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苣若来信说要重回蛟龙宫,助平朔取得王位后,连着半年多的时间,我门前的那块石阶上一直是光秃秃的,在没有任何信的痕迹。
修行也变得消极怠工。
我已无心专注于修仙大业。
苣若生死未卜,我却帮不上忙插不上手。
天界那么大,东海那么深,我花上几年几十年的功夫修道成仙,到时候,又该去哪里找她呢?
我有意下山去寻前往东海之滨的路,心想着,东海虽远,也好歹是个地方,只要有心,总有一天能够走到吧。
可惜山下的更广还未来得及叫我看见,眼前的景物就变成了阮青的衣裳。
阮青的借口拙劣,说不过我时,就会动用暴力手段将我扛上山。
再转瞬间,又是三年。
我渐渐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
一封来信也没有,一个消息一个问候都没有的安静生活……
阮青像是上天安排来取代苣若的角色,给我解闷一样。他是怕我不适应没有人陪伴的日子吧,所以索性搬到了对面的房子中,以我为邻。
可那是不一样的,那是,他不是她,她也不是他。
想要将一个早已驻扎在心中生了根的人硬生生的挤出去,谈何容易?
打开窗子,再也看不见苣若当年上山时候常走的那条路了,阮青的宅子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竟然一点念想也没给我留。
我是要面子的人,当年信誓旦旦的和胖子说自己要修仙,又没脸没皮的央求着阿青教了我修行的法门,现在想要放弃,却开不了口。我一如既往的早出晚归,一个人在山野之间打坐发呆,不知岁月流年为何物。
要是叫苣若知道我如今这般颓废,她又会说什么呢?
“没关系,我养你。”
是这句么?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还是这一句?
她到底是走了多久,我竟然已经记不起来她说话的神态了。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想明白,原来,正如胖子说的那样,我害了“相思病”。
这是迟到了多少年的顿悟啊……
“老弟!”头上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
当然不会是什么大罗金仙接我回天庭,我用半个耳朵听都知道是谁。胖子那是一步三喘气的特殊吐纳方式早已成为了他的特征,想留点悬念都难。
“老弟啊,可找到你了!”
玄女已经放了胖子的妻儿,一家终于团聚,逢年过节常请我喝阿青去留仙洞里吃喝。家人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生活,因此我们相见的机会越发稀少,不知道这回他有什么事情。
我坐起身来,回头看。
刚才就听着不对劲,除胖子的脚步声外,还夹杂着细碎轻柔的另一个声音,果然,他身边还带了个女子。
“胖兄也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如果他告诉我这位如花似玉沉鱼落雁的美娇娘也是他内人,我决定自己给自己天灵盖一掌——死了算了。
“嗨,我哪知道这是谁?今天上山时候在三里坡上捡到的,当时昏倒在地脱了水,我寻思着,要死也不能死在咱们东元山上,就赏了她水了,谁知道,这就黏上我了。”
那女子穿了一件纯白的斗篷,上面沾满了灰尘,但仍能看的出是上好的材质。发丝间夹杂了些稻草,很是落魄,可这些都不影响她娇媚的脸蛋,真是个美女。
多年没有与外界接触,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众美人坐怀不乱的风流公子哥了。也不知道是她太美,还是我眼拙。
“咦?你是谁?你长得好像……我想找的一个人。”那个女子说道。
“我?”这种老把戏一般都是男人用在女人身上的,我就是再落伍也知道,怎么有一种被女流氓调戏的感觉,“你记错了吧?我一直住在山上,没见过外人。”
胖子打岔道:“不好说,没准人家姑娘是无意中得到了你的画像,自此对你一见钟情了。”
“我的画像?”听上去还真是不无可能。
“什么画像?”那女子费解道,“我是说真的,你长的很像我一个熟人。”
“谁啊?”小爷我住在东元山上二十多年,瞧她的模样,顶多二十,怎么可能认识我?一个阮青就够一呛了,还想赖着不走?门儿都没有。
“孩子他爹。”
“……”
“……”
胖子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姑娘家长得不错,怎么脑子却不好使呢?语出惊人,害的我反应还没有胖子快。
“就是就是,小爷我守身如玉的,哪来的孩子……”
话说到一半,自己心虚了起来。
守身如玉这种话,是我“死”后生活的一种准确概括,前半辈子在广陵那会儿,可不好说有没有在外面留下什么……该不会是原来闯的祸吧?
