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魔界和阴间一样,是看不见太阳的。但也不至于黑灯瞎火。魔界十二个时辰都能看到漫天的银河,报时需要专用的报时鸟才行。魔族的人因为见不到日光,所以大都很白。”
“听上去也不是很差。”
“听上去是不错,是因为你不知道残酷的地方在哪。”
“哦?”
“说起神魔之间的往事,怕是要将好几天了。”她犹豫的看了我一眼。
“你直接说重点就好了,我知道那个干什么用。”
“魔界的人是不被允许出入天界和人间的。坠入魔界的神仙,无论是否是带罪在身,都不会再被天界接纳,也就是说,你们家苣若若是真的掉进了那个窟窿中,然后到了魔界,还不如被剥去仙职,沦为凡人。魔族最恨的就是神仙,落入魔界的神仙大都不会有好下场,就像是掉进狼窝的兔子,只有被分食的可能。”
“……魔族是畜生么?”
“魔族本身是很强大的,只是因为洪荒时代的原因,被关在了贫瘠之地。要不,怎么会有今天龙众与天庭的战争呢。”
“苣若应该不会掉进去的,对么?”我问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我怎么知道?”
苣若下落不明,阮青也离开了,承明留在伊芙身边缓慢的生长着,我想是垂暮之年的老人,躲在隐蔽的深洞中,百无聊赖,荒废着人生。没有了奋斗的方向,我该何去何从呢?是修仙还是等死?
时间于我、伊芙以及胖子而言,都是静止的。
可他们大概不懂的我内心的煎熬。
我时常望着天空发呆,尽管我知道,天上再也不会掉下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信来。
阮青一走就是两年。
走的太久,以至于我见到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回来了。”
他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很想念我。
都没什么热情,好尴尬。
当然了,在他的世界中,这不过是两天的变化罢了。
“你说的那个苣若,在东海深渊中失踪了。”他抱歉的说道,拍了拍我的肩膀,“真可惜,凡人修仙不容易。”
“失踪了没有人找么?”
“当然有了,不过,听说是掉进了海底漩涡中,找回来可不容易,希望微乎其微。”
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漩涡?掉下去岂不是要被撕成碎片了。”
“苣若在仙名册上的名字还没有消失,说明她还活着。”
“那就好。派人再跳下去把她拉上来就是了。”
他愣了一下,嘴角抽动,“那个,海底漩涡是流动的,转瞬即逝,没人知道它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仙君说的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发生。”
我不耐烦道:“一个偌大的天界,连一个小姑娘都找不到,神仙都干什么吃的?”
“现在是仙魔两界交战的时候,天帝都失踪了,谁会有闲工夫去找一个无名小卒?”
“天帝失踪了?”
阮青苦大仇深忧国忧民的招牌表情又浮现了上来,“是啊,现在九重天群龙无首乱成了一锅粥。”
“你们就没有个储君么?”想想就是可笑,神仙也不过如此。
“有是有……只是,我们储君现在仙法有些……”
“哦哦,我明白你的意思。”
阮青吃惊,“啊?”
“是个傻子吧?”
“……”
“我听说,杀戮太重的神仙生出来的后代都是傻子。你们天帝平复魔族的骚乱肯定没少杀生。”
他挠了挠头,还挺不乐意承认他们家储君是傻子的事实。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是吧。”
“这有什么的,难不成你们天帝就一个儿子不成?”
他点了点头,还真是叫我说中了。
“这么逊?”
“……仙族的生育能力……”
我听出他的意思,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你们可得加把劲,赶紧把天帝找回来啊。总不能叫一个傻子做天界的皇帝。”
阮青笑着点点头,似乎是早就这么觉得,“仙君说的是。”
“自古以来,皇帝的位子都是能者为之,叫一个弱智做不能服众啊。”
我自己倒是提点了自己,蛟龙宫里发生的皇位之争,不也是一样的道理?
“对了,你说,有人去找苣若了,是什么人?”
“是一并飞升的几个小神仙。”阮青满面不悦,“本来在战场上领兵打仗战绩不错的,没想到居然放弃了似锦前程,从战场上退了下来,请缨去了魔界。”
“是叫彤乷对么?”
阮青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他啊。”
“两日不见,仙君仙法大有长进啊,不用掐指就能算出来。”
“恩。要不怎么受的起你一句一句‘仙君’的叫呢。”
“仙君果然是神仙里的奇才。”
“奇才?”真的么?“为什么我修行了这么久,都不能飞升呢?”
几年下来,心随着她走了,在天涯海角里流浪,肉体却还是被困在东元山中。
“仙君这么心急的想要飞升成仙么?”
“那当然了。”我可得趁机虚伪一把,“现在正是天庭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在小小的东元山上避难呢?”
“仙君的境界叫阮青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深深做了个揖。
我连忙扶他起来,“又不是逢年过节,别这么讲究了。赶紧给我想办法,叫我快点成仙!”
