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西门宇寰高大的身躯,很快便出现在末飞絮眼前。他双手背于身后,面容紧绷,目光紧紧地锁住地上故去多时的女子。他目光中的寒气,透过层层透明气流,射向湖边。
在他的身后,皇后娘娘亓官迦婈,同样地,也是一脸凝重。她低垂着眼眸,紧紧地跟随着西门宇寰的脚步。
“参见皇上……”
众人话音未落,西门宇寰便大手一摆,沉声说道,“不必多礼!”
他如此说着,并未停下脚步,继续朝着湖边走去。当他站定,只是稍稍扫了一眼,便不忍再看。他略带痛惜地闭上双眼,少倾,便转身朝着末飞絮和柏杨走去。
皇后亓官迦婈本也是跟着西门宇寰身后,在西门宇寰转身之时,那地上的尸身便显露在她眼皮底下。她一见之下,便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捂住嘴巴,身子微微弯起,俯身几欲作呕。要不是她身后的倩如,眼急手快地伸手扶住她,她便摔倒在地了。
西门宇寰走到末飞絮身边,眸光稍微变得柔和了些,定定地看着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便直接转头看向柏杨。那眸光,犀利之中带着少许疑问。
突然,西门宇寰陡然开口问道,“柏太医,你怎会在此?”
柏杨微微拱手,说道,“臣今早刚好给如沫贵妃请平安脉,遇上此事,便一同前来,希望可尽绵薄之力。不料,来此之时,人已故去多时了。”
西门宇寰看向他继续问道,“不知柏太医可看出有何异常?”
柏杨眸光微沉,沉声回道,“臣未看出异样,不过失足落水溺亡而已。”
西门宇寰听他如此说,便收回了放在柏杨身上打量的目光。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末飞絮,轻声开口说道,“飞儿,你身子不好。我先行着人送你回宫,可好?”
末飞絮初时听得柏杨如此回复西门宇寰时,微愣了一下,后又听得西门宇寰让她回去。倾刻之间,便明白了,这两个男人是不想她再牵扯进这件事情里面。意虽好,可她末飞絮倒还真不想领。
她正准备开口拒绝,这时,远处奔来几道人影。火急火燎的,一瞬间便吸引了末飞絮的眼球。
最前面一道枚红的身影,像风一般飘落到了湖边。她停下来的位置,距离湖边那地上躺着的女子尚有一段距离。她仿佛不敢去确认一般!本来快速赶来的身影,陡然停下,再一步一步万分沉重地朝着那一个方向移动。
这个女子正是慕容冰冰!她的身后,跟着一直守护冰泉宫的御林军统领齐东。而在齐东后面跟着的,便是适才被末飞絮派去通知慕容冰冰的红袖。
红袖直接走到了末飞絮身边,她满脸悔色地低着头,并不敢看末飞絮。终于,在感受到末飞絮火热的视线后,才缓缓地抬起了头,她小声说道,“都怪奴婢,禁不住舒贵妃的逼问,才说了不该说的话……”
“行了,你一边待着!”末飞絮说完,也不再看她,径直朝着慕容冰冰走去。
慕容冰冰一步一步,走得非常缓慢,她的脚下仿佛千万斤重一般。当她好不容易走到那女子身前,她整个人立时像散了架一般,就这么颓然地倒了下去。
就在她的身子即将跌落到地上之时,一道明黄的身影,飞快地从末飞絮身边擦过。快如闪电一般,出手接住了慕容冰冰的欲落的身子。
末飞絮微愣,她急于奔上前去的脚步,生生地止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西门宇寰单手托住慕容冰冰的腰肢,心中百感交集。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迟迟不肯浮出水面。
末飞絮呆呆地站在三尺开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慕容冰冰被接住的身子,陡然僵直。她微微回头,看了一眼西门宇寰,顿时目光之中露出森森恨意。她猛地推开西门宇寰,随着这一推,她原本还在西门宇寰怀中的身子,终究还是未能幸免地摔落到了地上。她低着头,目光看着向一旁的草地,久久地不能回神。
从末飞絮的角度看去,她发现,慕容冰冰的肩膀微微在抽动。末飞絮心中感慨,她以为,像慕容冰冰如此开朗明媚的一个女子,是不会流泪的。却没想到,她会像一个小孩子一般,低着头,偷偷地落泪。
她哪里知道,三年前,在她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慕容冰冰比现在哭得更惨!更悲悯!她的眼泪,在三年前便随着莫菲儿的死,流尽了。以至于,这三年来,她虽身处在这后宫之中,却从来没有掉过眼泪,即便遇到再难过的事情。
西门宇寰眉头越皱越深,他没想到慕容冰冰这个时候竟如此激烈地推开了他。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的女子,自然也发现了她微微抽动的身子。
良久,慕容冰冰终于抬起了头,她缓缓地朝着地上躺着不动的女子,爬过去两步。
终于,越来越靠近她了!
