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
第十一回
内忧外患,郑国推子产执政
保留乡校,增税颁刑法维稳
昭公十六年(前五二六年)
二月,晋国卿士韩宣子韩起来到郑国聘问(注:国与国之间遣使互访),郑定公决定设“享礼”给予招待。子产在朝堂上警告诸位卿士、大夫说:“在朝廷举行‘享礼’的仪式上,希望诸位不要因为一个席位的问题而发生不恭不敬的事情!”
郑大夫孔张,是郑穆公的曾孙,他迟到了,故意站在宾客中间,主管“享礼”仪式的子产让他不要站在宾客的位置上,孔张又故意站到了宾客的后边,子产又提醒他站到该是自己站的位置上去,他又故意站到朝堂上的“悬间”(注:悬挂乐器的架子)中间来出丑。宾客因此而大声哄笑起来。
享礼结束后,郑大夫富子对子产不怀好意地劝谏说:“他们是来自大国的宾客,我们确实应该慎重接待。难道说,让他们讥笑我们的大夫就不是在欺侮我们了吗?我们事事都做到了有礼有节,可他们还是如此轻视我们,这些不讲礼仪的国家,又怎能求得他人的尊重呢?孔张他没有站到应该站的位置上,这是您的耻辱啊。”
子产听他如此说话,登时发泄出胸中早就憋着的怒火,道:“是我发布命令的不当,命令发出后又没有信用可言。现在人人都说我颁布的刑法偏颇不平,从而导致狱案放任混乱;在例行的朝会上,失礼之事时有发生;我的命令没人听从,所以才招致大国的欺负;还说我劳民而无功,罪过来到还不知道。这些都是姬乔我的耻辱啊。
“孔张,他是当今国君的堂孙,卿士子孔的孙子,大夫公孙泄的儿子,是我们郑国未来执政的继承人。他作为世袭大夫奉命出使,足迹遍及各诸侯国,为我国人所尊敬,也为各诸侯所熟悉。他在朝有职位,在家有穆公的家庙,接受着国家的爵禄,分担着战时出百乘战车的军赋,在国君的丧事、祭祀中都有他应有的位置。家祭他则上奉祭肉,君祭他则接受祭肉,辅助国君在宗庙里祭祀。所有这些他都有明显、固定的位置。他家族几代为官,其家业要靠他来世守,所以才会让他忘了自己今天‘享礼’仪式上应站的位置,竟然还错站到了宾客的位置上去,姬乔我哪敢为他感到耻辱啊,末了居然还站到了‘悬间’中去。
“现在一些不正派的奸险小人,把一切都归罪于我这个执政的人,这等于在说周先王没有刑罚。你最好拿别的事来说事,以纠正我为政的错误。”
富子听后,一脸尴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悻悻而去。
晋国卿士韩宣子韩起办完聘问事项后,想趁机从郑国的商人手里再索取一只玉环,把手头上一只玉环凑成一对。于是,韩宣子请郑定公帮他去索要一只玉环来,一旁的子产听后,拒绝道:“这种东西又不是官家府库中保管的器物,寡君怎么好去开口索要。”
一旁的子太叔子羽慌忙悄悄对子产说:“韩宣子他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对晋国我们可要以诚相待,晋国和韩宣子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如果正好有谗言之人从中挑拨,鬼神再鬼使神差地从旁帮着,以兴起他们晋国的凶心怒气来讨伐,那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您为什么要舍不得一只玉环而招致大国的讨厌呢?为什么您不去找来送给他呢?”
子产故意大声说:“我并不是轻慢晋国而怀有二心,而是想要始终事奉他们,所以才不能给他,这是为了忠实和守信用的缘故。姬侨我听说,‘君子不怕没财物,只怕没有好名声’,我又听说,‘治国不怕奉大养小之难,只怕没礼来定其位之患’。大国对小国发号施令,如果一切要求都得到满足,那我们将要用什么来不断地供给他们?朝贡或不朝贡都将会招来更大的罪过。大国的无礼要求就要驳斥,他们哪里会有满足的时候?凡事顺着他们,我们就成他们的附庸国了,那就失去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地位了。如果韩宣子他奉命出使只是为来求取一只玉环,那么他的贪婪邪恶之心也就太明显了,这不单单是他的罪过。如果我们闷声不响地拿出一只玉环以了事,会引起两种罪过,您知道吗?一是我们失去了作为国家的独立地位,二是会让韩子他成为一个贪婪的小人,我们怎么能这样做呢?况且我们送上一个玉环等于是买来一个罪名,这不是太不值了吗?”
