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计天奇、何锭渊在内,一共五人围着一张方桌子。计天奇对面的就是刚才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另外两个人里,一个有些肥胖,穿着打扮也比较阔绰;另一位就显得削瘦许多,脸型是尖的,眼睛也是尖的,整个人连同体型像是锥子一样。
那锥子脸故意敲着桌子道:“刚才在赌场里都输光了,哪还有什么钱可赌?”
有些福态的胖子接话道:“没钱,我这先填补,身上这些东西,也能抵个几两银子。”
何锭渊立刻将话接了过来,笑道:“那好,大家把几个值钱的物件拿下来,我给拿去押些银子来赌,天奇,你身上的银子若不够,也拿点东西去抵。”
计天奇掏了掏锦囊,抓出一颗沉甸甸的银子,即使轻轻放在桌上,还是发出喀一声。那是一锭整整十两的银锭,还是上次宿冬尘与云清解救计天奇时赠与他的。
计天奇捏着那锭银,笑道:“一大颗十两银子,恐怕不好赌吧?”
一见到那枚银子,何锭渊眼里立刻现了光,乐道:“不怕,记在纸上,回头清算再去换零碎的银两就行了。”话虽如此说,何锭渊心里已暗暗决定要把这银两整个带走。
没多久的功夫,何锭渊已跟掌柜的要到纸笔,几个人脱下来的物件也拿到天元赌坊门口,找外头给人放贷的抵押了将近十两的碎银,掌柜包赢虽讲究赌桌上必须是银两银票,却不管赌坊门口放贷的其他人。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不肯抵押放款的赌坊,毕竟不给翻本机会的两清赌场,就跟不肯卖笑的苦脸婊姐一样,迟早是要关门大吉的。
虽然大部分的银钱都是那位胖子的,几个人一商议后却同意,由锥子般的瘦子来跟计天奇赌。何锭渊搬了张板凳坐在瘦子对面,兼顾着哄骗计天奇,又能给锥子打暗号。
计天奇虽然是跟瘦子赌,可机关巧妙全在小胡子的男人手上。但凡在赌场扑腾打滚过几年的人,必定都会收藏着几副赌具,再来就会收藏老千用的机关,比如灌铅骰一类等等,有些人收藏也不为了出千,就是拿来研究一番,往后见了别人赢得多,骰子拿在手里一掂,就知道真假。
那小胡子的眼神始终在瘦子与计天奇之间游移,抓个计天奇眨眼的空档,将手里的灌铅骰从桌下递给瘦子。这几人在赌场进出多次,默契已极佳,眨眼之间的功夫,瘦子已将灌铅骰抓在手中,计天奇即使耳清目明,也全未察觉。
瘦子笑了笑,道:“好久没赌了,先试个手感。”说着,伸手就去抓碗里的骰子,握在手中摇一摇,再扔回碗公里面,来回三次,三颗骰子已经全都被瘦子调了包。
何锭渊用手顶一顶计天奇的手臂,笑道:“天奇加油啊,赢了让我吃吃红。”
胖子呸了一声,笑骂道:“咱们是来向计公子沾沾喜气的,输了钱还算什么喜气。”
跟上次天元赌坊一样,头几回何锭渊都让计天奇小赢几场,等到计天奇赢出了胆气,注头开始加大,何锭渊对瘦子打个手势,瘦子点点头,丢骰子的动作立刻换了个样,开始猛杀计天奇。计天奇喊单,三颗骰子就开双,计天奇叫双,三颗骰子就滚出单来,如同存心跟他作对一样。
待计天奇输到三两银子,何锭渊开始唉声叹气起来,道:“这啥玩意儿,邪门的很,我就不信还赢不了了,天奇,押!非要把那三两给赢回来不可。”何锭渊演得逼真,另外三人几乎以为他是真的生气,其实他心里已眉开眼笑。
计天奇一直仔细观察着眼前四人的动静,唯独这个胖子始终乐呵呵的,另外两人脸上的表情一直在变化,除了赢钱时展露短暂的喜悦以外,似乎还小心翼翼的交换着信息。
计天奇转了转眼珠子,决定冒一冒险,道:“每次都是叔叔来丢骰子,好无聊啊,我也想丢。”
只见瘦子神情立刻慌了一下,马上又转为镇定,跟那位小胡子换了个眼色,随后笑道:“好啊,我也丢的有些累了,换换也好。”说着便将碗挪向计天奇,但是故意用了点巧劲,三颗骰子不偏不倚的沿着碗边滑了出去,骨碌碌掉在地上。
小胡子男人弯腰下去捡,再上来将骰子丢回碗里时,已经换回普通的骰子,计天奇要丢,就是一场公正的赌局。当然,这个局势不会维持太久的,只要计天奇开始回本,三人里其中一人便会要求换回来。
如此往复几次,计天奇摆在桌上的那锭十两银子,已经有泰半是何锭渊一伙人的了。计天奇即使对老千一类的诈术不熟,往复几次已将三人的手段看得清清楚楚,几次不经意的拿起瘦子掷骰时的骰子,感受到与自己拿时重量的不同,立刻明白机关是在骰子上,脑袋里就渐渐盘算起来。
不能直接揭露他们合谋出千,若是弄僵了打起来,计天奇占不了上风,必须让他们输得有口难言,狠狠吃一记哑巴亏。
当计天奇输到将近十两时,计天奇忽然道:“三颗骰子滚来滚去,看得眼睛好辛苦,不如只用一颗吧。”一语未毕,伸手就过去将瘦子碗里的两颗骰子拿起,续道:“反正单还是单,双还是双。”
这时再一看,小胡子脸上倒没有动静,但是瘦子的表情立刻抽了一下,脑门也开始出冷汗,他怕计天奇把骰子在手里攒久了,灌铅骰与一般骰子的重量便能感觉出来。但是何锭渊使了个眼色,又打手势示意他冷静,他才静下来。
轮到计天奇丢骰子时,小胡子依样画葫芦的把碗里的灌铅骰换成一般骰子,计天奇起初几次丢也像正常骰子一样,几回后,计天奇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立刻又收起笑容,他已掌握了灌铅骰的诀窍。
计天奇的手虽不巧,将一般骰子扣在手上,丢出灌铅骰的手法,那帮人即使三面盯着,也没有人察觉出来。所以轮到瘦子掷骰时,计天奇虽输,紧皱眉头的表情已缓解不少。
不知不觉间,计天奇那整颗锭银都输了去,何锭渊就装作生着气骂道:“你们这三个王八蛋,欺负咱家天奇不成?说是吃个红,怎么就把十两都赢了去!”
