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展行动之前，原尚想过了许许多多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但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被一个女人缠上。一个魔族女子，还是一个很难缠的魔族女子！
每每想及此，他在辛劳的运作中，又会添一丝心中的疲累。也许，是该想想办法甩开她了，即使这样可能会使自己的任务暴露。他也管不得这么许多了！
玉染虽然凶戾强悍，但人缘一直不太好。搞定她应该不成问题，只消陷害她一些事情，把她赶出益城即可。至少，也得把她赶离自己身边！
这么谋划着，原尚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经紧紧握住了拳头。他又想，真的那么不耐烦了吗？就为一个女人？而且，她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吧，不过是一个涉世不深、却身染罪孽的可怜人罢了。
箭在弦上，这念头却又突然消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原尚和着一群工友一起，撑撑酸疼的腰杆，挥挥痹麻的手臂，排队领两个馒头。有人在抱怨：
“俺本就是想偷偷过得益城，回老家去。却没料到，城没过得，人还被扣在这里当苦工。这城墙的修筑真是没完没了啊~”
又有人附和：
“可不是！这世道太乱了。两国征战，苦的不就是咱们这些老百姓嘛！诶，我还听说，就要打到我们这来了……”
这话登时惹得一众人们都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忧患之心显而易见。原尚站在队伍中央，听得这些言论，眼神骤然变得深邃起来。一只苍老的手臂搭到他的肩头，回头看，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者：
“年轻人，你怎么也待在这啊……”
原尚听得这话，像是被什么吓到似的，浑身猛抖了一下。随后他就只是僵硬地微笑一下，转回头去，刚好领到馒头，逃也似地跑出来了。
还没找到一个坐的地方，他就迎面看到一天没见的玉染。她还是带着一样诡谲而灿烂的笑容，款款向他走来。但今天不知为何，他感到了异常之深的寒意。
他避无可避，只好和玉染坐在一条板凳上。他们刚一坐下，四周本来自然谈笑的一众工友就都纷纷避开了。原尚无奈，有些不耐烦，顾自拿起手中的馒头预备啃起来。
“别吃这个了。看看！我又给你带来什么了？”玉染“嘻嘻”一笑，一手拦下原尚，同时把一个纸包伸到他面前。哄哄的热气迷漫在空中，纸包外部也早已湿润，一股香气从中悠悠飘出。
原尚毫不客气地拿过来，把纸皮拆开，露出几个热热的番薯。红皮的白皮的，还有几根细长的紫署。他的脸上也终于冒出孩子般的喜悦，迫不及待地拾起番薯吃起来，丝毫不顾形象。
玉染就在一旁微笑着端详着他，眼神之炽烈，就像是在盯着一块烤熟的腿肉。但其实，她的内心是温和的。这个外表温婉的少年，总是板着一张严峻的脸。虽然与她一开始预想的不太一样，但越是观察，越是发现他的一点一滴，她就越喜欢他。所以，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她感到的是欣慰。
等到吃得差不离了，原尚才有些心虚地小声说：
“你，不吃啊？”
玉染只是笑笑，没说什么，从怀里又掏出个砂纸包，偷偷塞给原尚：
“好东西！送给你！”
原尚有些莫名其妙，想把东西推还给她，却被她狠地摁在了胸前。她的眼底闪出凶戾之光，来至她遥远的魔族先祖某些尚未驯化的悍气。
“如果你不想被抓起来，就给我好好收起来！”
原尚心下一惊，放下手来，瞪大眼睛质问道：
“你要做什么？”
“你好好收着，千万不要丢了。还有，别想甩掉我！”言下之意即是，我有了你的把柄，你要是陷我于不义，小心我与你同归于尽！
原尚脸上开心的神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腾起的是一股极度厌恶的情绪。玉染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拉着他的手轻声说：
“你不用太担心。我那么喜欢你，一定不会害你的，只要……”她说着突然换了一种异常严肃的语气，低声说：“只要你不伤害我。”