韩宣子在一旁听后,无奈只好自己抽空去向郑国商人购买玉环,并且讲好了价格。商人一再交代说:“一定要告诉我国国君和大夫知道!”
于是,韩宣子向子产请求说:“前些时候我请求得到一只玉环,执政您认为这不合于道义,所以我不敢再次请求。现在我在商人那里已经讲好了价格,商人说,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报告您知道,我谨以此,作为我的请求。”
子产回答说:“从前,我们的先君郑桓公被封建立国后,和这些商人们都是从周国地界上迁居出来的,后来才共同在这里开荒拓土而居住下来,世世代代都有盟誓,要互相信赖。敝国先君对这些商人的誓辞说:‘你不背叛我,我不强买你的东西,互不乞求、掠夺。你有赚钱的买卖和宝贵的货物,我也不加过问。’仗着这个有信用的盟誓,我们君臣和子民才得以互相支持直到今天。
“现在您带着友好的情谊屈驾光临敝国,来让我们君臣去强夺子民的东西,这是在教导敝国国君背叛盟誓,未免不可以吧!如果让您得到一只玉环而失去一个诸侯,那您一定是不干的。如果贵国有命令,要我们没原则地供应,那就是把我们郑国当成了附庸国,我们也是不干的。姬侨我如果听了您的暗示而把商人的玉环拿来献给您,真不知道这有什么道理和好处。谨敢私下向您回绝。”
韩宣子听后,就把玉环退了回去,说:“我韩起实在愚蠢透顶,岂敢为求一只玉环而求来两项罪过?既破坏了贵国曾有的盟誓,又落下个强买的罪过,谨请把玉环退还。”
夏季四月,郑国六卿子产、子齹(音:戳。注:子皮已亡,由其子承袭其位)、子大叔、子游、子旗、子柳一起在郊外为韩宣子回国饯行。
韩宣子兴致勃勃地说:“请您们几位郑国重臣都赋诗一首,我韩起也好趁机了解一下您们郑国的《郑志》。”
原来《郑志》是一部记载郑国历史、文化的史书,里面有“郑诗”等章节,原书已失传。“郑诗”中的诗歌,部分还保留在《诗经?郑风》里。在春秋时代,指定诗篇后,由乐工奏乐相配吟诵,称为赋诗。
子齹首先赋了一首《野有蔓草》,诗歌道: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
郊野蔓草滋蔓长,露水成珠栖叶上。
有位姑娘好美丽,眼睛清澄且明亮。
您我有缘不期遇,令我称心且舒畅。
郊野蔓草绿如茵,露水密密多晶莹。
有位姑娘多俏丽,眼睛清纯神飞扬,
您我有缘不期遇,愿携您手偕到老。
韩宣子听后,知道他是把自己比喻成了诗中的恋爱之人了,说:“子皮家的孺子好啊!我有希望了。”
子产接着赋了首《羔裘》,诗歌道: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
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
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
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
身穿羔裘润如膏,行为正直品德好。
他是那样一个人,舍身忘命守善道。
羔裘袖口豹皮镶,非常勇武有力量。
他是那样一个人,国家司直好名望。
羔皮袍子美无比,三行缨饰多艳丽。
他是那样一个人,国家俊贤数第一。
韩宣子听后,知道他把自己比喻成诗中正直、勇武的贤俊之人了,说:“我韩起真是不敢当啊。”
子太叔接着也赋了首《褰裳》,诗歌道: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
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
你若见爱想念我,请您提襟渡溱来。
你若无爱不想我,我又不是无人爱?傻小子呀真傻态!
承你见爱想念我,请您提襟渡洧来。
你若无爱不想我,我又不是无人爱?傻小子呀真痴呆!
诗中的溱、洧均是古水名,均在当时的郑国地界上。韩宣子听后,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说,若晋国亲近郑国则郑国也当亲近晋国,若晋国不亲近郑国则郑国当亲近他国,连忙说:“有我韩起在这里,怎敢劳驾您家去事奉别人?”
子太叔听后,连忙拜谢。韩宣子继续道:“您说的好啊!要不是有您的警谏,我真不知我们两国能否自始至终地友好下去?”
