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修自知身份低微,难与子衿相配,便发愤图强,每日勤奋涉险采药,再向各城售卖。不过两年,便富甲一方,在入山路口,建起了一座富丽庭院,假山亭台一应俱全。
鬼头山精怪喜好山中阴怨之气,少有出山,伯修府邸,便成了入山道人的上好去处。伯修好客,总是款待,竟传出了些许名气,鬼头山下伯修君,百里闻名。
伯修房里,一张精致木桌上有一口上锁的檀木箱,打开来,垫底绸缎上放着子衿的秋水玉笛。伯修每日抚笛寄相思,不知佳人安好否,不知佳人何时来,每日驻足远望,都失落而返。
秋意凉,伯修又拿着玉笛在亭中惆怅,忽被怪力一扯,笛子飞了出去。回头一看,一个岣嵝老者,一个彩衣少女。
如同初见时一般,不知言语,只是呆看。玉笛抓在老者手里,神情些许冷漠。
“谢公子两年前相救”,子衿行礼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伯修还礼。
两年前的山野村夫,而今一身讲究打扮,少女心中暗自有些惊诧,来路上听闻的伯修君,竟是当年相救的村夫。悄悄打量,不比福地的师兄师弟们逊色,心中又多出了一点欢喜。
老者咳嗽一声,转身出门,子衿脚下些许迟疑,跟了上去,走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伯修心花怒放。
见老者与子衿进了鬼头山历练,伯修赶紧召集乡邻前来帮忙,在路口忙活起来。
两年间伯修已计划妥当,子衿再来时,定要厚着颜面倾诉衷肠。
午后三刻,老者与子衿出山,行不远,见路两旁各色盆花,一片姹紫千红。周遭围拢着一两百村民,夹杂数个修道人,都是一脸喜色。见子衿过来,顿时人群躁动,欢呼嬉笑。
而后伯修被推出来,手捧红花,站在正诧异的子衿身前。
良久,伯修道:
“自两年前一睹姑娘芳容,便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忧思姑娘玉体安康,又恐此身不复再见。伯修自知难以高攀,两年来便识文断字,行商买卖。只盼有朝一日,能亲口向姑娘道出心意,无比唐突,姑娘海涵……”
伯修说罢,躬身行礼,捧出一小捆好看红花。
四周乡民拍手称赞,子衿更是羞得底下头去。
“贩夫走卒”,老者面有愠色,手一挥,伯修手中的花束便被隔空打落了。
四下顿时寂静下来,伯修虽不会仙法道术,可十里八乡,甚至附近各城中,也是被闺女们极为看好的,一番真情表白,竟如此尴尬。
“爷爷”,子衿嗔道,拉起老者走远了。
伯修不知所措,心中万般疼痛。
“五更时候,前方竹林与公子相见”,子衿的声音在伯修心中响起……
三更时,伯修便去往了竹林,等到天色发白,晨风吹拂。忽闻声响,扭头,子衿在身后几步外,秀美容颜更胜从前,身姿婀娜。那一双明眸看过来,似有情意,伯修心中悸动,又不知该作何言语了。
子衿微微一笑,横起秋水,神姿醉人,伯修心中城楼顷刻崩塌。
秋水一鸣,四下寂寂,晨风也止步停歇。
声声入耳,每一韵里都是掩藏着不敢明说的绵绵情意,日日思君不见君。
一曲罢,伯修已泪流满面,佳人竟有属意于自己,天大福气。
“公子,当真会识字了?”,子衿柔声问道。
“姑娘可唤我伯修,每日勤读,已识”
少女笑笑,夜色掩饰了脸上红霞。
“这里有一本药王古籍”,一本厚厚的古书落在伯修手中。
“若有朝一日,伯修君得药王威名,将这鬼头山更名为药王山。子衿便破了门规束缚,与公子再见,共鸣秋水玉笛”
子衿言罢,甚是羞怯,使出神行咒便没了踪影。
晨风又起,带来子衿随身香气,天将放亮,一如伯修心中柳暗花明。
“子衿,若我愚钝,十年未成,该如何是好?”,伯修喊道。
“那我等十年便是”,子衿的声音在心中温柔响起。
“若是二十年,三十年也未成就呢?”,伯修又喊道。这寻仙问道都讲资质,极少的有缘人才能修习一二。
“那我便等你一辈子!”
“诺!”
“诺……”
定情崖石台上的少女听得津津有味,地上卧着的胖虎也抬起头来细听。绿树怪走几步,身上枝叶哗哗轻响,似在吟唱往昔决绝誓言。
“后来呢,后来呢?伯修师父”,少女急急问道。
绿树怪背身继续讲述。
子衿走后,伯修便散尽家财,游历深山道观,探寻问道福地,四处拜师求学。五年后,又回到鬼头山历练,无数次命悬一线,死里逃生。又过五年,伯修已能调配出药方中少许灵药,用药与寻常精怪一争高下。
再过七八年光景,悟得古籍精髓,伯修神速问道,山中精怪,尽数臣服。鬼头山上有药圣伯修,声名远播。
“那子衿师娘为何不回来?”,少女问道。
“当年这鬼头上,有一千年藤怪,法力深厚,几近成妖,为师与之恶斗十年,方将其除去,鬼头山方才改名药王山”,绿树怪答道,当年霸气隐约流露。
“那子衿师娘可有回来?”
“你看石壁上定情崖三字,便是你师娘留下,彼时此处林间,她还搭起了一座小屋”,绿树怪侧身看向一出空地。
“师娘回来了?那我为何不曾相见?师父又为何每日上定情崖苦等?”,少女甚是费解。
“子衿回来时,我未见她,只在木屋门上留了一行字”
“什么字?”
“吾已问道,自当修仙,当日之誓,就此了断,子衿莫怪”
胖虎甩甩虎头,似听错了不敢相信。
“师父,你为了子衿师娘,千辛万苦数十年,为何她回来了,你却狠心独自修仙?”,少女愤愤道,有些埋怨绿树怪。
“与藤妖殊死相斗,最后我灭了它,它也让我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只能寄生于树上。一月中我仅有半刻神识清醒,每日凶残暴虐,捕杀精怪与历练道人……”
“当年立下情誓的伯修,已死去了”
绿树怪垂着树冠,山林中阴风扫过,好是凄凉。
少女心中悱恻,不忍再问,倒是那胖虎低吼一声,还要听个究竟。
“子衿见我字迹,便跃下这定情崖,神行远去了”
“此后四十三载,我每日来望,望远去之人”
“断肠离人不复归,望穿秋水,秋水笛却永生不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