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生南国又来到了工地,他的脸已经被晒得很黑很黑,凌乱的头发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去洗,一根一根的像是树根一样盘根错节相互纠缠在一起。
今天他的任务是安装监控,从口袋里掏出工具,生南国抬头看了看那六七十米高的设备,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了双眼,将两捆线缆套在胳膊上,他开始向上爬。
阳光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俯瞰着大地,钢铁支架被晒得发烫,生南国戴着手套仍能感到那种热度,他不敢坐,铁片在阳光下变得不可触摸,它就像是一只凶猛的狗,生人勿近,谁要是靠近它就会咬他一口。
风,呼呼的吹着,生南国没有感觉到丝毫凉意,他的腿在颤抖,这不是他第一次爬那么高,可是他还是害怕。
我们总是羡慕那些站在高处的人,原来人在登上高处的时候第一感觉不是成就感,而是害怕,就像是爱情,我们渴望它却在遇到它的第一刻涌上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害怕。
这些由铁结构组成的支架在风中发出尖锐的啸声,沉重的线缆套在胳膊上让生南国只能用一个手在攀爬。楼梯很陡,近乎垂直,他不敢往下看,因为远处的一览无余让告诉生南国这里有多高。
生南国的脚在抖,不受控制的在抖,所以只好停下来,可是过了许久腿还是在抖,生南国知道自己只能继续往上爬,不论停多久那两只腿还是会不停地抖。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钻入身体,这一次生南国竟然打了一个寒颤。
巨大的铁支架构建了一个完美的立体结构,矗立在阳光下,施工人员上上下下的忙碌着,就像是最厉害的杂技演员,轻而易举的完成各种惊险的动作。
那是一个来自河南的小伙子,瘦是生南国对他的第一印象,许是太热他把安全帽往上拱了拱,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恁多大了啊?”他用标准的河南普通话问生南国。
“24了。”生南国报之以微笑。
“嫩,真嫩。”他说。
“哈。”生南国继续笑,“你也是,看着也嫩!”
两个人都似乎不太会聊天,都在低头思索着接下来的话题,可是他被工头叫过去忙了,所以话题终究还是没有展开。
不过生南国从他打电话的谈话中知道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他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一个孩子,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跟他抱怨着孩子的事,孩子又尿床啦,天天晚上哭吵得睡不着……而他只是在笑,笑的很温柔,眼睛里满是对孩子的宠溺与对妻子的怜惜。
那一刻生南国觉得这个人很可怜,而那个人似乎也觉得生南国可怜,于是两个互相看对方可怜的男人在悬空八十多米的空中互相拍了拍肩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生南国,生南国摆了摆手说戒了,他点了点头说:“戒了好。”自己却点了一根,吧唧吧唧抽了起来。
“为什么想到干这一行?”生南国问他,他眯着眼,吐了一个烟圈说:“一个村上的人跟着李叔过来的,说是工资高,虽然危险,但是干啥没有危险呢,你说呢?”
“对。”生南国跟着点头,下方,一辆大货车驶过,带起一片尘土,呛得下面的人都直咳,可是尘土再大也飞不上来,工友在笑下面躲灰尘的人,生南国也跟着笑,不过他在笑自己。
那天的夕阳不见往日的柔和反而变得更加暴躁,红彤彤地挂在天边迟迟不愿下去,本来临下班的时间是场地上一天之中难得的安静时刻,可是今天却有些反常,一切变得有些骚乱,生南国悬空而坐,看着缓缓飘落的夕阳发呆,风悄然把身上的汗水吹干。
发生骚乱的时候生南国往下看了一眼,一道靓丽的身影再次出现,起初他以为是幻觉,可是渐渐的骚乱开始扩大,生南国知道是她来了。
小草要往上爬,可是工人们不敢让她这么一个娇小的女孩去爬那么危险的地方,所以混乱产生了。
生南国躲在上面,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出现她就会离开,可是她忽略了小草的韧性,那么多工友竟然没有拦住那么一个小姑娘。
“生南国!”她大喊一声,声音在风中来回往复几趟以后终于被这风吞噬,“生南国,生南国你给我出来!”
“老哥,快来扶着我!”小草哭了,生南国知道她是吓的,再也顾不得什么生南国一把抓住她,让她坐下,“不要往下看!”生南国说。
“谁让你上来的?不知道危险吗!你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想过后果吗!”生南国越讲越害怕,越讲越生气。
“老哥……”小草一把钻进生南国怀里,像一只柔弱的小猫。
生南国一窒,心都快要化了,原本所有的担忧与焦虑一下子都散去了,“你呀!”生南国有些无奈的说道,轻轻地抱住小草,眼睛里的泪水却控制不住了。
下去的时候小草就像是被困在小沙洲上的猫,四周是水,而猫最怕水。她颤抖着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像一个雕塑立在那里,不敢往下看却又不敢闭着眼睛。
到达地面已经是很久之后。
陈可辛的电影《如果爱》里周迅说过去唯一的用处就是让我不再想回到过去。
如果没有回忆录万一有一天真的你忘了过去?当那人这么问她的时候,周迅停顿了一下说忘了最好。
忘了最好,是啊,能忘了是最好,可是谁又能真的忘了谁呢。所谓的我不再爱你不过是我依然爱着你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生南国曾经问小草有什么故事是你一直忘不了或感动或悲伤的。
小草把头发撩到耳后,看着天空在笑,却什么也没说。
生南国说他有,只是那个故事他已经快要忘了,所以他不想再提起。
小草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生南国,心里说你说的那个故事我是知道的,可是你不说所以我也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