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整个城东的人们大多昏昏睡去,但在秦府之中,厅堂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秦阙穿着一件绣着锦绣山河的紫袍,腰间挽条翡翠玉带,满面堆笑地坐在主座上,从上而下俯视着整个厅堂,不禁生出一股傲视睥睨之感。
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人,左边那人一身黑衣,阴沉的脸上现出秃鹫般得诡异神色,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似乎世上任何事情都不会打动他的心思。
右手那人则是极不安分,左腿搭在右腿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秦阙,头上偏红色的头发分外惹眼。看着秦阙满脸的得意的笑容,笑道:“秦门主初登大位,以后我凌家的生意还需要秦门主多多关照。”
沧桑的脸上立时敛去笑容,正色道:“凌门主所言差矣,秦阙只是秦家二爷,并不是门主。”说到这,又喜不自胜地笑道:“计划能够成功,多亏了凌门主鼎力相助,凌门主可以放心,城东的坊市完全对凌家开放。”
“哈哈!”凌傲天得意一笑,“秦二爷做事果然痛快,要是秦厉能有二爷半分能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只看二爷这善后的手段,就把秦厉高明得多。”
秦阙笑道:“现在秦家由秦阙做主,以后少不了与凌门主合作,希望凌门主多多扶持秦家与秦阙。”
“好说,好说。”
听着二人的寒暄,唐天扬不置一词,过了会儿,他面无表情地道:“秦二爷尚未兑现当初的承诺。”
轻轻拍一下脑袋,秦阙佯作自责道:“多亏唐门主提醒。请两位门主放心,秦阙绝不是食言之人,城东以北的地盘交由二位处置,至于三年前唐门主所送的城西北坊市,秦阙今日原物奉还。”
听完秦阙的话,唐天扬淡淡的点点头,阴冷的目光在秦阙脸上慢慢划过,喉头中轻轻嗯了一声,道:“这一次唐家举全族之力战斗,伤亡实在惨重,还望秦门主体谅一番。”
秦阙脸上挂着笑意,侧目向唐天扬看去,深邃的目光与后者触碰在一起,心中却闪过一丝冷冷的含义,两人对视了片刻,秦阙笑容更盛地道:“这是自然。两位门主都有所损失,秦阙自会拿出一笔钱来补偿两位,至于这笔钱怎么分配,就由两位自己来定吧,还恕秦阙难以抽身。”
唐天扬冷冷地看着秦阙,似乎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凌傲天,淡淡道:“凌门主击伤秦厉,自然由凌门主决定,唐某没有任何意见。”
看着凌傲天、唐天扬二人不再有疑问,秦阙突然现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询问般道:“今日出手引开秦晟的那位高手,是唐门主请来的么?这与我们最初的计划不符。”
闻言,唐天扬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诧异,阴冷的目光注视了秦阙好久,仿若要看清他心中真正所想般,淡淡地摇摇头,“恐怕是凌门主邀请而来。”
不等秦阙发问,凌傲天接口道:“他不是你们的人么?我一直以为是秦门主安排的,这么说,他不属于咱们三大家,那他会是谁呢?”