原尚闷“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兀自走开了。玉染站在原地，没有去追，脸上浮现一种复杂的表情。
什么情况嘛！这女人，简直就是神经病！这种东西是可以玩笑的吗？原尚想到任务可能就此露陷，想到自己危在旦夕的祖国，真心忍不住想咆哮。
整一天下午，他铲扠着沙土，都十分用力，像是与它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监工看他这么亵渎沙土，心疼得咬牙，却忌惮着于染与他的亲密关系，不敢胡乱上前告诫。
几个民丁忙假装自然地走到原尚身边，聊起奇闻轶事，想分散他的注意力。民丁甲这么说：
“诶！听说啊……昨夜，城主家里丢了一件宝贝！”
民丁乙尚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到一声巨大的闷响。他战战兢兢地偏过头来，看到原尚把铲子狠狠往泥里一插，静了一会儿，走开了。几人都松下一口气，没发现他渐渐深邃的目光。
深夜，原尚站在一处幽暗的死角，静静享受着夜的静谧。他喜欢这种感觉，柔和，凉爽，还有被丝绸包裹的感觉，舒适而安全。
他知道，就在不远处，有好几队士兵正在来回巡逻。但他不怕，那些人都是困倦的，而自己不同。此刻的他，眼底熠着绚丽的光芒，十足像一只蛰伏的猫头鹰。正如父亲所说，他是个奇人。只有在夜里，才显现他们将门世家的风采。
不过，他莫名地开始注意周围，感觉有人在夜的更深处盯视着他。是同样的夜行者，还是？他蓦地想起那夜偶遇的玉染，听说，她如所有魔族一样，喜欢夜行，时常站在夜里的城墙上，或者快速地跑过。
此时，她在哪呢？站在最高的地方，她是否能看见自己？好心情让他暂时忘却了白天的恼怒，突然想把那个砂包拿出来，看看是什么宝贝。
扒开砂纸，他突然起了疑惑:是什么宝贝，要用砂纸包裹？但当他看到手里的东西时，他明白了。
没错，在这样幽暗的角落里，他看到了手中的东西。
是一个夜明珠。
刚好由他一个手掌握住，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亮度不大，却直直照出了脚下的路。
对夜行者来说，这还真是个宝贝！
他不禁咧开嘴角，无声地笑了，手指轻轻抚弄那酥滑的表面，似乎还能感到那温润的荧光。那光只朝脚下照，原尚的脸还隐在黑暗中，不可辨析，但那一点点温润却深深渗透进他的肌肤里。他怀着不可名状的心情，开始回忆来益城的这些日子，以及与玉染的相识。
2
初到益城的第二天，原尚就和一众布衣被赶至城门口修葺城墙。一个官差推来一个监工，向众人大喝：
“你们好好干，很快会安排就出城！在此之前，你们就听这位伙计号令，管吃管住。”
说完官差就走了。众人都唏嘘慨叹，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干活。只有原尚没有注意这么许多，他甚至都没听他们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四处张望。上下左右望上几圈，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直直望向前方偏右的城墙。
果然，一个奇异的女子正蹲坐在城墙上，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自己。之所以说这个女子奇异，不仅是由于她身着奇装异服，更是因为她有一种奇特的气质。那双眼睛的神情，叫人恍惚。其中包含着太多的东西，有挑衅，有傲慢，有乖戾，也有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温情。
反正这叫原尚不得不正视起来，只是让他震惊的是，这样慑人的气魄，居然会在一个女子身上显现。要知道，他一向缺少的，就是这种强者的气息。
大家开始干活。因为年轻，原尚被分配去推水泥车。又因为身板子瘦小，监工一脸犹疑地盯视着他。虽然汗出不止，他推起车来还是十分顺畅，并不见太多的负重。监工轻叹一声，想不到这小年轻力气还挺足，没再多想，就此走开。