“好!既然仙君由此决心,那阮青就再为仙君上去一趟,把太上老君的炼丹宝典拿下来。”
“炼丹?”我脑子里浮现出一颗颗晶莹剔透散发七彩光芒的小珠子,积了一嘴口水,“这、这个好。”
然后阮青又消失了。
“阮兄弟又回九重天了么?大半年没见他了。”难得在河边见到了伊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去过旧房子那边了。
“应该是吧。”
“苣若一直下落不明,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我急啊,我不急才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急有什么办法?能山天入地不成?
一个是她,一个是胖子,自从我认识了这两个自称“神仙”的家伙之后,从未见过他们施展过任何神功,每天吃喝拉撒的和凡人没什么区别,哦不,吃的还比一般人多。阮青在时还好说,我可以拿承明解闷,现在阮青不在了,她睡我的房子,抱我的“狗”,吃我的粮食,简直是鸠占鹊巢的女土匪一样,竟然好意思说我!
“先不说我,孩子他爹找见没?”
伊芙将小狐狸撒了出去,小狐狸一蹦一跳的在草丛中撒欢,她却叉起了腰,气道:“我一个弱女子,还抱着个孩子,势单力薄的,去哪里找?”
“对啊,我一个文弱书生,三界天大地大的,我去哪里找?”
“唉——”
我二人纷纷泄了气,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瞧你练了这么久的仙术,也没个长进,是怎么回事?”
“我的仙术都是阿青教的,遇到了瓶颈,自己捉摸不透,只好等他回来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那要看太上老君手里的炼丹宝典好不好取了。”
“太上老君?”
“是啊。你又认识?”
小样,本事没有,认识的神仙倒是不少,见识那么广,自己怎么不上天呢。
好在她是摇了摇头,回道:“我不认识,但我那个姐妹岚欣,就是平朔的青梅竹马,恰巧是老君的弟子。我要是认得太上老君,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也是。”
“如果阮爷是去了兜率宫找太上老君,那恐怕三五年都回不来了。”
“……这,这么不好说话么?”不应该是慈眉善目乐善好施的神仙么,再说,我的“前世”不应该也是那种头发花白道骨仙风的老头子么?该与他很熟才是。
遭了,该不是死对头吧……
“你想什么呢?”伊芙敲了敲我的脑袋。
这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居然敲我的头?
“你还瞪我?”
“有话好好说,打人是几个意思?”
“基本功不扎实,还想做神仙?我瞧你不是遇到了瓶颈,而是心不诚。”
“我心不诚?”我气的暴跳如雷,现在全天下怕是没有人比我更单纯的想要成仙了,我一不为长生不老,而不为追求道义。我不过是想去找我的爱人,怎么能说我心不诚呢?“明明是天上的那群人眼瞎,发现不了人才!”
“你连兜率宫上一天等于九重天一年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在修仙?”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兜率宫上的一天,就是九重天的一年,也就是人间的三百多年。”
“阮青取一本书,我要等上百年?”
“如果真的是这样,倒还好说。”
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要知道,一百年对于我来说,不短,对于苣若来说,也不短。
“怕只怕……”
“你到是说啊!”
“我怕是我多虑了……有损你与阮爷之间的感情。”
“我跟他有个屁感情?有话快说!”
“怕只怕阮爷是诚心的,在与你耗时间,有意不叫你成仙。”
这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一看到阮青那副老实样子,就否决了。
一个人的人品,都是戴在相貌上的,让我相信阮青是个彻头彻脑的骗子,还不如叫我相信我******就是天帝来的简单。
可是,如今伊芙说出了我内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那就不一样了。
女人多虑,可心思确实是比我缜密许多。
阮青在骗我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教我的水系仙术我手到拈来,用起来得心应手,那些心法口诀都是真的,显然没有害我的意思。
可是我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与真相背道而驰了,可是具体是什么,我却猜不到。
我的世界太小了,连跟别人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每年飞升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算我一个呢?我又不是吃白饭的。”
“说不定他是在保护你呢。”
“这样保护我有什么用?如果他们真的想我周全,就应该让我强大起来,强大的根本不需要他们的保护。”我气愤道。
“瞧你的意思,是想重回仙身了?”
重回仙身?
我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弓着背拿着拂尘的长胡子老头,正笑眯眯看着我,看着还挺眼熟,“不,我不要重回仙身,我就是忘忧,就算做了神仙,也要做叫忘忧的神仙。”
“神仙有七十二般变化,你怕什么?”
这不一样,我就是变成花的模样,根上还是个老头子。
再说,重回仙身后回想起来前世那十万年的记忆,那时候的苣若,于我而言是什么,就不一定了。
想到自己上一刻还是儿女情长柔情,下一刻就要顾全大局牺牲小我,全身投入到天庭社稷之中,我就笃定那不是现在我想要的。
“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办法去魔界么?”
我可不想叫彤乷那小子抢先一步找到苣若,上演一部“英雄救美”的好戏,叫她以身相许。
“连一重天都上不去,你还想去魔界?去往魔界的路,全部都被仙族的精兵死守着,分布于各个要塞,你怎么去?”