接着,子游也赋了首《风雨》,诗歌道: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
风凄凄呀雨凄凄,窗外鸡鸣声声急。
风雨之时见到你,我怎不心旷神怡。
风潇潇呀雨潇潇,窗外鸡鸣声声绕。
风雨之时见到你,我心病怎会不消。
风雨交加昏天地,窗外鸡鸣声不息。
风雨之时见到你,我心怎能不欢喜。
诗中道出了在风雨之中遇到所爱之人而获得安慰的心情。韩起听后,也是不住地点头赞许。
子旗接着赋了首《有女同车》,诗歌道: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
姑娘和我同车行,脸若木槿花开放。
我心随车在飞翔,如玉佩晶莹闪亮。
姜家大姐不寻常,真是美丽又漂亮。
姑娘与我同车行,脸像木槿花水灵。
我心随车在飞翔,如玉佩叮当作响。
姜家大姐真贤惠,美德常居我心上。
诗中明显是把晋国比喻为姜家大姐之美了。韩起听后,更是不住地点头赞许。
子柳接着赋了首《萚兮》,诗歌道:
萚兮萚兮,风其吹女。
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萚兮萚兮,风其漂女。
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
枯枝呀枯叶,风吹动了你。
叔呀伯啊兄弟们,唱起歌来我来和!
枯叶呀枯叶,风吹落了你。
叔呀伯啊兄弟们,唱起歌来我结尾。
诗中道出了兄弟之间的愉快心情。韩宣子听后,很高兴,说:“您们郑国差不多该强盛起来了吧!您们几位大臣以国君的名义为我韩起饯行,所赋之诗均出自您们郑国,并且都是表示友好的。您们几位大臣都是可以传几世的大夫,我可以不再有所畏惧了。”
说罢,韩宣子对他们分别都赠送了马匹,并且赋了首《诗经?我将》作答。诗歌道: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
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
日靖四方,伊嘏文王。
既右飨之,我其夙夜。
畏夭之威,于时保之。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
我把祭品献上,有牛又有羊。
保佑我们吧,上苍!诸典章我都效法文王,盼着能早日平定四方。
伟大的文王,请尽情地享用祭品吧!
我日日夜夜,敬畏上天的威命,保佑我大功告成。
子产听后,觉得韩宣子在诗中表达了他自己志在靖乱、畏惧天威的心情,首先拜谢,然后又让其他五位卿士也都一齐拜谢,恭维道:“您志在安定天下****,我们岂敢不拜谢您的恩德!”
事后,韩宣子又用玉和马作为礼物,私下去拜见子产,说:“您使我韩起放弃了那个玉环,这是等于是赐给了我金玉良言而又让我免于一死,我岂敢不借此薄礼以表拜谢!”
昭公十七年(前五二五年)
秋季,己姓郯国(现在山东临沂郯城县)国君郯子到鲁国朝见,鲁昭公和他一起饮宴,作陪的鲁大夫叔孙豹的庶子昭子在席间询问郯子,道:“昔时,少皞氏(注:东夷族群首领)用鸟名作为官名,这是什么缘故?”
郯子回答说:“少皞氏是我的祖先,这些我知道。从前,黄帝氏用云记事,所以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云字命名;炎帝氏用火记事,所以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火字命名;共工氏用水记事,所以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水字命名;太皞氏(注:即伏羲氏)用龙记事,所以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龙来命名。到我的高祖少皞挚即位的时候,凤鸟正好来到,所以他就从鸟开始记事,所以设置各部门长官都用鸟来命名。
“‘凤鸟氏’就是掌管天文历法的官;‘玄鸟氏’就是掌管春分、秋分的官;‘伯赵氏’是掌管夏至、冬至的官;‘青鸟氏’是掌管立春、立夏的官;‘丹鸟氏’是掌管立秋、立冬的官。这五种雉鸟,分别是管理五种手工业的官,都是从事改善器物用具、统一尺度容量、让百姓得到平均的官。
“还有,‘祝鸠氏’就是司徒;‘鴡鸠氏’就是司马;‘鸤鸠氏’就是司空;‘爽鸠氏’就是司寇;‘鹘鸠氏’就是司事。这五种鸠鸟,都是聚百姓而从事管理之官。
“此外,还有‘九扈’是九种管理农事的官,是从事制止百姓放纵的官。自从颛顼帝以来,由于不能记述远古的事情,于是就从近古开始记述,做百姓的长官因而就用百姓的事情来命名,那是因为已经不能照过去命名方式来命名了的缘故。”
后来,孔子听到了这件事,专程赶去觐见郯子,并向他学习古代的官制。不久以后,他告诉别人说:“我听说,‘现在天子那里已经失去了古代官制,可古代官制的学问还保存在远方的小国郯国那里’,这话还是可以相信的。”
冬季,天上有彗星在火星旁边出现,光芒西达银河。
鲁国大夫申须是个阴阳家,他观察到这个天象后,对大夫梓慎说:“彗星是用来除旧布新的,天上发生的事常常象征着凶吉,现在彗星光芒盖过火星,火星再度出现必然会散布灾殃,诸侯各国恐怕会有火灾吧!”