很好！原尚想，一个成功的卧底，就是要做一个平凡人，不能被他人投来太多的关注。然而，等他抬起头来，心中的窃喜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看到，那女子已从城墙上下来，出现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守卫的士兵对她视而不见，还有几个监工模样的人在对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她却没管这么许多，只直直地向原尚这边凝视。看到原尚投来都目光，她就势咧开嘴角，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竟叫人顿生拘谨，感觉变成了一个被猎人锁定的野物。
原尚猛的低下头，专心干活，却仍然能感觉到那炽烈的目光，灼烧得人全身都不舒服。难道这是一个贵人？他兀自猜测着。
接近晌午的时候，原尚感到有些疲乏了，也无心再做戒备。却就在这时，那名女子走了过来，一把挽过他的推车把手，“嗵嗵”地就推起来。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未待原尚反应过来，已经驶及远处。原尚呆在原地，楞楞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红色的异族长裙，厚实的皮靴，编着精致辫子的长发散在背上，头上还有几条色泽鲜艳都彩带。这是哪里的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原尚疑惑半晌，女子已经“轰隆隆”地推回空车来了。她脸上仍挂着那样异样的笑容，但应和着弯弯的眉眼，终于显得比较有活泼的生气。
“小帅哥！哪人？叫啥名呀？”
原尚皱皱眉，没有回答。女子就自顾说起了：
“哈！望我已经打听了。你叫原尚，我呢，叫玉染。”
原尚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夺过车把式，毫不客气地说：
“你干嘛？”
叫玉染的女子“嘿嘿”笑了几声，站在一旁，突然比划起奇怪的手势，嘴上说：
“当然是看到你累了，过来帮忙啊！”
这话一说完，原尚就看到腾腾的紫黑气体萦绕在自己身边，猛地一惊。却发现并没有半点痛苦，只是推车时少费许多力气。他边试探着推起，边吃惊地回望玉染，后者抱臂满意地凝视着他。
这好像是魔族的法术。他心中暗自吃惊。据传魔城离人域有千里万里，怎么会有魔族人出现在人域？再推车回来，他就不敢再对玉染大胆造次了，只是静静的，没有理睬。
玉染也没有太过烦他，只是在一旁一个劲儿地端详着他。赤裸裸的欣赏之色，毫无掩饰地溢于言表，叫原尚全身有些发毛，也渐渐引得旁人的纷纷细语。
到得吃午饭的时候，甚至一直有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一个待的较久的工友还开始给大伙儿叫玉染的来历：
“她是个魔族女子。说是她父亲与胼头合力害死了她母亲，她就愤起杀死了那两人。魔城无法判定她的罪罚，就把她流放到人域来了。我们也不好拒绝，只好把她这么供着咯。不过啊，”那人说着，突然意味深长地叹口气，身子微微向后靠，目光斜视着原尚这边：“这样的魔女戾气重得很，不好招惹啊！”
“那是！那是。”
一阵应和声中，众人都偷偷把目光往原尚身上瞥。原尚表面上和镇定，心里却渐渐有巨石沉了下来。
他心中密切希望，玉染能够不要再来烦他。但每天每天，她都毫不害臊地站在一旁凝视他，一脸花痴样，唺着脸皮暗中帮他，也开始送来一些好吃的零食。原尚不好拒绝，起先只礼貌地接收着，盼望她早日能厌了他，离去。日子长了，他心中觉得玉染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么瘆人，甚至让他感觉有些怪诞傻气。两人的关系渐渐变得微不可言，但总是比起初亲密了。
玉染也就开始调笑着说起起初喜欢他的原因（对此事她从不隐藏）：
“第一次见到你啊，就觉得你像是个深情的人。”玉染说着偏头回味，初见时，那个儒雅肃穆的身影，像是个读书人。
一旁的原尚无力地“嘿嘿”轻笑，心里想那可不一定。
深情不深情，他不知道。国难当头，烽火岁月，他无心专注于儿女情长，也没有这类的体验。只知道的是，他从不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族里的几个叔叔就这么评价过。
作为最小的一个，他的身板模样都不如几个哥哥魁梧，但却有着最为雄壮的赤子之心。从小是一副孱弱的样子，胆子却是最大。他不仅敢于赤手擒狼，也能在王府里面乱蹿。闯下数不清的祸患，但都咬着牙忍过惩罚。可惜，终究在武艺上不够勇猛，最终选择了学习查探军情这项技能。如今用以报效祖国，他倒也心安理得。
