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似水,荆州万家墙外,掠过一道黑影。这黑影身法有如鬼魅,一闪而逝,饶是万家武林大家,门下弟子、奴仆无数,竟没一人发现院落中来了生人。
这人自然是常印了,大丈夫行于世,但求个念头通达、心中畅快,他一朝神功大成,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来找万圭报仇。
常印现在一身的武功,已是非同小可,与之前那个亚健康状态的颓废大学生,记忆力何止强了十倍?他当日里在万府迷路,今时却觉得脑子里记忆的路线无比清晰,三转两转,就来到了当初偷听的那间窗下。
常印一路走了过去,又蹲在那扇窗户之下,静悄悄地等着。他能辨人呼吸气血,自十丈外就知晓这屋里空无一人。想来也是了,当日戚芳与万圭并未成亲,男女有别,自然不可能同住,甚至连住在万家主人住的屋子都有碍斯文,这间屋子,必然是远离万氏父子居住的一间客房。此时两人成婚,少奶奶绝不可能再留在客房中了。
戚芳不在,万圭却并非不可能不来。这间屋子乃是万府主人住的屋子中,最靠西首的一间,再向西走,那可就是下人住的房间了。当然也不可能紧挨着就是当年给常印住的那马棚草房,一干重要下人,住的地方还是颇为华丽的。万圭何等样人,他会不来跟个小丫鬟偷腥?
常印等了约莫有三刻钟,按照现在钟点来说,快一个小时了。常印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愚蠢,万圭陷害自己那天,说是十日后跟戚芳成婚。自己入狱一个月罢了,算来才结婚区区二十天,哪有新婚燕尔,就跑来与他人有染的?
万圭今天又给了常印一个耳光。常印正站起来想走,心头一动,却感觉有人走来,一身的武功,还不算弱。常印心中一凛,运起身法向上一跃,跳到了回廊的梁上。那人由远及近走来,眼看得是长身潇洒,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却一身的淫邪之气,一眼就看出刚做了什么龌龊之事。常印从梁上看下去,登时乐了,这可不正是万圭?
常印自语道:“万圭你这狗贼,不想你当日给了我一巴掌,今天又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刚说没人新婚燕尔,就跑来偷腥,不料你还真干的出这事情,这岂不是无形打脸,啪啪作响?”
万圭不多时就走过了常印所在的房梁,看样子没想着停留,要赶回去睡觉。常印心道可不能让你跑了,他从梁上一跃而下,站在了万圭身前。
万圭吃了一惊,向后急退两步,双掌架在身前,喝道:“什么人!”
常印嘿嘿笑道:“万少爷,是我!
万圭哪认得他是谁!无名小卒,值得万圭记挂在心上?何况常印在狱中呆了一个月,脸上身上都是污垢滋泥,头发也从个短寸长得好似现如今的人一样长了,身上的衣服都成了布条,常印现如今照照镜子,自己也未必认得出自己来。
“臭要饭的,敢拦少爷的路,活的不耐烦了?快点给少爷滚蛋,要不然把你收监下狱,说你是造反的匪首,砍了你这颗狗头!”万圭看清了常印的相貌穿着,以为不知是何处来的乞丐,张口就骂。
乞丐半夜里上门,那也是有的。像万家这种大户人家,晚上门前廊下的灯都不熄,以显示灯火通明,是何等的有钱。万圭料想是这乞丐顺着灯火找来,不知从什么地方的狗洞钻了进来,打算讨口吃的。
“嘿嘿嘿,万圭,你对付人的手段,还真是单调啊,不换换花样,很容易让人腻的!”常印的冷笑像夜枭一般凄厉,听的万圭毛骨悚然,一阵冷风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万圭强压下心头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惧,咬着牙道:“猪狗一样的下贱东西,敢直呼少爷名姓,你好大的狗胆!”说罢一脚照着常印就踢过去。他口中说的凶恶,其实心中已经有些慌乱,对付个普通乞丐,这一脚竟然用尽了全身之力!看着常印应声而倒,万圭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痰,道:“狗东西,看你还敢装神弄鬼!”