“人间没有么?”
“当然没有!”
“不可能!怎么那么巧合的全不在人间呢?你再想想!”
“你可真烦人!我们家承明长大了要是和你一样,我就掐死他得了。”她抱怨着,皱着眉头思索,“咦,好像……还真是有那么一个。”
我惊喜,“哪里?”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不周山?”
“对,不周山。能活着走过不周山,就能看到一重天了。到了一重天就能找到通往魔界的入口。”
我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想现在就背着包袱下山,于是道:“东元山交给你了,回头帮我跟胖子说一声,我这就走了!”
“唉唉……你上哪去?”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不周山啊!别耽误我时间,我着急。”
这女人怎么这么拖拉。
“不周山可不是凡夫俗子能去的!里常年飘雪,那里的冷,可不是东元山的冬天比得了的。”
“我阳气足,不怕冷。”这都不是事儿。
“哦,那你走吧。”她摆摆手。
“……这么干脆。”
“我就不信你知道路。”
“……说的也是。”
“年轻人,真是冲动。”
“……说的好像你是个长辈似的。”
“你要是重回了仙身,我自然甘愿做晚辈。”
“好吧,算你狠。你来说说,从东元山到不周山,怎么走?”
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出了东元山,我也就只知道一个琼花宫罢了。
“急什么,凡人只有在每个月十四接着月光才能看见,现在才是初一,去了还要花盘缠住店,遭那个罪作甚?”要不是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狐狸,瞧这架势,还真要以为她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不周山距这里四千里,不算近,咱们必须要在十四那天上午出发才行。”
四千里路,十四上午出发,晚上上山,好远大的志向。
“怎么去,晕过去么?”
她一脸正经的点头,“恩,差不多。我带你飞,你闭着眼就就行了。”
“什么?飞?”我惊奇道,“你不是走兽么?”
“你才是走兽呢!我是九尾狐仙!我是仙!”
“你会飞?这么久怎么没见你施展过?”
“我这叫低调!”
“等等……”我想到一点,“你为什么不直接叫我怎么腾云驾雾呢?”
她对此嗤之以鼻,“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才啊?”
我就是天才了,怎么着?
“你不教我,怎么知道我到底有多蠢呢?”
“……说的也是,不叫你自己认识到自己的愚蠢,怕是不能说服你。来吧,听姐的口令……”
于是我在初十那天终于能够遨游天空,拜托双脚约束的的腾云驾雾了。
“想不到,我居然是个做师父的料。”伊芙感叹着。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了。
分明就是我比较聪明好不好。
眼看着出发的日子将要来临,我与伊芙都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等着十三的晚上,睡上一觉,第二天出发了。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阮青回来了。
“找太上老君借个东西……怎么……怎么这么快?”面对他那张略显黝黑的老实脸,我不明的感到紧张,也可以说是害怕。
他笑道:“我忘了,这本书本来就是放在咱们宫中的,用不着去三十三重天去拿。”
“你不是说炼丹宝典是老君的么?”
“啊,对啊。”他信手翻着那本书,“老君写的,叫您帮忙做批注,您瞧,这些红字就是您当年的笔迹。”
我心里全是明天天要动身去不周山的事,哪有闲情去欣赏我当年的墨迹?再瞧瞧这蝇头小字,我啧啧称奇,“我原来是有多闲啊?”
“还有,”他解下腰上挂着的锦囊,从中掏出一个通体洁白的小药瓶子。那瓶子“啵”的一声,打开,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是我从未闻过的。
我怕是什么迷魂药,连忙捏住鼻子,退到门口,问道:“这是什么?”
“十全大补丸,您当年最爱吃的仙丹。”
他将那仙丹倒了出来,我远远的看去,有点失望,并没有想象中的华丽,黑乎乎的,和人间健胃消食的小蜜丸差不多。
十全大补丸品相一般,倒是叫我放下了戒心。
如果阮青是在骗我,该不会拿这种东西敷衍了事,该是心思缜密的不留一点漏洞,拿金光闪闪的丹药出来吹嘘一番才是。
“您原来说这种仙丹吃上一粒就能交凡人续命十年,现在身为凡人的您要不要吃一下呢?”
“不吃。”
阮青失望,手里拿着一粒丹药,塞进去也不是,扔掉又不舍得。
“这段时间我搬了出去,小绯没人照顾都瘦了,这药既然这么神奇,你给它吃算了。反正我一时半会死不了。”
“仙君真是乐善好施,我这就去喂给它吃。”
“等等!”
“怎么?”
“都喂给它吧,小绯不是一般的鱼,比较能吃。”
“哦,好。”他憨憨笑道。
我转身往自己住的酒窖里走,心里规划着明天一早该怎样避开阮青的耳目动身飞往不周山。
这个阮青,到底是不是有意的在这关键的时刻回来呢?
我一倒在床上,来不及好好理顺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也没开始计划明天的行程,就昏昏沉沉的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