有一阵，玉染偏要原尚给她念古文，说是喜欢读书人的那种文酸气。偏偏他学得不好，记得不多，只诵出这些：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
念起时，原尚总是胸怀万丈豪情，但不知是否合人家小女子的意，常常心虚地瞥下玉染的反应。她总是一脸安详，认真地听，有时还会陶醉的闭上眼睛。这一刻的她，总显得那么温和，竟让原尚想起了榭歌公主。
那个慈宁、坚毅的高贵公主，她的笑容就是原尚此等家国战士浴血奋战的信念与动力。于是他就想，玉染要是一直都像榭歌公主那样温柔，该有多好！
然而，她总是如此变化莫测。稍稍松下一口气之时，她又重新引起了原尚的警惕。而这份警惕，也是叫人有些举步维艰。
某一个夜里，原尚像往常一般飞檐走壁地驰游在黑暗的益城中。间或伏在某个偏僻的角落，在心下记好城墙的走向、守将的分配、粮库军库所在等等。
不同的他倒也发现了，今夜巡逻的兵士明显比往常多，大概是为了什么事情。可是他既已来到，就不想灰溜溜地走开，只能更加谨慎。虽然如此之忧患颇大，但他相信自己的实力。
眼见着一队持火把的巡兵正向自己走来，他悄悄而快速地向后退，心下一片祥宁。未几，他却猛然惊了一下。他踩到了一个滑腻腻的东西，像是动物的毛皮。他心叫不好，要知道，经过严苛的训练，无论踩中石头还是刀剑，他都能保持平衡并不发出声响。可是，这一次的境遇明显有些不同。
随即，一声猫叫响起。那猫很快挣脱，跑过了巡兵的眼前，又蹿进另一片夜色中。而原尚只能楞在原处，身后是一堵高达数十米的城墙，如今已是避无可避。
“谁在那儿！”巡兵队长一脸严峻地呵斥着，一步步向前逼至，身后的数个士兵紧随着。
原尚无声地从兜里抽出一把小刀，脑里迅速运转着该如何处理掉眼前的这么多人，也暗自考虑着，是否有蒙骗过关的可能。他心下有些不甘，难道任务就这么失败了？家国就丧于我手？
但到最后一刻，他什么也不想。乌黑的双眼在暗夜里散着黑色的光芒，威慑而坚决。但就在巡兵正要进一步向前查看，原尚屈腿准备扑前厮杀之时，一个悠悠的女声在近旁传出。
在原尚对面的那片黑暗中，走出一个红裙女子，神色邪戾。她看着巡兵们手中的长剑，不无威逼地问道：
“你们这是要干嘛？”
“哦，是玉染小姐啊！”巡兵队长有些尴尬地陪笑着说：“误会！误会！”说完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想询问玉染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但想想还是决定不问了，大家都不想与这个魔女有什么交集。于是，只得连声赔礼，告退了。
巡兵走了，火把的光芒渐稀。玉染站在原地不动，渐渐只剩一点月光照耀着她了。她突然回头，盯着原尚的所在。虽然看不清她的目光，但原尚可以明显感到这注视的温度。他等待她开口，或者走近。
然而，他们就这么一明一暗地对视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做，玉染走开了。而原尚仍呆在原地，兀自猜想着玉染是否知道他在这儿，是否知道他的身份与目的？突然，他猛然惊起，这个暗夜鬼魅一般的存在，是否从一开始就一直紧随着他了呢？
第二天，他向工友们旁敲侧击地询问，得知玉染经常在暗夜里游荡，这似乎是她们魔族的喜好。城主都拿她没办法，只能任由她行。巡兵们遇见她，也都是能躲则躲。
原尚听了，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感觉，玉染的形象又变幻了一通。可是到那天干活的时候，玉染还是像往常一般，待在一边花痴地端详着他。似乎，并不打算对原尚有什么特殊表示。
3
原尚从回忆中走了出来，一掌把夜明珠握紧，不让它透露出任何一点，勾动他内心温情的微光。现在，他必须考虑一件事情。
任务几近完成，是时候准备离开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不允许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差池。必须处理好和玉染的关系！他几乎可以肯定，玉染知道自己的许多事情。甚至，自己很可能一直处在她的监视范围内。
他不敢想，对于将行的自己，以玉染粗砺的性格，可能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况且，今日她就已经惹出如此的祸端了。
原尚更用力地握紧手中的珠子，苦恼地闭了一下眼睛。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诞生：
