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是一场戏,需要自拍自导自演。究竟演的如何,除了导演,还有剧情是否圆满。
自从姜敏导演了那场大剧后,她就经常打听高校录取新生的消息。当她从省招办那里悉知各大专院校已亓始下发录取通知书了,就匆匆忙忙跑到父親单位,想问个清楚。
商业局二搂小会议厅里,姜丙安正在主席台前做着报告。他五十开外,身躯魁梧,略有些发胖,但举止洒脱。讲起话来铿锵有力。此时,他正在滔滔不绝地做着大报告。
姜敏焦急地在走廓里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地抬起眼睛朝会议室张望。姜丙安仿佛有意和女儿作对,谈了一个问题又是一个问题……真叫人难以忍受。这就是中国特色,马拉松会议。姜丙安仍在讲着,也不知何时能完。
真急人呀!姜敏皱着眉头,嘴里不停地嘟嚷着。她朝会议厅一瞥,有的人在小声聊天,有人打着瞌睡,也有人在认真记着笔记……看到如此情景,姜敏眼睛豁然一亮,蹙在一起的眉毛舒展了。她迅速地从挎包里掏出曰记本,拿出钢笔刷刷地写了了几行。
局长大人:
你的报告就像臭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请您看看现在几点了,别忘了同志们还要吃饭,您也省点力气吧!
心疼您的小姜
姜敏写完,从门口递给一位女同志,这张条子就从后边传到了前面,最后又被递到姜局长手中。
姜丙安接过纸条一看,沉吟了一下,将纸条塞进口袋。
“上午会就开到这里,下午两点继续开会,不许迟到。“
人们争先恐后地走出会议厅,姜敏站在门口暗暗发笑,这帮人竟沒有一个人敢向局长提一点意见,他们既庆幸自己逃脱漫长的煎熬,又担心下午来晚会被点名通报,这就是当今中国的现状。
姜丙安和几位局领导最后走出小会议室。
“爸爸!“姜敏雀跃地跑了过去,亲热地挽扶着父亲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我那几行字还真起作用呀,您老可别生气,忠言逆耳……向你敬礼!“说完举手敬礼。
“爸爸也不是老糊涂,提意见也不能这样,不知深浅轻重!“姜丙安本想好好批评一下女心,可一瞧,女儿撅着嘴巴,就沒有再说下去。
“您老说呀,我洗耳恭听。”
“你呀,就得到社会上碰碰钉子!”
“嗨,会有这个机会的。“她不愿继续和父亲争论高低,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爸爸,我请您吃饭吧。“
“请我?怕有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来问问他的情况。“
“嘿,你可真上心呀!“
“难道还沒有一点点消息吗?“
姜丙安瞧着女儿焦急的样子,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十分有把握地说:“这事你就放心吧。“
“您快说,有什么好消息?“
“有,当然有。“
“您快说说。“
“你陈伯伯今早来电话了,说他被学校录取了……“
“真的“
“这还有假吗?你得好好谢谢爸爸了。“
“是要好好谢谢爸爸的。”她眼眶里噙满了激动的泪花,若不是父親在面前,她一定会高兴地蹦起来。此时,她不想在多呆一分钟了,那怕再耽搁一秒,她要把这个喜讯告诉远方的亲人。
出了商业局的大楼,她径自朝邮电局走去。
信是写好了,她又准备写信封,可手中的笔却停了下来。到底怎么写呀,如果把信写给他,那不是清清楚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他了,姜敏沉思了片刻,眼睛豁然一亮,便计上心来。她迅速拿起钢笔,刷刷地在信封上写了起来,
黄陵县平西公社黄家村大队
大队部收
写完信封,她又将信又重新抄写了一遍,但沒有署名,贴好邮票,就投入信筒。
办完了这些事,姜敏心里乐滋滋的,不由自主地哼起那首自己最熟悉的“黄陵颂“。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姜敏一直关注着黄永健的一举一动,当她得知黄永健已赴京上学时,她就开始实施自己的第二步方案。
姜敏是一个非常细心、很有心计的聪明姑娘,她非常了解黄永健的为人处事,也了解他的思想和一贯做法。姜敏非常清楚,她也猜得到黄永健下一步会采取什么举动,但不管怎样,她一定要抢在他的前边,否则,自己辛苦导演的一场大局岂不前功尽弃了嘛!决不能,无论如何一定要走在他的前面。