万圭朝前又走了一段,听见有人说道:“万少爷,打了人就走,这可不好。你今天不给我拿个万八千两银子花差花差,我今天就讹上你了。”那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玩味,仿佛根本没把他万圭放在眼里。
万圭吓了一跳,险些叫出来,定了定神,发现常印不知何时又站在了自己面前,依旧是朝着自己冷笑,目光中全是蔑视。
“狗东西,一脚没踢死你,你不快滚,还敢跑来找死!”万圭一脚又把常印踢倒,跟着上去一阵拳打脚踢。他这下下了死手,处处照着要害大穴击打,把万震山教他的那一套骗人玩的武功,使了个淋漓尽致,就如同对待生死大敌一般。打了许久,万圭双目血红,气喘吁吁地,仍是怕眼前这乞丐不死,又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照着常印心脏狠刺一刀。
万圭其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如此大的恐惧,这恐惧转化成了愤怒,竟让他已经有些疯狂。他自己甚么都没察觉得出,只觉这肮脏的乞丐太过气人,才要狠狠教训他一顿。至于杀了个臭要饭的,对万府的少爷来说,那还叫个事情?明天叫下人抬出城扔在乱葬岗上,至于是被野狗吃了还是被什么人埋了,那都不关少爷的事。
万圭还是没察觉出,自己隐约根本不想在此停留半刻,尸体都要留待明天给下人处理,刀也没拔,就一路逃似的朝着自己的屋子奔去。
万圭没跑了几步,就听见身后那乞丐的声音又响起来,依旧是那么不屑一顾,“万少爷,别着急跑啊,杀了人要尽快处理,要不然官府找上来可不好。”
万圭只觉得那声音飘飘荡荡的,四处是回声,似乎不是人所发,他回头一看,身后什么也没有!却还有一个声音在飘着:“快处理尸体啊,处理尸体啊,处理尸体啊……”
万圭心中的恐惧终于爆发出来,他大声吼道:“你是谁!你给少爷出来!臭要饭的,少爷将你剥皮抽筋,诛灭九族!你滚出来!”万圭一面喊,手脚一面发疯似的扒拉,似乎要把常印从虚空里拽出来。
万圭歇斯底里地找了一会,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些许,口中呼呼地喘着粗气,自语道:“呼,其实只是夜风的声音吧!这世上哪里有鬼,要是个个都变鬼来报复,少爷早不知死了几回了!”
万圭越说越有底气,站起身来,哈哈笑道:“那些个贱民,活着的时候尚且被少爷随手打杀,死了又能干什么?我姓万的怕他个鸟!”他自我安慰有了些成效,转身就要继续往回走。不料一回头,身后正有一张满脸油泥、披头散发的脸!他一回头,脸几乎跟这张脏兮兮的脸贴在了一起!
“啊!”万圭心情刚刚略有平复,此时再被这一吓,反倒更是可怕。他心胆俱裂,口中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竟然已吓出了内伤!至于屎尿齐流之类,反而成了小节了。
万圭的武功虽然乱七八糟,可终究不至如此不堪。他之所以吓得口吐鲜血,那是常印暗中布下了神照经的暗劲,操控他气血,流动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倍不止。神照经连死人都能操控气血救活,自然也不用提操控气血让万圭身受内伤了。万圭心中本就有鬼,又被常印一吓,飞速流动的气血一下便冲破了血管喉头,喷了出来。
万圭吓破了胆子,一身的污血屎尿也不顾,跪在地上就不住地向常印磕头,口中不住道:“乞丐爷爷,乞丐爷爷,您大人有大量,您饶了小人一命。小人不知您是鬼神啊,您就当我姓万的是个屁,高抬贵手放了小人吧!小人为您当牛做马,四时上供,报答您的不杀之恩啊!”他一面哭喊,一面抹眼泪,手上沾着的污秽全都抹在脸上,也全然不在乎,只是一个劲磕头。
常印看了万圭这熊包模样,反倒兴趣索然。陷害的自己和狄云两人死去活来的恶首,竟然是个如此不堪之人,想想都觉得憋屈,杀他都觉得脏了手。常印心想,此时一刀杀了他,反倒是便宜了他,他一生作恶无数,只有一直这样惩罚着他,才算是应有之报。自己也不必去管他,反正日后他贪欲难遏,早晚在比现下还要凄惨的景况下死去。
“唉,人生啊,”常印摇摇头,满脸装哔道:“真是寂寞如雪。”常印这个哔装的,要是被他前世的好友看见了,必然会说,“我给你打82分,剩下的以666的形式给你。”
常印一纵身上了墙头,准备要走,却听身后一阵暗器破空之声,于是一个筋斗又从墙上翻了下来。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老者站在刚才回廊之处,口中喝道:“何方的高人朋友,到我万震山家里戏弄小孩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