可不可以，带玉染一起走呢？
然而，等原尚睁开沉静的双眼时，心中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第二天，玉染试探着走到原尚身前，后者低沉着脸卖力干活。
“怎么样？喜欢我送你的宝贝吗，嗯？”
原尚没有回答，静默了许久。到得休息的时间，他才神色冷峻地走到玉染身前，低声说，似乎在压抑着某处的怒火与无奈：
“我们摊牌吧。”
玉染“咦”了一声，也收起脸上的神色，严肃地正视原尚：
“你说。”
“对于你昨天的所为，我十分生气。你怎么就这么自私自利自以为是？”
“我说了，”玉染急忙打断原尚的话，一脸无害与忧虑地说：“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是，为我们的情意加一份保险。”她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但语气却是十分坚定，她想要以此说服原尚。
“情意？哼！”原尚冷笑几声，把手摊开来：“我们哪来的情意啊？一直都只是你一厢情愿！”
玉染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脸上露出少见的少女的委屈。原尚却无暇顾及玉染的这么些许变化，兀自说着：
“老实说，你很烦人。我一直对你多般忍让，不过是因为我怕你，怕你魔族的法力，怕你打死我。你真以为我会喜欢你？”他说到这里，上下端详了玉染一眼，一脸嫌弃地继续说：
“你这么凶，又那么无理取闹，哪个男人会喜欢你呀？你简直就是个神经……”
玉染不知何时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直抵原尚的脖颈。黑色的法力萦绕在匕首身边，蔓延到原尚的脑后，玉染的脸色也变得幽暗，两眼无光，直楞楞地盯视原尚的眼睛。看到他惊吓得把话语哽在喉咙，玉染无力地微笑起来：
“怎么？你说你很怕我，现在就不怕？”
原尚虽然被惊了一下，但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恐惧。他平静地迎上那双阴森的眼睛，轻轻开口道：
“我说的是实话。”
两人就这么针锋相对了许久，一旁的围观群众都站在远处观望。他们既害怕玉染的力量，又惊叹原尚的勇气。有人细语猜测道：
“估计是这魔女太烦人了，小伙子都受不了了。得！直接摊牌……”
突然，玉染微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匕首：
“好！我再也不会烦你了。”她背过了身子，又继续说：“不过，那个东西你给我好好收着，若是敢丢了或是还给我，”她又转过了头，一脸邪魅的笑容：“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并杀了你！呵呵。”
原尚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玉染走远的身影，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法力威压的感觉还在，却没有一点损伤。
对不起，我这样伤害了你。真的是别无选择，你太不受控制了，而且令人害怕。不过你这么强大，相信你能够保护自己的。
他突然想到玉染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禁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在之后的几天，玉染果然没来找原尚。生活平静无波，就在原尚伺机而动之时，益城中又起了一丈波澜。
玉染被捕了，关进暗牢里。据说，就在这几天晚上，玉染去城里喝酒。回来的路上经过了一家青楼，她看见一华服男子正准备踏进门扉，就一把将酒壶甩在了人家头上，致使其人当场死亡。
随后，她就站在青楼门口，气势汹汹地大吼：
“都回去陪你们的妻女吧。”
言下之意十分明了：谁敢踏进此门一步，老娘就杀了他！
青楼的老鸨叫了家丁出来，又去报了官。于是，玉染重伤了几人后，终究不胜酒力，被官差制服，拴上封灵锁，封住法术，关进了暗牢。又说，那名死者正是城主的小舅子。禁不住城主夫人死命哭求，城主决定向魔城申请对玉染死刑的处罚。