她静静地看着地上女子那略变的容颜,眼中不断地闪现她俏皮的身影。
初见时,她穿着月白色的衣衫,腰插匕首,长辨垂肩。她嘟嘴训人,她娇嗔腻人。
她天真,她活泼。她为着自由,不问姓名,便同她走。她英勇,她果敢。她为救别人,奋不顾身。她仗义,她重情。她为了那一见如故的感情,在这深宫之中处处帮助她,唯护她。
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啊!
她还只有十四岁!老天怎么舍得夺走她的生命?
慕容冰冰有种哭到痛处再无泪的感觉,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了无生气的司空芊绮。她感觉,她依旧活灵活现地环绕在她的身边,与她嬉笑,斗嘴。慕容冰冰嘴角微微扬起一度弧度,她缓缓地抬起一只手,将那遮住司空芊绮眉眼的一抹湿发轻轻地拨开。
她知道,司空芊绮最是爱美了。
末飞絮看着这样的慕容冰冰,心里划过一抹心痛。她很想走上前去,抱住她,给她一丝安慰。
可这一次,依旧是没有等到她那么做,便有一道身影抢先而上,将慕容冰冰拉了起来。
西门宇寰双手紧紧地握住慕容冰冰的双臂,逼得她抬头正视自己,“你如此伤心,她便能活过来吗?慕容冰冰,你清醒一点吧!”
慕容冰冰像是被他的话惊醒了,她用力地挥开了西门宇寰。
西门宇寰没料到她突然用力,便被她挥得通了几步。
慕容冰冰恨恨地看着西门宇寰,终是将心底的怨气,暴发出来了,“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
西门宇寰微愣,他好似不明白慕容冰冰为何会这么说?
对于慕容冰冰所说,也并非他一人不懂。在场的,只要听到慕容冰冰此话的,均想不明白。为何娴妃溺水,舒贵妃为认定皇帝西门宇寰的凶手?
当然,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末飞絮。几乎同时的,末飞絮便将娴妃司空芊绮溺亡一事,归咎到皇帝西门宇寰身上了。
“若不是你皇家一道圣旨,她又岂会入宫为妃?若非如此,她此刻只怕还依偎在父母的膝下,如小公主一般,无忧无虑的。都是你!是你!你就是杀死她的侩子手!”
慕容冰冰一言道出了,埋藏在末飞絮心中盘旋良久的话语。
西门宇寰听着慕容冰冰对他的指控,看着她发展疯似的表情,眉头越皱越深。
“舒贵妃!你可知罪!来人!将舒贵妃送回冰泉宫,禁足一月!华年公主暂交如沫贵妃教养!”
“不!不!不要!不要将璃儿带离我的身边!不要……”
慕容冰冰发狂一般地大叫起来,她的话音未落,却被西门宇寰突然出手击晕。
西门宇寰看着陡然安静下来的慕容冰冰,眉心一点痛。他轻轻地将慕容冰冰的身子,交给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并着齐东一路护送回冰泉宫。
碧湖边上,总算安静了下来。
末飞絮感觉她就像一个事外之人,她的眸光微抬之际,看到了假山后面隐藏的一抹身影。同样月白的衣衫,那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地上的司空芊绮。满面悲痛之色,双眸之下,隐隐两条清泪,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
那人完全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之中,并没有感觉到末飞絮对他的打量。
末飞絮心头陡然一惊,一个震惊的念头从她脑中闪过。她慌忙移开了视线,以免被人寻着她的视线而发现异常。
西门宇寰目送着慕容冰冰离开后,微微闭了一下双眼。再度睁开之时,已然变得狠戾决绝。他大声宣判道,“娴妃司空芊绮,不慎落水溺亡。朕心甚痛,追赐贵妃头衔,以皇贵妃之礼厚葬。”说罢,便一甩衣袖离开了。
西门宇寰走后,皇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末飞絮,便也跟着离开了。
末飞絮看着地上命如纸如的女子,心中苦闷不已。事后追封,又有何意义?她的心中,如慕容冰冰一般,对于司空芊绮的死,愤恨不平,郁结难解。
终于,她怒气冲冲地看向柏杨,出声喝问道,“为什么?”
柏杨自是明白她所问何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丫头,皇家之事,你懂之多少?如今被人暗害是娴妃,她并非是民间无甚身份的女子,也非一般大臣之女。她是三州之一的梁州城主,司空琴川的掌上明珠。你想,若是司空城主得知,自己的女儿,是枉死在这后宫之中。他会如何?若是,皇帝不能交出凶手,那司空城主怎能罢休?那他与皇帝的梁子,岂非是结大了?”
末飞絮微愣,良久,她才让自己发出声音,“那就这样,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如此一个娇美人儿,就这么不明不白任人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