我又仔仔细细将这姑娘打量一番,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初春乍暖还寒,那姑娘宽大的斗篷里不知道藏着什么,鼓囊囊的,难不成,真的藏着一个硕大的肚子?
“我只是说长得像,又没说你真是,你少往脸上贴金。”她鼓着嘴气道,“我们孩子他爹可是领兵打仗的大英雄!”
我舒了口长气,暗自庆幸那个领兵打仗的绝对不可能是自己。
“话要说清楚啊,省的叫你们家那位听见,带着能兵悍将过来找我茬。”我道。
姑娘叹了口气,沮丧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听见这些话,好早点来接我们母子二人。自打上次一别,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他走那会儿儿子还没有出生,怕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当了爹。”
七八年啊……那更不可能是我了。
“你不在家里看孩子,跑到我东元山干什么?”胖子问。
“我的家,没了……”那姑娘沮丧着脸,“赶上战乱的年代,天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遭殃,这不,一团天火下来,整个青丘都见不到绿叶了,叫我在哪住?”
青丘?
我与胖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阮青才说过,九重天与龙众的战争正是硝烟弥漫的时候,连天帝都已经出动御驾亲征了,前些日子战火殃及灵丘仙山,将方圆数十里的山峦烧了个干净的事情,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想不到,这么快就遇见了青丘山上逃出来的难民。
她不说,我还没注意,原来这姑娘毛躁的头发里,还藏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我忍不住伸手揪了揪。
她十分敏感的后退一步,伸手弹开我的手掌,道:“你想干嘛?”
“没、没事。”看到这种圆毛畜生就忍不住要戏弄一番,根本忍不住,这可怎么办?
我这个人两个特点,一是晕血,所以刚才说我领兵打仗,那是绝不可能发生过的事情。
而是喜欢养些阿猫阿狗兔子之类带皮草的动物,就比如眼前这种。
感觉灵魂上要出轨了……
苣若你可得原谅我。
“咦?”胖子低头朝着那只狐狸精斗篷里看去,“你手里抱了什么?”
女狐狸神色紧张的抱紧了那“东西”,将身子用那件脏了的斗篷捂得严实,“没、没什么……”
我觉得胖子刚才看见的东西有蹊跷,于是安慰道:“你放心吧,这座山被玄女保护起来了,坏人上不来的,你已经安全了。”
我又看了看胖子,觉得有必要让她放下戒心,“这位老伯可是这座山的土地。”
胖子吃惊的看着我,百口莫辩,似是不愿意蹚浑水,“你——”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说道:“你是青丘山上来的狐仙,应该看得出来吧。”
那女狐狸羞红了脸,低头道:“我、我哪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原来和胖子一样是半吊子神仙,那我就放心了。
身边若全是阮青一辈的角色,可叫我怎么活?
“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保护么?”
她谨慎的点了点头,小声道:“很重要的东西。”
说罢,抬起一只胳膊,掀起灰白的斗篷,露出一个雪白的东西,团在她另一胳膊的臂弯之中,竟然是一只软萌软萌的小狐狸。
呵呵。
必须留下。
我这样对自己讲。
拿下这只小狐狸。
“九尾狐?”胖子惊奇道,两眼放光,伸手想去抱那小狐狸。
我一把将他拽回。
欲擒故纵,这讲究战术。
“姑娘,这就是你的孩子么?”
她点头。
“九尾狐么?”
“是。”
我仔细瞧了瞧,看不出一丝狐媚的样子,和刚出生的小狗差不多,“怎么只有一条尾巴?”
“不能叫他全露出来,会被逮走的。”她又撂下身上那脏乎乎的“帘子”,盖住了小狐狸。
“他叫什么名字?”