通晓天文的梓慎也已经观察到了这个天象,回答说:“去年我见到它,它就是这副征兆了。当时是火星亮而彗星暗。现在,彗星在火星出现时更加明亮,必然导致火星消失而潜伏。彗星和火星在一起已经很久了,难道不是这样吗?火星出现,在夏历正是三月,在商历正是四月,在周历正是五月。夏历和天像适应,如果发生天火烧,恐怕要宋、卫、陈、郑四个国家来承当吧!
“宋国,是火星的分野(注:古时,指与星宿相对应的地域和国家);陈国,是太皞(注:即伏羲,主火)的分野;郑国,是祝融(注:也算三皇之一,是火神)的分野,都是火星相对应的地方。彗星的光芒西达银河,而银河就是水。卫国,是颛顼(注:五帝之一,主水)的分野,所以与帝丘(现在今河南濮阳县西南,为颛顼的都城)相配的星是水星。水,是火的阴姓配偶。所以,恐怕会在丙子日(注:古历法中,每六十日一轮回中的第十三天)或者壬午日(注:每六十日一轮回中的第十九天)发生火灾吧!水、火会在丙子日那个时候配合的,如果火星消失而彗星随之潜伏,则一定在壬午日发生天火烧,不会超过它出现的那个月。”
郑国大夫裨灶也通占星术,他观察到这个天象后,对子产说:“宋、卫、陈、郑四国将要在同一天发生天火烧。如果我们用玉珪、玉爵、玉勺这些东西来祭神,郑国则可以免除发生火灾。”
子产对他的说法付诸一笑,没有答应他的祭祀要求。
昭公十八年(前五二四年)
夏季五月,火星开始在黄昏出现。丙子日、即三月初八日,开始起风。鲁国大夫梓慎说:“这就叫做融风,是火灾开始的征兆,七天以后,恐怕将要发生火灾吧!”
戊寅日、即初十日,风刮得很大。壬午日、即十五日,风刮得更大了,宋、卫、陈、郑四国都发生了火灾。一时,浓烟蔽日,纷纷朝位于这些国家东面的鲁国方向飘去。
鲁大夫梓慎望见天上的浓烟,急忙登上建在大庭氏(注:古国名,位于当时鲁国都城曲阜城内)遗址上的兵器库房的房顶,远眺了一会儿,说:“火灾发生在宋、卫、陈、郑四国。”
几天以后,四国都派人来向鲁国报告发生火灾的情况。
郑大夫裨灶见郑国真的发生了天火烧了,得意洋洋道:“不采纳我的意见,郑国还要发生火灾。”
郑国国人纷纷请求子产采纳他的意见,子产坚决不同意。子太叔说:“玉珪、玉爵、玉勺这些宝物是用来保护国人的。如果再有火灾发生,我们国家就差不多就完了。现在可以挽救,您还爱惜这些东西干什么?”
子产解释道:“天道悠远,人道切近,两者根本不相关。如何由天道而知人道?裨灶他哪里懂得天道?此人话很多,不会是给他偶尔说中的吧?”
说罢,依然拒绝从国库中拨给宝物进行祭祀。后来也没有再次发生火灾。
却说在郑国还没有发生火灾以前,大夫里析曾经告诉子产说:“我们郑国将要发生大的变异,国人震动、国家差不多会灭亡。那时我可能已经死了,赶不上了。迁都,可以吗?”