三人均疑惑地对视着,一时之间,谁也想不到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是谁。
渐渐睁开眼睛,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秦牧感到一阵炫目,慌忙躲避般闭上。过了一会儿,似乎适应了阳光的明亮,又尝试着睁开。
随着视野逐渐变得清晰,秦牧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小木屋中,屋内面积不大,除了自己所躺的木床再无其他摆设,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斜斜地投在秦牧身上。
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关心,秦牧默不作声地翻了个身,脸冲着阳光照不到的一侧,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木床边上,用手戳了戳秦牧的肩膀,道:“醒了就给我起来,难道你还想让我和爷爷养你一辈子么?”这声音童声清脆,宛若新燕鸣春,正是灵儿。
可是秦牧宛似没有听到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看都不看灵儿一眼。
看着秦牧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灵儿可爱的圆脸上现出一丝娇怒,提高声音道:“十二少,你还真把这里当成秦府了?我告诉你,这是我和爷爷的地方,为了让你睡在床上,我和爷爷已经三天靠着墙角睡觉了。”
秦牧仍是无动于衷。
晶莹的鼻头生气地皱了皱,灵儿气得小手叉在腰上,指着秦牧的脑袋骂道:“小鬼,给我起来。这里没有你睡觉的地方。”
出乎灵儿的意料,上次秦牧因为自己称他为小鬼而大为动怒,这一次,对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诸般未果,灵儿已经失去了同他说话的耐性,皓白的手臂伸出,抓着秦牧的衣服将其拉到床边,板正对方的肩膀后,赫然发现秦牧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然后有气无力地耷拉下脑袋。
“你给我起来。”灵儿扯着他使其坐起身来。
淡然无光的眼睛仿佛不会转动一般,生机全无地撇着灵儿,操着机械般的声音道:“你管我做什么?我是个灾星,只会给你带来不幸。”
仿佛听到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白皙的小脸上怔了怔,然后现出愤然的神色,杏目圆瞪,粉嫩的拳头举过头顶,作势就往秦牧脸上打去,但看到后者一副爱打不打的无赖样儿,娇哼一声,跑出屋外。
机械般扭了扭脖子,秦牧噗通一声落在床上,无所谓地闭上眼睛,面无表情,等着时间一点点逝去。
“你这个灾星。”
“你是秦家的不幸。”
“灾星……”
秦家人唾弃他的场面一幕一幕地在脑海中回放,秦牧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脑中如被抽干一般痛苦。
是,我是灾星。是我害了爷爷,是我害了父亲,是我害了秦家。是我,一切都是我……
时间慢慢流逝,五天过去了,秦牧躺在床上一动未动,每天早上,灵儿都会在他的床边放一个馒头,而现在,五个馒头依旧摆在灵儿最初所放的位置。最初的三天,灵儿骂过他,甚至动手打过他,但秦牧仍旧无动于衷,仿若对这个世界失望一般,到了后来,灵儿也只是习惯性地摆上馒头,不朝秦牧看一眼。
静静地躺在床上,秦牧将身子一蜷,别过头去,不去看那些光亮的地方,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
连日的家变,已将他的精神摧毁,爷爷的失踪,父亲的受伤,娘亲的死亡,亲人的唾弃,与其说他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不如说秦牧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秦牧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听到灵儿那满是惊异的说话声:“爷爷,我们今天就要走了?”
叶老人道:“在边城耽搁的时间够久了,也该离开了。”
“可是……”灵儿顿了下,“他……”
叶老人道:“他喜欢躺在床上,就让他在这里睡一辈子好了。”
灵儿似乎有些犹豫,隔了好久才道:“您不是说秦家十二少是难得一遇的少年英雄么?难道真的不管他了?”
叶老人淡淡道:“是我之前看走了眼,看错了人,没想到他是……”
这时,秦牧突然叫道:“没想到我是灾星,走,你们都走,都离我远远的。”语气中满是愤懑。
叶老人来到窗边,扭头看向秦牧,懒散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屑与嘲讽,“你错了,我没想到秦晟这样的绝代高手,竟然是一个有眼无珠、老眼昏花的人。他连璞玉与瓦砾都分不出来,你说我是不是瞎了眼,有这样的爷爷,难得有这样的孙子。”
听着叶老人的话,秦牧呆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色,紧紧地盯着叶老人,片刻之后,不以为意地转过头去。
“爷爷,您过去可是很推崇秦晟的。怎么今天这么看不起他?”灵儿问道。
“连孙子都教不好,武功再高有什么用?秦家都要亡了,自己玩失踪也就罢了,教出来的孙子只知道自怨自艾,难道天底下的好事都能让他秦家占了?家族出了大祸,一个话不见人,一个半人半鬼,倒真是一对爷孙。”说着话,叶老人狠狠地朝秦牧看上一眼。
“灵儿,我们走。继续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就是找到了秦晟,秦家照样家破人亡,不找了,他秦晟活也好死也好,与我何干?”
这时秦牧的身体似乎动了动。
叶老人转过身子,将一条黑色的蛇皮袋背在左肩,右手拉着灵儿,朝南走去。
刚走出几步,只听背后发出吱呀一声,接着传来一个恳求的语气,“求老先生告诉我爷爷的下落。”
叶老人宛若没有听到一般,脚下速度不减,携着灵儿继续向前。
失望的眼睛望着缓缓走远的二人,秦牧的嘴巴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话。叶老人的身影逐渐走远,在秦牧的视野中越来越小,眼神的失望不知何时变成渴望,甚至还有一丝盼望,嘴巴抽动了一下,秦牧突然一窜而出,疯狂着往叶老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