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关知行五岁起,齐玉龙就要求他每日卯时起床,开始一天的功课。头三年,每天除了识文断字,就是打坐修炼那套不知名的吐纳心法。到了第四年,又多了一门功课,修炼行龙诀。
今天凌晨,关知行一如过往的十年一般,卯时刚过就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后,就往外头走去。
此时已经入秋,太阳还懒懒的在那远山背后没有爬起。东方天际,透云而出的鱼肚白稍稍给了这天地一丝早的生气。
苏家堡开山而建,经过近两百年苏家的精心经营,整座鹤饶峰就只剩下小半个山顶在苏家堡后头苟延残喘,经过一番修造后,苏家人谓之回鹤台。穿过身旁齐膝高,刻有“回鹤”二字的石碑后,一条极陡峭的石阶几如垂挂而下。拾阶而上,未散的薄雾在山风的鼓荡下,在身旁放肆的翻滚着,如入云巅。
登上山顶,南江红石铺就的地板,苍山白玉雕就的栏杆,这里俨然成了一处观景台。关知行来到栏边,凭栏望去,北面的落凤城尽收眼底,若是到了夜间,万家灯火,想必一定很美。如果能从这里飞下去……关知行摇了摇头,把脑中杂想耍去,转身走了几步,用手随意的扫了扫地面后,朝东盘膝坐了下来。
天地万物,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独立存在的。万物皆有道,道无形,道常在,道之不明,谓之不清。
何谓道?道何寻?
自天图明世起,这一直是修道之人之所求。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要明道就必须开门去寻,而这门又如何去开?
万物生于天地,其自身就是无数道门。如人类而言,自出生伊始,天常开五门,视、闻、听、触、味。如眼所见,树随风摇是道,水往低流是道;如耳所闻,风过树响是道,流水淙淙亦是道。
道非一,道常存,道长存。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横岭侧峰,开的门不同,看的道自然也不同。
开门以见山,见山识高远。
寻道、识道,这就是修行。但人类身体太过脆弱,天开五门已是大多人的极限,所以人类要修行,就要先锻体以固身,开门以见道,炼神以养识,化神以归虚,融道以天合,天合以神圣。这六个阶段定义了人类修行的六个境界:洗髓、启灵、凝神、化虚、融道、神圣。
关知行入定没多久,一片黑暗席卷而来,当他醒过神来的时候,回鹤台、落凤城、苏家堡,甚至连太阳都消失无踪了。入眼所见,尽是黑暗,就连放在眼前的双手都看不见了。关知行大声的叫着:“有人吗?这是哪?”
接连叫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是从远方回荡而来的声音。
黑暗往往代表未知,未知则代表着恐惧。虽然不能看见,但是关知行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残留的一丝清醒,命令着他那看不见的身躯往前走去,但这里太暗太大了,他知道自己这样走下去最终只会画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地,如果能知道方向就好了。
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在前方黑暗的最深处似乎有一个光点闪过,但是再仔细看过去,却又是一片黑暗,似乎那什么也没有出现过。但关知行不得不往前走了去,因为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如果他想出去的话。
没走多远,关知行听了下来,他发现他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这让他想到了鬼,难道自己入了地狱,成了一个无形无态的阴灵了吗?想到此处关知行似乎要放弃了,不过少年的倔犟还是让他迈出了下一步。
关知行就这样走着,每走一段距离就如同先前那般大声叫道,但是回答他的依旧是那黑暗深处里传来的回音。
但是这里有回音,不代表这里有边界。之前他试过往回音的方向走去,但最后他放弃了。回音从四面传来,但他试过多个方向都未能达到那看不见的边界。
关知行越走越麻木,但是那个光点每次在他快放弃的时候就稍稍亮起而后又化作黑暗。
“喂!有人吗?”
