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微微亮,一只羽毛鲜亮的公鸡,挺着胸脯,在院子里打起鸣儿来。
仁德立马坐起来,对巾帼说:“我起来做点儿饭,咱们吃了赶紧去派出所,看看大哥二哥他们的情况,你先睡会儿,我做好饭叫你。”
巾帼不吭声,转过身去,又叹了一口气。
仁德披上棉袄起来,用凉水胡乱洗了一把脸,用火箸把锅炉里的炭火挑了挑,火焰慢慢旺起来。又从高低高柜子里拿出些小米来,淘了淘,下在锅里,捏了五六个棒子面饼,扔在锅里。
仁德出去冒了一根烟,回来看见巾帼还躺着,说:“巾帼,快起吧,我做了‘老鳖过河’,起来吃点儿,咱去派出所看看哥哥们。”巾帼应了一声,坐起身来。
仁德掀开锅盖,米汤已经翻起滚来,便用铜勺子搅了搅,舀了一小口,吹了吹。仁德尝了一下,看米粒已经软透了,便把锅炉下面的通风口闭上。
巾帼已经起来洗漱完毕,去高低高柜子里拿了两个大碗,递给仁德。
仁德用铜勺子舀了两碗米汤,又往每个碗里捞了三个棒子面饼,端着放在大圆桌子上。又拖两个高高的四角方凳子过来坐下,等巾帼。
巾帼掀开咸菜缸,用筷子从缸里夹出些咸菜,放在小碟子里,端过来。
两人一起吃了,仁德骑着自行车,带着巾帼,直往小桥头派出所里来。
路上,巾帼向仁德说:“去了派出所,别给他们说好话,这些人,欺软怕硬,骑在老百姓头顶上拉屎拉尿。咱们要有些骨气。”
仁德略微想了想,说:“知道,我昨天已经跟方局长说了,有这层关系在,他们不会太为难我们。”
来到派出所,大门还紧闭着。仁德把自行车停在一边,跟巾帼站在派出所门口等着。
巾帼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说:“现在也有八点多钟了,这派出所的人还不来。”
仁德说:“别急,慢慢等一会儿吧。”
一会儿,见几个民警穿着制服,远远地走过来。
“当先的一个,”巾帼说,“就是昨晚来咱们家闹事儿的廖儿子,看他走路颐指气使,派头十足的样子,我就恶心。”
仁德斜了巾帼一眼说:“别乱说话,管住你的嘴,来了人可不能乱说,坏了事儿,我看你怎么收场。”
“你去拿个针线,把我的嘴缝住。”巾帼也斜了一眼仁德,恨恨地说。
(二)
这廖所长带着几个所里的小干警,也远远地望见门口站着仁德和巾帼。
廖所长心里想:这王老师,教书教的好,方局长的儿子便在他班里,昨晚给一把手郭所长打电话,点了这层关系。郭所长昨晚又专门跑到我家里,吩咐说,这件事要办得两厢都好看。要不是这方局长的大面子,这两口子,在我手里,能捏个粉碎,再也翻不了身。可现在,只能委屈了我那侄儿金鑫,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下不了床。
廖所长掏出一根烟,旁边的小干警忙打起火来,给他点烟。他抽了口烟,又想:方局长在局里也是二把手,说话也是有分量的人,以后我想要往上爬,免不了要找他老人家帮衬,现在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相与了他。金老弟那里,我想赔点儿钱,他总会答应的。
隔着几十步,这廖所长便眯缝着三角眼,咧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笑着朝仁德摆手。又有十来步,便伸出右手来,上身向前倾着,过来跟仁德握手。
仁德见是金经理的拜把子兄弟廖所长,虽说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得伸出手来,迎上去。
廖所长假笑着,说:“哎,您看看,我昨晚跟嫂子说,今天下午来就行,谁知王老师早早地便来了。咱们这两家,以前是多好的相与,如今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仁德只好应着,几个干警已经打开门,便跟廖所长进了办公室坐下。巾帼跟在后面,两只手叉在胸前,也进来坐下。
廖所长闷了一壶大叶茶,说:“王老师,昨晚方局长亲自给我们郭所长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我想,这件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是方局长不说,我们派出所,也是秉公执法,还能偏袒了哪个不成?您也知道,我这兄弟金经理,家里也是颇有家产了,还不满足,凡是能挣钱的买卖,他非要插上一手。这金鑫也是胆大妄为,竟然带着几个地痞砸了摊子,这是他们有错在先了……”
仁德没有想到,方局长的一个电话,真是威力无穷,只好又客套道:“廖所长,我也知道您的为人,素日公正严谨,这巾帼哥哥们还在所里押着,您看怎么办才好?金鑫他们的医药费我们先垫上,等孩子们病好了,咱们再结这案子。”
廖所长大笑说:“郭局长昨天夜里已经来放他们回家去了。”
听到这句话,巾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色,放下了叉在胸前的胳膊。
廖所长顿了顿,说:“这件事情,两厢都有错。我看金鑫一伙也无大碍,过几日出了院,两家坐在一起,把这经济账一算,也算是个了结。不过,当街上打架,不得不罚,也不能只罚一家。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家各打五十大板。”
巾帼忙问:“罚多少?“
廖所长也不看她,对仁德说:“也不多,一家给所里交上一千的罚款,就了了所里的事情。”
仁德终于舒了一口气,说:“那太感谢廖所长了,您这样的处理,真是考虑周全。”
廖所长笑道:“王老师哪里的话,这是我们的工作。如此,就烦劳王老师在方局长跟前能美言几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王仁德拱拱手,说:“一定,一定。”便跟巾帼告别了廖所长,出了派出所,往老娘家里来。
来到老娘家里,看见大哥、二哥和两个表哥都相安无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觉,巾帼心里便安稳了大半。
仁德向老娘和哥哥们说:“多亏昨天哥哥们帮衬,不然这巾帼还要挨了打。”
二哥说:“妹夫哪里的话,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仁德又千恩万谢了一阵儿,把桐茂抱上,跟巾帼回到家里来。三个人坐在床上,闷了一壶大叶茶,唠起嗑来。
巾帼说:“看来,我得好好去看看司玄昌老先生,这司老先生,是当世的活神仙。我得拿着这张草纸,好好地去还个愿。”
“说这司老先生是活神仙,我也是你的活菩萨,你也给我上柱香吧。”仁德说。
巾帼笑着说:“只有给死人上香的,哪有给活人上香的?”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几日,巾帼往派出所送了一千块钱的罚款,又给金家赔了两千块钱的医药费,把派出所和金家的事儿了了。为表示感谢,巾帼给二哥买了一副崭新的近视镜,给大哥买了一双巡洋舰皮靴,又给两个表哥们拿了些烟酒,这事情便告一段落。
巾帼也是个会算账的女人,她打着算盘细算着,加上损失的货,这一架,总共打掉了小一万。
仁德站在一旁,说:“咱打这一架,除在这小县城里丢人现眼不算,还空欠了方局长一个大人情,又跟金家记了一辈子的仇,你这买卖赔得大发了。”
巾帼说:“俺娘说让咱俩把事儿了结了好好算算得失,明天我烧两个好菜,蒸点儿米饭,好好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