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上,万卷泉宗,各地江河湖海无不发源于此,唯数昆仑泉,琉璃水柱,仙气缭绕,被西王母揽了去酿酒,上古父神幺女,西王母这酿酒的本事倒是天地之间无人所及,多少仙人在这世间徘徊许久寻到昆仑虚来,都不为那食之可长生不老的蟠桃,而是冲着她琼浆玉液般的桃花酒酿。
瑶池水泛滥五色光华,池央一朵碧色青莲已然开了百年有余,聚天地光辉,汲日月精华,日益壮大,委实是要今日褪去这层束缚了。
轻风拂过,漾起瑶池千层波,碧空本是万里晴方,霎时间云雾交织,天地昏暗阴沉,如同铺上一层灰蒙的辽幕。
池央那多青莲,锦光荣绽,渐次闭合,池上飘着的千片桃花瓣涌起三尺高的浪来,凝结在空中,那青莲在层层桃红粉浪中伴着一阵星点闪烁的微芒沉下水去。
一切寂寥苍茫,静得了无生意。
只听水中一声闷雷清响,粉浪应声落下,瑶池彼时水雾缭绕,一位男子从那水中徐徐浮现,赤膊一身,肤如凝脂,恰似一朵出水芙蓉,些许湿润的墨色长发披散在后肩,婀娜多姿,仿若生来便是个美人。
他轻步踏上昆仑大地,随即,风云变幻,一切如故,余下水汽氤氲熏染着桃花芬芳之气,淡雅怡人。
男子信手拈来一身青衣粉袍,裹在身上,甚是妖娆,脚下的桃花瓣随他轻步踱去,微微在空中飘浮,在他脚上凝聚化作一双白靴。
届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昆仑大地放眼尽是落花遗红,尤为沁心。
几十里桃花,灼灼芳华,好似只为与那男子相衬。
“今日独好,不枉你出世,师父她老人家今日出关,特让我赐你一杯桃花醉,可还你一千年修为。”半空悠悠降下一朵祥云,五色光芒下,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缓步而来,丹眉凤眼,墨发薄唇,十分和煦,头上一顶五凤冠,凤尾如凭栏,在艳阳下金光熠熠,咄咄逼人。此人正是昆仑上仙,西王母座下,暮君尘。
青衣男子撩开遮挡视线的长发,一副姿貌,风华绝代,摄人心魄,又多几分清逸雅致,暗暗与那暮君尘有几分相似。世间美人无几,多女子,现在一男子身上淋漓尽致,多几分奇妙。
他望向暮君尘,玉齿轻叩:“你是何人?我,又是?”
暮君尘一刹那心里有些发疼,上一世,尽是苦了他,这一番轮回,也将尘事忘了个干干净净,他勉强施以一个笑容,向青衣男子走去,右手附上他眉心殷红如血的莲印,有些刺痛,“我姓暮,暮君尘,是昆仑的上仙,你么,重生于西王母的九天晋莲,生来仙胎,便以晋为姓,莲华为名吧。”
晋莲华嘴角一抹弧线勾起,“莲华?甚是顺耳。”
暮君尘忽然想起些什么,从怀中一掏,一杯琉璃酒盏盛着一杯粉色佳酿,液面还飘着一瓣桃花,“这是师父赐的桃花醉,喝了罢,喝罢,你还是上仙。”
晋莲华从他手中接过,一副无知小儿姿态,斟酌了半晌,遂一饮而尽,却不忘伸出粉舌将留在嘴角酒液舔了个干净,微微闭合的双眼,像是在品味,瑶池圣母酿的酒,凡人足够品味一生了。
暮君尘看着他一脸顽相,眼里几多宠溺。
“沙沙”,土里有些琐屑之声,咚咙一抹白烟乍现,窜出一个白发老翁,是桃翁。
桃翁原身是瑶池一株五百年的桃树,起初也不过青丘一株遗落的桃木,有幸被暮长断拾得,栽在瑶池旁,倚其灵气滋润,才得以长成桃树,修得仙身。
桃翁轻咳两声,略带沧桑的嗓音:“君尘上仙,长断上仙这一世倒是更出尘了。”
暮君尘托着下巴,微眯着眼望向晋莲华,“也是,更秀气了,桃翁,他这一世,唤作莲华,晋莲华。”
“啧,莲华,好名字。不过如今素烟还未醒来,怕是看见他现今的样子,徒增伤悲。”桃翁眉头轻皱,叹了口气,多几分悲凉。
暮君尘倒显得不屑一置,“徒增伤悲?这女人就是个祸害,难道长断有现今这个下场,还不是拜她所赐,依我看来,叫她去死都不过,我还留着她,已经是大慈大悲,她的心思,我不明白,总之,他们二人今世不得再有情缘。”
桃翁拂了两把白而长的胡子,眼珠子咕噜一转,“情缘乃是上天安排,岂是你轻易想断就能断的,他们注定两世情缘,改不了的。”
晋莲华转过身望着桃翁,满心疑惑,“素烟,我怎有些耳熟?长断又是?”
