美瞳已经被他除下了，黑暗中他看什么东西看的一清二楚，没有光也一样，寸寸月华从窗户照进，洒在林琅身体上。在月光下，慢慢的他心神宁静下来，进入了梦乡。
同一时刻，荣军福利院，也就是林琅长大的孤儿院。
档案室里，英歌拿着手电筒照着手前的一份资料。“果然没错，双眼一青一白，双瞳异色症？嘿！他是青眼白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