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脚
十七岁的君邹正静静地从山上走来,站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是他师父的女儿沐观师妹。他们都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盒,里面放着一排针,那是他们治人的工具又同时是他们的武器。师父属医门能人,一人集医治与明针两艺,炉火纯青。君邹七岁那年被送来,这位一直拒绝收徒的师父竟只微点头,就让他在山上修习。没有师娘,只有一个年长君邹十来岁的痴呆大师兄(是个孤儿)和机灵调皮的师妹沐观。师徒四人常年在山间的草屋中生活,平日里大师兄只帮忙打扫、研药、看火,只有君邹和沐观学艺。沐观的天赋较高,君邹一直努力地追赶。
现在他们俩渐渐走下山,到镇子上去。灌木丛里伏着一个戴暗红色面具的黑衣人,两眼无神地紧盯着君邹。
他要刺杀君邹。可是君邹的听力很好,任何暗器都不能逃过他的耳朵。这一直是鲜为人知的。小时候他听见暗器飞向一个同伴的声音想要上前护住他,却被哥哥死死抱住,眼睁睁看着暗器夺取同伴的性命。事后,他哭闹着不理睬哥哥,哥哥掰正他的脸,四目相对,异常严肃地说,你得把自己的命留着,留着去保护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后来入了师门,师父也教导,学医,不是为了悬壶济世,而是为了要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如果做不到这点,就永远无法成为强者。
黑衣人这样想着,决定等待那一个契机。他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环视四周,慨叹道,好久没有回来了。想及此,他决定先去镇上走走。他知道君邹这是去把丹药卖给镇上的药铺,之后他们会去客栈吃午饭。
二、客栈
黑衣人走进客栈,招来店小二,指着附近的君邹和沐观,吩咐要与他们一样的饭菜。同是一些家常菜,君邹和沐观吃得很开心,而黑衣人则在不远处独自落寞地慢慢嚼食着。突然有一支细长洁白的手拍在桌子上,一个豪迈的女声吆喝着店小二上酒。黑衣人抬起头来,这是另一个黑衣人,素白面具,只露出无神的双眼,斜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拿起一粒盘子里的花生米入嘴。这时君邹和沐观正付完账走向店门,沐观不禁好奇地回望,君邹则一把将沐观的头扭正拖了出去。
黑衣女向沐观摆手告别,回头打量黑衣人一遍后说:
“你就是刚才那个男生?”
黑衣人微低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黑衣女心觉奇怪,五年过去了,他应该死了啊。
没错,黑衣人就是五年后的君邹,即二十二岁的君邹。这一年,师父早已被沐观气死,大师兄失踪,沐观也已经死了有一年整了。这一年,君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江湖,他的医术还行,明针虽不至于出神入化,但凭借着超人的听力,他可以很快地避开一切暗器,所以也终究成了江湖上的强者。后来听说冥灵森林里有一处易命洞天,正赶上百年期至洞开,于是他便杀进森林去了。进入洞天后,四周一片白茫茫,走出一个年轻的白衣少年。
“小弟有言在先,这易命自有规则。我会将你带到过去,但你只能通过杀自己改变命运,绝不能杀或救他人,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易命失败,你将消失。所以还请您三思是否要入这洞天。”少年温暖地微笑,心里却想,你若是不入,我也让你消失。
君邹沉思片刻,又坚定地点头。少年便让他选择面具,他选了一个素白色的。于是他被送到了五年前的山腰处,在湖面上他看到自己全黑的衣服、无神的双眼和镶嵌在脸上暗红的面具,然后就听到沐观爽朗的笑声……
客栈里,君邹也抬眼打量芩黍。他想起白衣少年的忠告,这个世界的人以及穿越者都杀得了他。芩黍却直嚷嚷:
“不公平不公平,那色老头怎么给你暗红色的面具就是不给我。”
君邹直汗颜,只问:
“阁下属医门还是毒门?”