子产不信他的说法,回答道:“即使可以,我一个人也不能决定迁都的事。”
等到发生火灾时,大夫里析已经死了,还没有下葬。于是,子产紧急派了三十个人,去把他的棺材搬到安全的地方。
火灾发生以后,子产在东城门以发生火灾为由,婉言辞退了正好来访的晋国的公子和公孙,并派司寇把新来的客人送出城去,同时下令禁止已在城内的客人走出客馆的大门,以防****;派大夫子宽、子上巡察各祭祀地点,包括太庙;派主管占卜的大夫公孙登迁走占卜用的镇国之宝——大龟甲;派掌管祭祀的祝史迁走宗庙内安放的“主祏”——神主石匣,把它转移到周厉王的庙里去“合庙”,并向先王报告“合庙”的原因是因为发生了火灾。
因为郑国始祖郑恒公是周厉王的小儿子,所以郑国建有周庙。随后,子产又派管理财货的“府人”、管理兵器的“库人”各自戒备自己的管理范围以防火;派大夫商成公去提醒主管郑国国君宫室的“司宫”加强宫室的安全戒备,迁出先君留在宫里的宫女,把她们安置在火烧不到的地方;司马、司寇排列在火道上,指挥到处救火,城下的人列队登城以加强警戒。
第二天,子产又派监管境内四野盗贼的“野司寇”各自约束他们所管理的刑犯不得散开;郊区的人帮助祝史在都城北面清除出一块地面修筑祭坛,向水神、火神祈祷,又在都城四周城邑举行祈祷;派人登记遭受火灾的户数,减免他们的赋税,发给他们建筑材料进行家园的重建;命令举国号哭三天加以追悼,停止开放都城中的市场,派使者向各诸侯报告灾情。
宋国和卫国也都差不多照此处理。只有陈国没有组织力量救火,许国没有慰问遭受火灾之户。所以,当时的君子从中看出陈国、许国不修政德将先被灭亡。
火灾发生的时候,子产还登上城墙的城垛,给在城上警戒的国人颁发武器而守城。子太叔见状,说:“您昨天辞退了晋国公子、公孙的来访,现在又分发兵器,是怕晋国来问罪吧?”
子产说:“我听说,小国一旦忘记守御就有危险,更何况现在有天火灾呢!国家不被人轻视,就是因为有防备的缘故。”
不久,晋国的边防官吏来责问郑国说:“郑国有了火灾,敝国国君、大夫不敢安居,占卜占筮、奔走四处,不惜牺牲玉帛而遍祭名山大川为贵国祭祀、祈祷。贵国有火灾,是敝国寡君的忧虑。现在执事您愤然登上城垛而颁发武器,想拿谁来治罪?我作为边境上的官吏因此而感到害怕,不敢不来向您报告!”
子产回答说:“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敝国的火灾,是贵国国君的忧虑。敝国失政而导致上天降灾,我是害怕有邪恶之人乘机打敝国的主意,以引诱贪婪的人来灭郑,再次增加敝国的灾祸,从而进一步加重贵国国君的忧虑。所幸我还没有死,还可以向您解释。要是我不幸而死的话,贵国国君虽然为敝国一再忧虑,恐怕我也不会知道了。不过,话说回来,郑国如果真遭到别国的攻击,只有投奔晋国一条路,我们既然已经事奉晋国了,哪里还敢再存有二心?”
昭公十九年(前五二三年)
这一年,郑国六卿之一、驷氏族长子游,即驷偃死了。驷偃的正妻是晋国大夫的女儿,所生的儿子驷丝,年纪尚幼。于是子游的父、兄经过商议,立了子游的叔父驷乞、即子瑕继来承了族长之位。子产讨厌驷乞的为人,而且认为这不合继承的法规,既不答应,也不制止。对子产的这种不动声色的态度,驷氏家族感到有点害怕。
过了几时,驷偃的幼子驷丝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他的舅舅。冬季,晋国派人带着财礼来到郑国,询问立驷乞做族长的缘故。驷氏家族为此害怕,驷乞想要逃走,被子产拦住。驷乞向子产请求借用大龟甲来占卜,子产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郑国的大夫们在商量如何回答晋国,子产不等他们商量好就直接去回答晋国来使,说:
“郑国不能得到上天保佑,寡君的几个重要臣下要么像子展那样大病而亡,要么像子皮这般小疾而死,总之,不是短命夭折就是莫名病死。现在又丧失了驷氏族长——卿士子游。他的儿子驷丝年纪尚幼,因此,子游的父亲和几位兄弟害怕断绝宗主,和族人商量后,立了年长的驷氏嫡子驷乞为族长。
“对此,寡君和我们几位说:‘寡人真不知上天到底有没有搅乱他驷氏家族的继承?’。俗话说:‘家有内斗,不过其门’。百姓尚且知道要回避这种有内斗的人家,何况这是上天所降之乱,我们哪个敢去探个究竟?现在贵国大夫要询问它的原因,连敝国寡君都不知道,我们还有谁会知道?