桃翁耐心地解释道:“长断,是你的前世,你与君尘本是兄弟,他叫暮君尘,你叫暮长断,而素烟,是你爱的女人。”
晋莲华有些糊涂,嘴里呢呢喃喃,“长断,我的前世,素烟,我前世所爱,那与我,却是没什么关系了。”
桃翁显得极为吃惊,暮长断上一世如此爱她,宁愿为她赴死,今生即便不记得,竟当作个过路人?
暮君尘脸上有些恍惚,长袖下的纤纤玉指抚上晋莲华的额头,替他束起一道七凤冠,凤尾如岚蝶,十分耀眼,“你与她,再无瓜葛,你不是暮长断,你是晋莲华,是七凤冠的上仙,而我,还是你的大哥,你记着这个便好。”
仙人以凤冠尾数来区分仙位阶品,九凤冠为至高仙品,仅次于天帝,普天之下,只有晋莲华上一世已达七尾,高上暮君尘两尾,他天生奇骨,仙道独树一帜,领悟得总比暮君尘多出几分,所以这修为也是了得。
晋莲华微微点头,似是应允,转身,向另一边背驰而去,柔步如风。
往事如烟,岁月几多蹉跎,这其中的沉淀,不是三言两语道得明白的,有些事,即便过去,但总有人记得,哪怕不被回忆,终究要被提起。
桃翁望着晋莲华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悄悄附上暮君尘的耳,“上仙,你若真想他二人分开,小仙倒有一计。”
暮君尘眼角微微颤动,“说。”
“上仙可知,青丘有只九尾狐,叫作浮生。”桃翁瞥了瞥四周道。
暮君尘点头,“九尾白狐浮生,青丘上神,怎么提起他来?”
桃翁使了个眼色,示意道;“九尾狐是上古一大神氏,大洪荒时期收尾的那几年,西王母去青丘祭拜父神,将他从青丘狐冢放了出来,理应于他有恩。”
暮君尘拂了拂袖子,“怎么,你别忘了,师父同为上古神氏,她去祭拜父神是应该,而放出浮生,更是理所应当,浮生莫不是因为父神死去,与其连结的神嫡令催发才被封禁了狐冢,西王母作为父神的幺女,浮生的二妹,放出自己的兄长,实属应该。”
桃翁眼里透着一丝狡黠,“那白狐却是个死古板,就是被他二妹放出来,他也依然当做是恩情,等着有求必应。”
暮君尘眉头轻皱,多少有些眉目,“你意下,是要假借师父的密令,让浮生替我们做事?”
桃翁点头如捣蒜,“正是,西王母说她不会插手此事,但没有限制我们。”
“你可曾想过后果?天帝的位子都是她让下的,她的能耐,你思量思量。得罪她,你想变回一根木头么?”
“浮生与西王母并不多来往,我们将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是被查处,我桃翁一人揽下就是,只是莲华前世于我有恩,不报难处世。”
“你可想好?责任你一人担,只为报恩,不计后果?”
“是,只为报恩,不计后果。”
“好!”
暮君尘一脸邪魅,心中暗道:锦素烟啊锦素烟,别怪我狠心,是你纠缠在先,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过,你和长断,不,莲华,便缘尽于此罢。长生不老?你消受不起!
瑶池中涟漪点点迟迟未散去,似是还在留恋晋莲华出水芙蓉的一幕,满池上的桃花漂浮,将天上那一轮艳阳影也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