“嘿,同为穿越者还分什么毒门医门啊。”
“也是,我想毒门的人绝不会想要杀自己。”君邹说着,眼里不无仇恨。
“我就曾经是毒门的,后来又入了医门。”芩黍说着,回想起往事。
她本是一个流浪女,被’干哥收养。干哥长得很好看,喜欢各种各样地笑,温暖地笑,不恭地笑,不屑地笑,悲伤地笑,愤怒地笑。一直到后来芩黍才知道他已步入不惑之年,可他面对她时总是那么的孩子气,像个大哥哥。干哥是毒门中人,有一批弟子效忠,可弟子们都怕他,说他捉摸不透。干哥没有亲人,但他的内院里有一块无字碑墓,他时常一个人坐在墓前发呆。只有那时候,他的脸上会泛出柔情,并且有着肃穆的忧伤。九岁那年芩黍要求干哥收她为徒,学习暗针、炼毒与解毒。十岁那年芩黍要求学习以身炼毒,第一次干哥拒绝了她,后来她又再三请求,干哥才答应了。答应时干哥脸上没有表情,芩黍也有些错愕,但她仍然意志坚定。十五岁,芩黍离开了会中,独自游走天涯。十八岁那年,她因为那个人又叛出毒门,入了医门。但终究不通医理,也学不会明针,便另选了个主解毒的师父。其实医门分医理、明针和解毒,只是解毒,则必关乎毒,为世人不齿,一直没有得到发展。但毒门是十分重视解毒的,于是芩黍凭着往初在毒门的基础,解毒术一举超越了她的师父,又开始悬壶世间为人解毒。后来听说易命洞开,便好奇地赶来。没等那色眯眯的矮老头子说完规则她就摆手说:
“随便吧。”她一直都是率性的,以身炼毒本身已使她寿命奇短,并且这世间也再无使她留恋的人与事物了。
“我呢,决定在自己第一次使毒针前杀了自己,这样,岂不比我一个个地帮人解毒痛快!”
“可是,这样的话,这几年你为别人解毒不就白费了?”
“为什么?”
“因为只有一个时空啊!”
“呵!为什么只有一个时空?我不这样觉得,难道杀了十五岁的自己,二十岁的我就不存在了吗?可我确确实实存在着啊。我觉得改变命运就是制造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没有我的时空。”芩黍想着觉得挺有趣的,而且这样那个人就不会再遇见我了。虽然有些可惜,但他还是不要遇见我为好。
君邹没再与她辩驳,直接付账走人了。
三、山腰
君邹正和沐观在山腰上采药,另一个君邹正伏在一旁,等待时机。他望着沐观清澈的笑容,想着没想到这样一个灿烂的女子也有着那样凛冽的性格,他怎么一直没有看出来?
五年前,就是在这里,君邹听见了一支暗器飞来的声音,他直接张开双手护住沐观。那一根毒针绵绵地刺进他的左臂里,沐观为他做了暂时的驱毒治疗却无效。他们回到师父的小屋,发现这是以身炼就的邪毒,毒期奇长,足有三年。毒有快毒和慢毒,快毒虽发作快,但大多容易驱出。唯有慢毒,潜伏在暗处,让医者不知所措。第一年里,师父和沐观努力研究,却丝毫没有解毒的思路。然后沐观离开了,她叛医从毒,又一年后回来为君邹解毒。君邹在昏迷中醒来,身边只有一张血书。沐观说她手上沾了太多鲜血,已无脸苟活于世。她生生淹死了自己。
这一次,君邹决定在自己中毒时,以针穿喉。这样,就算他听到声音,也无力回避了。
但君邹在那里等了许久,渐渐发觉有些不对。一直到君邹和沐观走远,那神秘的毒针都没有出现。
君邹站起,往当年毒针飞来的方向走去,看到灌木丛里躺着一具女尸。芩黍从更远的灌木丛里走出:
“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刺杀了。”她说着面具碎裂露出了原本的妆容,她在微笑,“奉劝一句,那位女子的命途是不会顺风顺水的,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她。”说完她整个人渐渐变淡消失了,而君邹还是原样。
他把芩黍葬了,没有她,二十二岁这样的自己仍然存在。看来,以后的路还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