“六年前,贵国先君晋昭公、敝国先君郑定公和其他诸侯会盟于卫国的平丘(现在河南长垣县西南)地方,贵国先君晋昭公重温了过去的盟约后,曾告诫敝国先君郑定公说:‘切不可怠忽职守!’。现在,如果连寡君的几个重臣去世,贵国的大夫也要来过问他们的继承权,难道贵国真把敝国当作是自己的一个乡野县邑了吗?贵国还当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吗?”说罢,他辞退了客人的财礼,回报了晋大夫的使者,晋国人对这件事也不再过问了。
这年,郑国还发生了大水灾,有龙在郑国都城城门——“时门”外的洧水(注:古河名,发源河南登封,经新郑等地入贾鲁河)深处中争斗,国都内的国人都认为这是不祥之兆,纷纷举行禳灾求福的祭祀活动。
子产见状,很不以为然地说:“我们人在争斗的时候,龙从来不以礼来相看。现在龙争斗的时候,我们人为什么偏要以礼去相看呢?我们祭祀、祈祷无非是求它们离开,可大家知道吗,那洧水的深潭本来就是龙居住的地方,它们岂能肯轻易离开?我们对龙没有要求,龙就对我们也没有要求,所以就不要进行这种无谓的祭祀活动了!”
于是就下令停止了国人的祭祀。
昭公二十年(前五二二年)
郑国的子产身染重病,他对前来探视自己的子太叔说:“我死以后,您必执掌郑国的政权。说到执政,首推宽政,但只有有德之人才能够用宽政来使百姓服从,其次,就是严政,没有比实行严政更有效的了。严政,犹如火,火势猛烈,国人看着就害怕,所以反倒很少有人死于火;宽政,犹如水,水性柔弱,国人会亲近并嬉戏它,所以反倒有很多人会死在水中。所以,要实行宽政是相当的不容易,最好是宽、严相济。”
子产病了几个月就死去了。子太叔果真被任命上台执政,他不忍心实行严政,而奉行宽政,想缓和一下国内日益激化的矛盾。不料想,不堪忍受贵族统治和压迫的奴隶趁机纷纷逃亡,聚集于萑苻泽(注:水泽名,位于现在河南郑州中牟县东北)起义。一时,郑国盗贼变得多如牛毛,往往潜伏在芦苇丛生的沼泽、湖泊里,劫人财物。
子太叔见国内盗贼蜂起,已经影响了政局的稳定,后悔道:“我早点听从子产他老人家的话,就不至于到这一步。”
于是他派大队步军围剿藏在芦苇丛生的湖泽里为盗的奴隶,进行血腥镇压,大部被杀死。起义的奴隶一哄而散,四处躲藏,治安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后来,孔子听到子产对子太叔的告诫后,说:“子产的政策好啊!宽政则国人怠慢,怠慢则以严政来纠正。严政则国人受伤害,伤害则再施宽政以补救。用宽政调节严政,用严政调节宽政,这样政事才能调和。《诗经?民劳》说的‘百姓已经够辛苦,应让他们得小康。抚惠中原我百姓,天下四方才安定。’说的就是要实施宽政;‘诡诈欺骗莫纵任,谨防小人行不良。遏止暴虐与掠夺,坏人必惧我明法。’说的就是要用严政来纠正;‘抚远亲近一手抓,我王心定福安享。’说的就是要以平求和来安定国家。《诗经?长发》还说‘既不竞争不贪求,也不示弱不逞强。施行政令多宽和,百般福禄聚一堂。’说的就是要宽严相济,这是和谐执政的最高境界了。”
等到子产死去后,孔子听到消息,流着眼泪,说:“子产他的仁爱,是古人流传下来的遗风啊。”
正是:
为政何门是化源,宽仁高下保安全。
如嫌水德人多狎,拯溺宜将猛济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