而就在原尚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魔城已经传来了批准的答复。这使玉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险境当中，却也让原尚两处犹疑。
玉染事件扰起了一阵混乱，制造了一个离开益城的好时机。但丢下玉染就此离去，原尚又觉得有些不忍。他在考虑，出发之前，是否该去见玉染最后一面。这个奇异的女子，带给了他许多麻烦，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善处。带给了他许多忧愁，却也包裹着一丝快乐。可是，这样的探望，会不会为他的任务增添变数？
然而，未待原尚想明白，又一则消息传来：玉染得知自己将行的惩罚之后，慌乱地说出一件事以赎罪。她说自己可以指认原尚的一个事关重大的秘密，但在此之前她要与原尚见上一面。
官差来到城门口找原尚的时候，工头们都暗自议论。有的说，小情侣反目成仇，要互相伤害。又有人说，根本没什么事，就是玉染编着法子要见心上人。只有原尚在枉自忧心，那个秘密究竟是指夜明珠呢，还是他的卧底身份？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一道长长的石梯出现在眼前。原尚独自走下去，接近底部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了。他看到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被绑在靠墙的木架上，熟悉的赤红长裙遍布刀痕。玉染垂着头，一把巨大的铁链从她的肩胛骨中穿过，看上去十分瘦弱无欺。
原尚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暗自握紧了拳头。同时，头上的一片晃晃的光亮消失了。
“玉染？”原尚试探着叫唤她，走下了最后几节阶梯。对面的黑暗传来几声“嗯”的低鸣，然后就是渐渐粗喘的呼吸声。然而，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的声响。但原尚还是沉默着，等待玉染开口。
过了许久许久，玉染大概是在调整状态，原尚则在一片黑暗中想象着玉染的模样。一个率真乖戾的女孩子出现在眼前，笑容邪魅，原尚甚至能听到那“嘿嘿”的笑声。许久他才发现那笑声是现实的，不是想象中的。玉染终究开口了，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走？”
“啊？”原尚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答道：“过几天吧。”
又是一片静默。
两人都在细数着时间的限度，已经几近用完了。终究还是玉染先忍不住，她轻叹一声，无奈地笑笑：
“让我再看看你。”
原尚又楞了一会儿，才手忙脚乱掏出那个砂包，亮出那颗夜明珠。他把珠子抬高起来，与脸相平。确保荧光照到了自己脸上，原尚抬眼，看到玉染正笑眯眯地端详着自己，一如从前。
好吧，最后再见。
离开暗牢后，原尚继续不慌不忙地待在益城，什么也不想，一直到玉染行刑那天。但他并没有去看，只听说她一直很宁静，一直到被拉下牢车的时候，突然大喊大叫地踢踏着狱卒，念叨着“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泪水噗噗地掉。彼时，没有人理睬，也没有人在意。
原尚听完，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在那夜离去了。
4.人生若只如初见
原尚掺和在一群流民间混进益城，被安排办了许多手续之后，才被送到了西北角待修的城墙角。其时，暮色四合，守城的将士也发出了哈欠声。
一群人诚惶诚恐地排队走进营房，只有原尚在四处打量着。他喜欢晚风拂面的感觉，便抬头看看那幽蓝的夜色与明皓的月亮。然而，一个身影遮挡住了视线。
那是一个红裙女子，飘逸的长发披在双肩，迎着明月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她的面容隐在夜色中，但见姣好。目光、神情也如夜色般柔和似水。
原尚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榭歌公主，暗自心想，这怕是这座城里的贵人吧。只是，这贵人怎么会在暗夜里，抽空站在城墙之上呢？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