“承明。”
“小明啊……”
“你说啥?”
“没什么。”我想了想,又道:“孩子他爹在哪?你怎么不去投奔他?”
“孩子他爹说天庭兵荒马乱,内奸并起,跟他回天庭比青丘山要险恶许多,所以叫我在老家等他,等不到他的消息,万不可去找。我知道他身份特殊,这孩子肯定会被龙众的人认出来威胁与他,所以青丘被毁之后,我就跑到了人间。这边人多,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她倒是会找地方,东元山也能找到。
“那你算是来对了地方。我们这个就仨人。”事实上应该说三个都不是人,“除了我们俩,还有一个。”
“另一个也会帮我么?”
这傻姑娘也太天真了。哪有那么好心的人真要帮她?我不过是想拿她的小狐狸玩玩罢了。
“青仙君啊……”胖子犹豫道,“不好说。”
确实,阮青看上去并不是爱管闲事的神仙。
“另一个哥们儿,也是新来的,比我们厉害许多,算不上知根知底的兄弟。”我一手搭在胖子肩膀上,装作俺俩十分要好,“我劝你要小心一点的好,他自称是九重天的,但我所述是否属实,我们也不知道。”
“哦……”女狐思索良久,终于有了决定:“待我恢复了体力,就把灵气收起来,装作是普通的凡间女子就行了。”
胖子摇摇头,“青仙君可不是一般的神仙……”
女狐狸笑道,“我这斗篷也不是一般的斗篷。”
是么?
这么神奇的话,改天骗过来据为己有好了。
“哦,对了。”她小心翼翼的抱出小狐狸,塞进我怀里。
……幸福来得太突然。
我赶紧抱过来,害怕她一会儿会后悔,不给我。
干嘛跟她客气?
“既然你长的和孩子他爹挺像,那就先劳驾带一下吧,也免得你们那位青仙君起疑。”
“对,对。”我连连点头。
管他呢。
“对了,还未问姑娘尊姓大名?”
“伊芙。青丘山伊芙。”
青丘山上落难的九尾狐仙,就这样来到了东元山。
当然,还有她儿子小明。
搁在人间,六岁的狐狸,都已经生儿育女了,小明站都站不稳,只会吃饭睡觉和卖萌。
为尽地主之谊,我与胖子在半山腰上逮了只野鸡,给伊芙添了肚子,别看这姑娘白白净净娇弱的很,生吃起肉来,那叫一个血腥,都不用宰杀,捏着脖子就把血吸干了。
不愧是狐狸。
然后我晕过去了。
伊芙恢复了体力,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女子,自称是阿芙姑娘。
我觉得一个当了娘的人,还自称是姑娘,有点恶心。
回到了住处,阮青瞧见女狐狸,一脸吃惊,但正如她所说,那件脏斗篷的灵力不是盖的,阮青绕着她打量了几番,都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只是奇怪,她是哪来的,又是怎么上的山。
胖子知道东元山是用来囚禁我的禁地,他不该擅做主张带她上山,于是我自告奋勇道:“我闲来无事想去镇上走走,没想到半山腰就捡到了这位遭人追杀的可怜姑娘,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看得出来他心中有疑惑,但又不敢反驳我,只好勉强的答应了我将她留下。
“我们这个只有两间房,可没有姑娘能住的地方。”
也是,我总不能将就着和阿青这糙老爷们儿住在一起吧?
“这样啊吧,我搬走和胖子一起住。”我一手搭在胖子肩膀上,“我早就想换个环境了,祝你们相处愉快。”
机智如我,一下子摆脱了阮青伊芙两个拖油瓶,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的遛狗,不是,养狐狸了。
“那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
“你走了我怎么督促你的修行?”
