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修道者,多修剑道,剑道又分术宗与气宗。
像吕清玄这般以身驭剑,以剑技分高下的是为术宗;气宗则是后来兴起的以神识精血养剑,御剑千里伤人的新兴流派。
气宗一派一出现便迅速在修行者中站稳了脚跟,术宗则越渐衰落。
气宗向来嘲笑术宗不懂进取,术宗则嘲笑气宗“好高骛远”忘了身周三尺地。
用术宗的话讲,修道修武修的是人体极限,兵器是人体的延伸,不是人体直接控制的剑又怎么能随心所欲?
吕清玄目光从那十道异彩流光上扫过,就算他在看不起飞剑师,但十位飞剑师一齐出手,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一剑荡开密集如雨的箭矢,没有理会其它方向的飞剑,吕清玄直接一跃而起往前掠去,那里有一把金色飞剑迎面而来。
金剑后面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一个青衣中年男子站在一棵树后,看着那直接一脚点过金色飞剑直飞而来的吕清玄,脸色微白,双手急掐剑决,金色飞剑在空中划了一个急圆后跟上了另外九把飞剑。
满地的落叶被吕清玄的剑气切开而后带起,还未落地,又被随之而来的十道飞剑的剑气切碎,无数粉末如同一条土龙跟随其后。
吕清玄仿佛没有察觉到紧紧跟随在身后森寒的杀意与刺骨的剑气,长剑所指,目光所及,是那一片最浓的黑暗。
嗤啦一声,长剑未到,那棵巨树直接被剑气破开,分成两半向旁边倒去,青衣剑师看着那逐渐放大的剑尖,瞳孔急剧收缩又再度放大,但他终究没有后退,而是转头看了一眼。
吕清玄速度极快,衣衫猎猎在风中作响,满头花白的头发在空中拉直如箭。
就在吕清玄的剑快刺到那青衣剑师的面门时,在那片黑夜中叮的响起了一声,就如同饭桌上的顽童在用筷子敲打碗边响起的声音一样。
这声音不大,似乎只比绣花针落地的声音大了三分,但却毫无道理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箭啸声、剑鸣声、弦颤声、山风划过山间声,仿佛都被这细微的声音击破碾碎,天地间只余这敲碗般的叮鸣。
吕清玄停在空中,未能再进一步,他伸手向后,五指微张,一个远行气盾在掌前生成,十把长剑骤缓,最后停滞不前。
在十把飞剑的剑光下,那片黑暗也亮了几分,一把暗淡无光却深邃无比的黑剑在这片变淡的黑暗中特别显眼。
一剑横如堤,不动如山,黑剑很钝,只有二尺来长,看起来更像是教书先生用了许久的教尺。
吕清玄轻咦了一声,看着这把剑眼光闪烁,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愠怒。
“司徒海?”
“是我。”
黑暗涌动,渐渐消失,重复那淡薄的夜色,一个黑衣散发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先前那声音沙哑的诡魅抬了抬手,飞剑悬而不动,弓弩崩而不发。
吕清玄从空中落下,但长剑依然指着前方,说道:“什么时候?”
司徒海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思索,又像是在逃避,随后才说道:“无涯山前一个月。”
吕清玄眼睛越发浑浊,说道:“为什么?”
司徒海摸了摸手中的黑剑,说道:“你还记得我刚从玄剑门出来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
吕清玄垂剑而立,不确定的说道:“为什么练剑?”
司徒海指肚滑过剑锋,如同抚过少女的肌肤,说道:“是的,当初我没有回答,现在我给你答案。”
“一剑一布衣,瘦马走天涯,听起来很不错是吧?这些说书先生早已说烂的调调应该是大多数少年少女的初衷吧。惩恶扬善,锄强扶弱,侠侣天涯,这些东西谁不想?但是我不同,我想,现实不给我想。”
“在我七岁那年,家乡开始闹旱灾、闹饥荒,贼老天四年没有下雨。小河断流,大河见底,曾经肥沃无比的土地龟裂如老树皮。”
“第一年还有些去年留下的粮食可以勉强撑过。到了第二年,余粮没了,整个郡的粮库也被搬空了,人性的丑恶再也没了束缚,烹人而食,卖子求粮,这些惨无人道的事天天发生。也是那一年,我父亲出去找吃的,再也没回来过,不知道是走了还被被人吃了。第四年,我母亲没能撑到那场贼老天施舍下来的雨,也没能撑到我找食物回来就饿死了。当时我就坐在我母亲身旁,捧着那跪地求来的丁点馊食,在心里默默的对着自己说,司徒海你要做人上人。”
“后来我入了玄剑门,我天赋又极好,没多久就成为了玄剑三雄,这样下去没多久我就能成为地位崇高的长老。但是没多久你们就找上了我,将还有着一腔热血的我糊得稀里糊涂的带进了这个狗屁天风会。”
“但是人终究会老的,没了那一腔热血我还拿什么支持我继续待在这个狗屁天风会?为了一个没有明天的信仰?为了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天风国?”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我祖上也没出过达官贵族、皇亲国戚,复不复国跟我有关系吗?皇帝轮流换,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过是换个年号而已!”
“难道为了那个空头的复国功臣?为了这个毫无希望的梦想?我怕啊!自从加入这个狗屁会以来,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就会射出一排箭雨,馒头才啃了一口还来得及咽下就要逃命。我怕死啊,你知道吗!”说到最后,司徒海表情变得越发狰狞可怕,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
吕清玄先前一直在默默的听着,如此又沉默了许久,对着司徒海又像是对着自己轻声道:“可是没了信仰理想,活着有意义吗?”
司徒海像个疯子般大笑了起来:“意义?命都没了谈什么意义?像你现在这样东躲西藏,到时候死在那个地方都没人知道,尸体被野狼啃得只剩骨架,这就是你的意义?”
吕清玄又沉默了许久,眼神渐黯又复明亮,说道:“花开花落复花开,落花尚且化泥护花,人为什么就不能呢?我们终究是天风人啊,血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