“有鬼也行啊,回答一声啊……”
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关知行早已放弃了有人回应自己,但他还是这样叫着。因为他怕,他怕这片黑暗会让他忘了自己的存在,最后变成这黑暗的一部分。
不用吃不用睡,这里仿佛没有饥饿和困乏,这样关知行更加痛苦。没日没夜,只能机械的行走叫嚷。有一次他开始怀疑那个光点只是自己的幻觉,于是他开始闭上眼睛继续这已经机械性的行走,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发现那个光点。当他睁开眼睛再次忘词走下去的时候,没多久那个光点又再次出现了。虽然自己的位置已经偏离了许多,但是关知行并没有懊恼,反而有些开心,因为那个光点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这意味着自己或许能走出去。
或许,听起来是多么的不可靠,但在此时关知行的严重,这两个字却让他觉得人生是多么的美好!
光点依旧在前方或隐或现,少年确实渐渐高兴了起来。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他这个改变,那个光点亮的越频繁也越久了。
关知行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肆无忌惮的跑了起来,毫不惧怕前方那看不见的黑暗里有没有一堵墙会让他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累了就歇,歇够了又继续往前跑去。如此不知又过了多久,那个光点再次出现时,已经不再是在黑暗深处,而是突兀的出现在前方三丈远的地方。光点也不再是光点,此时已经如一户窗甚至一扇门一般。光门的的晕辉在黑暗中微微的闪烁着,如同一个眼睛静静的在那头望着着关知行,仿佛它已经在那等待了许久,如同万世宿缘一般。
奔跑中的关知行不顾已经喘不上来的气,张嘴笑了起来,那笑声是如此的不可一世!听起来是那样的狂放不羁!却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少年本该如此,谁人年少不轻狂?
黑暗中,那扇光户前,关知行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光明涌来,吞噬了少年的身影,轰的一声,光户瞬间炸开,以迅疾无比的速度蔓延开去,骤变光明!
关知行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伴随着那一声巨响,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轻了许多,仿佛挣开了束缚多年的枷锁。那是一种无以言比的自由,如同囚虎归山,搁鲨入海。
当关知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日头早已越过山峦,半悬空中。有些刺眼,关知行这样觉得,于是他抬手挡在眼前,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白了几分,他有些不解地把双手放在身前翻来转去地打量着。
“小关,开了几窍了?”
正当关知行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索。
关知行循声望去,苏文跟齐玉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身后,关知行满脸疑惑的说道:“文叔,你说的开窍是什么意思?”
昨夜在苏文在晚宴的时候跟关知行说不能再叫苏叔了,听起来太别扭,关知行便改口唤作文叔。听得关知行这话,苏文看了齐玉龙一眼,说道:“老齐,这?”
齐玉龙说道:“修行这事我打算让他一人自己摸索,所以我只是教了他心法,其他的事都没跟他讲过,没曾想他这么快就走到了这一步,幸好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苏文听后,已然明了,转头对关知行说道:“小关啊,简单来说,你刚才那是修行中最重要的一步,启灵开窍。人有实窍四百零九,虚窍无数,开窍多是指启灵时排除虚窍后,实窍开了多少。实窍开得越多,往后修行越容易。”
关知行听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概二百七十三个吧。”说完,有些不安的看着苏文与齐玉龙二人。
齐玉龙似乎没有听清,问道“你刚才说多少?”
关知行听得师父这样问,更加不安,声音也低了几分,说道:“二百七十三……”
听得关知行再次说出了这个数目,齐玉龙与苏文对视了一眼后,一个箭步来到关知行身前,右手搭在他的肩上,一股灵力缓缓探入关知行体内。
过了一会,苏文见齐玉龙放下了右手,问道:“老齐,怎么样?”
齐玉龙满脸正经的对着苏文说道:“不是二百七十三,而是二百七十七!”说完,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苏文开始看着齐玉龙上一刻还一脸正经,下一刻就笑开了花,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二百七十七,好苗子啊!”
关知行不太懂二百七十七代表了什么,但看着大笑不止的师父,终于放下那颗不安的心,同样咧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