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陵在学校招聘会上找的那个工作做了没多久就辞职了,因为每天下班的时间很不规律,他说最迟的时候一直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半,那时候已经没有公交车和地铁,要不是遇到一个公交车他估计就会走着回几公里之外的住处。
如果说我们这一代人与父辈们有代沟的原因是什么的话,我想是我们还年轻还懂得反抗,我们不愿意或者说不甘心一辈子就那么将就着过。
而他们总是喜欢把这种反抗说成是不成熟,不懂得隐忍和不会做人。
可是不是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该有反抗吗?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是因为没有人去反抗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规矩变成了陋习。
比如说很多年以前的裹脚。反抗你可以说它是一群无信仰者的闹事说它是不懂规矩,你也可以说它是革命,引领时代浪潮。
规矩,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方一个圆,它让世界归于秩序,后来有人也画了一个方一个圆,却用它们来囚禁其它人,再后来方与圆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画方圆,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跳出了最初的那一个方与圆。有人说他们错了,他们却反过来指着那人说:“你他妈懂不懂规矩?”
生南国说不反抗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助纣为虐。
即便是这个极力要求和平稳定的年代我们也不会说去抵制反抗,绝大多数时候权威是有利于社会的,但是如果你不去挑战权威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一潭死水,最终它只会发臭。
可是所有人都在劝苏陵再忍忍,几个月的实习期很快就过去了。可是就在苏陵决定坚持下去的时候,那一天他收到通知说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当时他就有些莫名其妙。
他去找领导理论,他问为什么要让自己离职。
那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一双眼睛很小,两撇胡子横躺在脸上,配上那略显大的门牙,乍一看俨然一只大老鼠。
大老鼠直了直身子看着比他高了一头的苏陵,说:“昨天我经过你们部门的时候你抬头看了我一眼。”苏陵当时差一点笑出来,看你怎么了?难道是你长的太丑还是我长得太帅让你嫉妒了?
“作为一个员工,你的这种行为是不符合公司员工标准的,说实话我感觉你不适合我们公司。”他躺在椅子上看着苏陵说道。
最后的结果是你看我了,所以我要炒你,拿着这些天的工资滚蛋吧。
苏陵终于还是辞职了,临走前他指着炒他鱿鱼的那个人还是爆了句粗口,然后说:“这样的公司,有你这样的领导,不呆也罢。”
苏陵想不明白是不是职位高就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人生,是不是位高一阶就可以恣意妄为,现在看来,好像是。
后来苏陵在网上又找到了一份工作。
等到苏陵再一次给生南国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那时候生南国正在爬铁架子,风很大,生南国颤抖着甚至没有敢在上面接电话。
下来以后,生南国洗了洗手上的污垢,把电话回了过去,一番对话过后他意识到苏陵可能是陷入了传销。
但是生南国不敢确定,所以在苏陵的再三邀请下,生南国请假去了苏陵给他的那个地址。
七拐八拐以后生南国被带到了一间七八十平方的房间,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挤了有将近二十个人,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也有一二十岁的小伙子。
生南国刚一进去就受到了隆重的欢迎,还没来得及和苏陵说几句话,突然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然后一个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人就走了过来,开始了所谓的早会。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很浑厚带着一种五十多岁年纪特有的沧桑,“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不成功?”
“因为没有机遇?因为没有赚钱的渠道?还是说他们没有天赋,他们活该就是一个穷人?”
“不!他们没有钱是因为他们懒!他们不思进取,没有人天生就该是贫穷的,也没有人天生就是富人!”
“这个社会的现实是什么?是你有钱你就是老子,有钱你就成功了,有地位,有权势,没钱你就是个垃圾!人人都会踩你两脚!被人鄙视,甚至被你的家人朋友嫌弃!”
生南国发现他每讲一句话下面所有人就会鼓一次掌,并且伴随着“对!好!”等一系列的呼声。
“我们天生就该是穷人吗?”
“不是!”下面一群人扯着嗓子喊。
“你们想要成功,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吗?”
“想!”
那个穿西服打领带的中年人挥了挥手,示意下面的人安静下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财富都是由我们人类创造的,所以它理应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只不过那些钱有的被存进了银行有的呢则是放到了别人的手里,我们公司的目的就是帮助大家拿回那些原本就自己的钱,只要你肯努力,只要你能吃苦,那么,这些钱都是你的!”
