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黄昏,夕阳斜照在湖心亭上。
烟落打发掉随身侍候的丫鬟锦瑟,独自一人躺在湖心亭放置的贵妃椅上。
湖心亭是骆遥为烟落所建,名字就叫湖心亭,当初骆遥让烟落自己给湖心亭提名,烟落懒得想太多。因为烟落性格乖张,平素只要她在,倒是里无人敢来打扰,唯一会来打扰她的骆遥如今出征在外。
初夏的风很舒服,烟落昏昏欲睡。
最近越发困意缠身,树上的知了吱呀吱呀的叫着,伴随着阵阵荷香飘来,在别人听来特烦躁的声音在烟落这儿竟成了催眠曲。
锦瑟见她这样,猜测道:“夫人怕是有了吧?”
烟落沉默,骆遥此战必败,他已无生还的可能,若真有了孩子,也来的太不是时候。
今早大夫来看,还真有了,已经三月有余。
半梦半醒中,烟落仿佛又看到了曾经。
第一次见到骆遥时,烟落刚满八岁,在父皇狩猎的围场。
午休时,她追着一只灰色的兔子到了林中,兔子没有追上,反倒是迷了路。
迷迷糊糊的在林子中四处乱窜,瞧见前方似乎有人影。荒芜的林子转悠半天出不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她那时候的欢喜是可想而知的,欢欢喜喜的蹦跶过去,却见一身灰衣的骆遥靠着树,苍白的脸上有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眉头紧皱,闭着眼睛,表情好像很痛苦。
蹦到他面前,烟落微微弯下身子,让自己能与他平视,问他:“你怎么了?”
他睁开眼睛,冷冷的撇了烟落一眼,她心中一阵寒颤,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冷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年岁小,烟落心中的惧意只一下下便散了,不甘弱势的盯着他,他面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许是因为没力气奈她何,他也不再看她。
他不再看烟落,烟落自然也不再瞪着他,这才发现他肩后已经湿透了,许是因为衣服的颜色,那片湿湿的地方看上去像是汗水,但又不太像,她好奇的用手去戳了戳,明显听到他抽气的声音,看到手中的一抹鲜红,她才意识到,他受伤了,那片湿的是血。
“你受伤了…”说完,才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顾遥自顾闭着眼睛不理她。
“有没有人啊?这里有人受伤了?有没有人啊?……”小小的烟落以为他要死了,慌了神,叫唤许久都没有人应。
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说了句:“吵死了…”
眼见他背后的血越来越多,烟落也顾不得他愿意不愿意,小小的人儿,不知哪来的力气,也许是因他受伤无力反抗,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成功的把他从树边挪开。烟落将自己身上的罗裙扯成一条条,在过来的路上见过的小溪边将其中一条布湿了水,解开他的衣服给他清洗伤口包扎好。
待忙完后已是黄昏,骆遥也许是失血太多,睡了过去,烟落坐在他身边,细细打量着熟睡的他。或是因为身边有了个人,尽管是个睡死过去的人,刚迷路时迷茫的心境顿时清明许多,也不再害怕。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什么叫好看,望着他的睡颜却也是心跳漏了一拍。白皙的皮肤,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上挑的眼角,直挺的鼻梁,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剑眉为他略显柔和的面庞添了一丝英气。
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嘴唇如母后给她做的糖点一样,她突然想知道他的嘴唇是不是也如糖点一样甜,心里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贼手贼脚的爬到他身边,脸慢慢贴近他的,闭上眼睛一口咬住他的唇,还允了允,没什么味道。
感觉到他的睫毛扫过脸颊,烟落睁开眼却见他的眼睛也已睁开,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眸中蕴藏着熊熊怒火。
他在生气……
烟落如偷吃了东西的人一样,在他还没有爆发前急忙跳离他身边,又仗着他有伤在身,找了个他够不着揍她的地方坐了下来,与他四目相对,两厢无言。
天色渐晚,还是没有人来这个地方。
烟落自小便怕黑,又不知不觉的挪动身子,离他近了些。他休息半天已有了些力气,但似乎不习惯与人靠近的挪开了些许,她又往他身边挪了挪。他又往旁边挪了点儿。她再接再厉的又挪到他旁边坐下,在他还没来得及再次挪开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似乎听到了狼叫声,烟落颤颤的说了声:“我…我怕黑…”
身边的人顿了顿,终是没有再挪开身子。
困意袭来,体力不支的她渐渐撑不住了,睡梦中的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深怕他半夜突然离开…
第二日清早烟落醒的时候,他已醒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天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她的手仍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刚刚清醒,便听到他淡淡的嗓音:“天亮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烟落呆呆的应了声:“嗯!我知道呀!”
他冷冷的看了眼她依旧抓着他衣袖的手。
她这才明白他没说出来的那句是:“现在你可以松开我了…”
慌忙送松开他的手,抓了抓自己的乱糟糟的头,嘿嘿的傻笑。
他突然盯着烟落的头顶一动不动,他看得认真,她的心跳好像又乱了节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晨风吹来,带来些许凉意,烟落的耳朵却热得厉害,他的手缓缓伸到她头顶,拨弄一会儿,身高才及他胸口的烟落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一起一伏的胸膛,动也不敢动。
他的手从她头顶离开,她看见他的修长的食指与拇指间还夹着一条绿油油的小肥虫。
大脑难得的快速运转,立马反应过来他手中绿油油的小肥虫是从自己头上拿下来的,烟落一想到刚刚这条小肥虫就躺在自己头顶上,而她的手还差点碰到了它,一阵恶寒从脚底经过小腿、大腿直达头顶,全身汗毛咻的竖得直挺挺的。
她如离弦的箭一般,立马跳离那条小虫三丈远。
还没站稳又看到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在他那声“小心”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时,已经被树枝绊倒,摔了个狗.吃.屎。不!准确点说不是狗.吃.屎,是人.吃.屎,不知是什么动物在此地拉的便便刚好被她脸着地的碰到。
烟落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了他原本冰凉的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本来想要大哭,可在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时竟觉得这一跤摔的真值。
她想她一定是脑袋被摔坏了。
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原来那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甘愿做一个跳梁小丑,只为博得那人一笑。
当派出来寻烟落的人找到她们时,烟落刚在溪边洗完脸。
骆遥懒懒的靠在树边。
离开时,烟落才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做,蹬蹬蹬的跑到他面前问到:“我叫烟儿,你叫什么名字?”
“骆遥”简单干脆的两个字,却激起了烟落心中的千层浪。
烟落有个婢女叫铃铛,对大梁的青年才俊是如数家镇,骆遥便是天天挂在嘴边的第一才俊,骆庭骆大将军的小儿子。十三岁便跟着骆大将军出征立下赫赫战功的小将军。
早熟的铃铛在对他惊鸿一瞥后便一直念念不忘。天天念叨着骆遥怎样骆遥怎样,受铃铛影响,烟落也一直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小将军,铃铛心目中的英雄,不想今日见到了,却在他面前这般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