“不耽误不耽误,我每天还是会来请教你的,只不过是晚上不在罢了。”
这话说的是事实,我不能离了他,因为我还想着要成仙去找苣若呢。
带着我的小明。
一副白衣公子骑在威风凛凛的九尾狐上驰骋九霄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这可是你说的,切莫因为贪玩耽误了修行。”他皱着眉头。我知道,他是深深的不信任我。
“知道了,三界之中就阿青对我好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信任。
“真恶心……”伊芙摇摇头。
我怎么会真的搬去和胖子一起住呢?这家伙最好吃酒,肯定会在一个月内将我吃穷,我只是借这个理由,带着自己的东西搬到了胖子家附近的山洞中罢了。
实际上,这事情阮青早就猜到了。
“原来你把酒都藏在这里了!”胖子进了那放满酒坛的洞穴后大吃一惊。
“亏你还是东元山的土地,居然都不知道我怎么藏酒。”当然,通过这件事也叫我更加的清楚了胖子的修行到底烂到了什么程度。
“东元山那么大,我怎么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晓得?”
他倒是挺有理。
自此,我便在自己那个酒窖里落了户。
酒窖中住了不出三天,我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合理的地方——如果苣若寄来了信,我去哪里拿?
完了完了,一个阮青不识字,不可能再来一个伊芙也不识字,叫她看去了内容,叫我怎么在这偌大的东元山上立足啊!
之前从未指望过三天之内会受到苣若任何消息的我,笃定那块石阶上这几天一定落了什么,于是我恨不得脚底生风,一个跟头就窜到原来的住处,将那间房子夺回来。
“咦?你是不是敲错了门?”伊芙见是我,不明所以的指了指对面阮青的房子,“不是那边么?”
“没错,我今天就是找你。”
伊芙低头抱过她家小狐狸,亲密的在脸上蹭了蹭,“真乖。”
我没空搭理她此时有没有夺走我的萌宠,我现在只想知道,苣若的信被她藏在了哪里。
“喂,你有没有在这块石头上捡到过什么?”我站在那块石阶上,跺了跺脚。
她低头看了看,摇头。
“真的没有么?”
“能具体一点么?”
“比如说,一张写了字的纸。”
“纸?”
“信什么的。”
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了然的样子,斩钉截铁道:“没有。”
“不可能,肯定有。”
“真的没有!你要是不信,就去问对面的阮爷。”她气道。
这也太爱生气了吧?两句话就要被说哭了。
还是我们家苣若好。
“好吧好吧,就算你没有捡到。”
“什么叫‘就算’?没有就是没有。”她说道,“你已经把房子让给我住了,那这房子门前遗落的东西就算是我的,我干嘛藏着掖着的?就算是有,我说不给你看就是不给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女人可真是无理取闹的动物。
暂且算是她说的有理吧,可我还是不甘心,“不行,这个房子什么都能给你,唯独这块石头上掉的信不能给你。这块石头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她费解的轻蹙眉头,问道:“这块石头有什么好的,你这儿惦记?”
她低头看了看,“难不成下面藏了金银珠宝?没关系,等我找到他爹,给你十倍的金银珠宝。”
我担心隔墙有耳,便钻进了屋里说话。
“我要金银珠宝有个屁用,小爷是那种庸俗的人么?”
“不金银珠宝,难道是小情人写的情书么?”她气道。
“……”
“脸红成这样……还真是啊……”
“你少废话,这信我可等了大半年了,要叫我知道被你窝藏了起来,别怪我不客气。”
伊芙掩着嘴笑话我,“瞧你那德行,就跟吃了什么亏似的。我干嘛藏你情书啊?”
“如此便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那位是干嘛的?怎么不住在山上,却要半年才寄一封信呢?”
“她在天上做神仙呢。”
她点头道:“难怪你那么着急的修炼仙术。”
“你以为呢?”
“真好,人家还给你写个信。我们家孩子他爹,都好几年没消息了。”她神色黯淡。
管我什么事?
“我们苣若才不是那种人,她是因为在东海里,离昆仑山太远,所以没机会给我写。”
“东海?不是在天上做神仙么?怎么又掉到海里了?”
“蛟龙宫你知道么?她师兄是蛟龙王的三儿子,最近带着一群要好的师兄弟姐妹在明争暗斗的争夺王位呢。”
“蛟龙王的三儿子?你说那个平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