“努力!”
“加油!”所有人都像是疯了,拼命地呐喊着。
见气氛已经十分高涨,那人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三个月前,来自山西的小汪还是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企业小员工,每天受到公司领导的呵斥,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拿着最低的工资,现在呢,他已经是我们公司的销售总监!”
“从底层的业务员到总监最快的只用了二十九天,最慢的用了十八个月,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你们最多只用十八个月就可以拿到月薪二十万,一年拿到二百四十万!前提是你肯努力!”
“努力!”
“努力!”所有人都在喊。
“你们觉得一个月拿二十万多吗?”
“多!”
“我告诉你们,不多!”
“只要你们努力发展成员,一个月你们可以拿到三十万,四十万!”
“加油!”
“努力!”
生南国都快被这种热烈到窒息的氛围感染了,人是一个群体生物,他们很容易被周围的人感染,就像是非洲某个部落会在某一天举行一个仪式,他们会邀请所有旅游者跳舞发出吼叫,场面极为热闹,当所有人都跟着跳舞时他们会扒光衣服拿起石头将自己的生殖器砸掉扔向部落的屋顶,以此来祭祀他们的神。
当气氛达到沸点的时候不明所以的游客也会跟着当地土著一样把自己阉割掉扔向屋顶。
那时候的更像是一种集体催眠,他们甚至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当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传销也是一种集体催眠。
他们二十多人都要求以兄弟姐妹相称,这一个小团体是一个大家庭。领导者会让新来的人劝说亲人朋友来加入。
有那么一个小姑娘劝说生南国时说:“这是一个多好的赚钱机会啊,你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参加,带他们一起挣钱。”
见生南国面露犹豫,她说:“你可以骗他们说自己找了一个好工作,接他们过来旅游两天,等他们来了,你再向他们介绍我们公司。”
“骗,不太好吧?”生南国说道。
那女孩一笑,说道:“骗分为善意的骗和恶意的,你这是善意的好意的,你是来带他们挣钱又不是害他们,加入公司成为会员你们就是公司的业务员,你想一想,我看你也是上过大学的,肯定知道指数函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不能那么自私只让自己发财。”
“这个社会最后是要步入共产的,什么叫做共产,共产就是你的就是我的,是大家的,我们不过是提前进入共产,把钱拿出来然后把钱拿回去。”说话的是那个中年男人,带着独特的嗓音,他做了一个拿与放回去的动作。“现在社会是什么呢?它的政策是先富带动后富,初衷是好的,可是实质上呢,在实施的时候发生了偏差。实际上是有一部分人确实先富了起来,可是先富并没有带动后富,他们只是在意自己的生活,花天酒地,胡吃海喝,甚至歧视打压贫穷者。”
他表现得很惆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那么这个政策最后变成了什么呢?先富者确实带动了后富,一个千万富翁生了十个儿子,然后十个儿子变成了百万富翁,儿子再生孙子,一百万又被分散。一个千万富翁带动了十个儿子富了起来,然后儿子又带动孙子。反观那些贫穷者呢,他们因为交不起彩礼就没钱娶媳妇,没媳妇就没孩子,于是渐渐的穷人灭绝。可是这是不对的,我们不能任着局势往这方面发展,我们要带领大家一同富起来,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是好事啊,你不要犹豫啊。”
“是啊,是啊。”苏陵在一旁点头,不停地劝说生南国给家里打电话,并且说自己已经给家里人打电话了,用不了几天家里就会来人。
生南国也打了,不过不是给家里打而是给老白打电话,在来之前生南国就将情况给老白说了,并且告诉了他详细的地址,对他说如果自己给他打电话劝他来就立刻报警。
只是生南国没有想到的是当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苏陵看着自己的目光竟是带着怨恨,“你毁了我的梦。”这是苏陵对他说的话。
从那以后,苏陵竟再也没有和生南国见过面。
有时候,生活在梦里也是幸福的,至少你还有梦,而生南国呢?他的梦呢?生南国走在那条长长的水泥路上,一种疲惫感席卷而来,看到前面还是一样的没有尽头没有风景的水泥路,他突然不想再走下去。
太阳开始升起,朝阳下,一个人拖着自己的影子,走得很慢很慢,慢到好像他没有动,一直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