任何事情往往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做一些伤害到亲人感情的事,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最使姜敏难受的是,她要暂时割舍自己喜爱的专业……沒有更好的选择,也沒有时间让她再三考虑,毅然将休学申请递上,未等学校答复,她就擅自离开了学校。
姜敏悄悄地整理自己的行装,她自己又偷偷跑到黄陵县城两趟。县城有个亲戚,是她亲二姨。二姨是在黄陵县医院工作,姨夫是县文教局的一个小科长。按说两家关糸应当很亲,可因为“文革“前那点事,两家来往并不多。
那时候,姜丙安被遣送陕北农场劳动改造,她二姨一家人躲他远远的,生怕受到牵连,为此事,姜丙安大伤肝火,骂她们沒肝沒肺。姜丙安发这么大的火也不过分,平日他不止一次托人给她们带东西,面粉、大米、猪肉、衣服……缝纫机、自行车也都给他们捎去。他尽到了一个做姐夫的责任,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们吓得躲的远远,这能叫他不伤心吗?他发誓再不和她们家来往。
其实,姜敏她二姨一家人也并不是沒有良心,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月又有谁敢引火烧身呀,当时赵秀芬下放在医疗队,丈夫周浩生也是臭老九,挨批不说还要带三个孩子。当时,他曾两次来到姜丙安所劳动的农场,看到带有电网的高围墙、大铁门,他始终沒敢迈进去,为此事他不知受过多少瞒怨。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姜丙安始终沒有转过弯,两家来往不多,即就有来往也是人家赵家姐妹的事。这次姜敏带着行李奔来,赵秀芬一家人欢喜不迭,姜敏撒谎说是来实习,行李暂寄放。二姨一家人留她住了几天,姜敏耽误了几天才返回省城。
几个小时旅途颠簸,姜敏总算回到了省城。走出汽车站,迎面而来的是傍晚城市嘈杂、喧闹、拥挤、乱哄哄的场面。
穿过繁华的街道,迎面过来一股人流,原来是一场电影刚散场,看他们一个个谈笑风声的样子,准是又演了一部好片子。
姜敏停下脚步,心中捱过一丝悲伤,今后,是沒有机会再来看电影了,往后的日子又会怎样呢?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总算到家了。一进家门室里空旷旷的,连个人影也沒有,家里养的那只大花猫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姜敏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沙发前,正要坐下,突然看见茶几上放张纸条,那上边写着:
小敏:
回来后在家里等着,我有急事。
父親
姜敏无力地倒在沙发上,纸条也扔在地上。她紧闭双眼,一边思考着问题。父親找我有什么事呀,她预料到有不祥之兆发生,不过,自己既然已经做了,迟早会爆发这场风暴的。只是她担心父母能否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
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着,姜敏抬手看了一眼自己戴着那块琅琴牌金壳坤表,时针己经指向9字了。姜敏烦躁地站起身来,踱着步子。她走到钢琴旁,坐在琴凳上,不由自主地弹了起来。
肖邦的《E大调夜曲》,沒弹了几个音符,就弹不下去了。这每一个音符发出的音符是那么刺耳,两只手也不听使换,姜敏将两手搁在膝盖上,她盯着乐谱看了好大一会,接着,她又重新弹起。今天,她一定要弹好这首曲子。
门开了。
钢琴声仍在回响……
“停下,你给我停下!什么时候还弹琴?“
姜敏一愣,从来沒见到过父親发这么大的火,他那张脸紧绷着,脸色很难看。
“小敏,快去给你爸泡杯好茶。“赵秀华暗示着女儿。
姜敏泡好一杯热茶递给父親。
姜丙安朝她摆摆手,嗓音沙哑地说:“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姜敏小心翼翼地坐下,等待父親的问话。
“你说说,你最近都干什么呢?“他的语气非常严肃,声音一句比一句高。
“我,我……“
“你这么厉害干吗?不能好好说嘛!“
姜丙安点燃一支香烟,然后使劲地吸了几口,语气略加缓和地问:“你说,干什么去了?“
“我,我外出旅游了……“
“什么?“姜丙安惊愕地望着女儿:“你可真够开心的?祸闯下了你倒还去游山玩水?“他陡地站了起来,瞪着带有血丝的眼晴怒视着女儿,刚才紧压在胸膛里怒火刹那间爆发了。
“瞧瞧,哼,你看看这是什么呀!“他说罢掏出一张纸扔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