计天奇笑了笑,道:“没关系的,就是玩嘛。”一边说,一边又从锦囊中掏出两锭银子来,续道:“再来吧,赌吗?”
连同何锭渊四人在内,每个人眼睛都发了直,一桌摆着将近四十两的银子,只有在看别人赌的时候才能看见,如何能想到今天自己是局中人?何锭渊像是看到待宰的肥羊,不住地使眼色,要那三人同意。胖子只道是计天奇也犯了赌虫们想“翻本”的赌瘾,这在赌场并不少见,所以也点头同意。
计天奇见他们都算同意了,便道:“十两就玩了这么久,多没意思,不如一局玩个大的,一次押二十两。”计天奇嘴角闪过深沉一笑,道:“这次就让我来掷骰吧。”
四人的身子立刻都为之一震,交给计天奇来掷骰的话,就是一场真正的赌博。赢了,净赚三十两白银,输了,四人身上的抵押可就付之流水。这时候四人都拿不定主意,互相用眼神在张望。
何锭渊思索片刻,一拍桌子喊道:“对!跟他们拼了!把输掉的银子赚回来。”边说,边给那三人打眼色,就是要放开手赌一把。
那三人见何锭渊都如此说,也就都有些心虚地同意了。那小胡子思虑较为周密,道:“那么,计公子旁边的那两个骰子,就先收起来吧。”此话刚出,小胡子伸手就将那俩骰子抓来,收回口袋之中。
计天奇不动声色地道:“嗯,那我们把银子都放在一起吧。”
瘦子与计天奇两人都把身旁的银子推到一起,在这破摊子下的破破烂烂的桌上,四十两显得相当有分量。
计天奇道:“玩个有趣的玩法吧,我们每个人都喊个点数,谁要是喊中了,就把桌上的银子全拿走,如何?”
四人一听之下大喜,谁也没有注意到计天奇话语中透露出的神气,已不是刚来的时候傻愣愣的模样,但是赌欲熏心,赢面又如此大,四人立刻点头称善。小胡子终究是相对冷静的人,确确实实的拿起碗里那颗骰子检查了一遍,的确是一般的骰子,才放回碗里。
何锭渊连眉毛都是笑的,首先道:“我押三点。”
胖子兴奋之下,气息已开始喘了起来,道:“那我五点。”
瘦子喜滋滋地道:“我六点。”
小胡子伸手拈了拈须,道:“我四点。”
计天奇抓起碗里的骰子,轻轻一丢,道:“我一点。”
那颗骰子抛到碗里时,敲着海公碗的碗壁叮当作响,接着在碗中央骨碌碌打转。四人的眼睛都如同要掉出来似的,恨不得骰子停下来时自己爆出那一声欢呼。就算最大赢家不是自己,净赚的三十两分一杯羹也是美好的。
没多久,骰子停了下来,四人都愣住了,斗大的一点朝着碗口向上躺着,四十两银子归计天奇所有。何锭渊、瘦子、胖子、小胡子四人面面相觑,眼神都是又惊又奇,仿佛老天爷真的在帮计天奇似的。
他们不知道,计天奇在走到小酒铺之前,已到天元赌坊要了一颗骰子,始终放在怀里,在这最后一局时,计天奇抓走的两颗灌铅骰是故意放在桌上,一颗早就掉包成了一般的骰子。小胡子心切,没有多加检查就收了起来。计天奇再将碗中的骰子换成灌铅骰,押在最小的一点,自然随心所欲。
计天奇刻意笑得很灿烂,在四人还在出神发愣时,将四十两都收了起来,装傻地笑道:“好棒啊,赢了这么多钱,真好,能买好多零嘴呢!”忽然间,计天奇脸上的笑容,变得说不出的阴沉,道:“我最近的运气似乎都是这样,越到后头手气越好。”
说着,计天奇伸手就拿起碗公里的骰子,一边丢出边道:“三点。”骰子在碗里撞了几下,停住,果真是三点。计天奇再拿,再丢,道:“六点。”又是六点。“一点。”又是一点,三呼三中。
这时候四人明白过来了,碗里那颗是灌铅骰,但计天奇是何时发现的呢?他又是何时调的包?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将灌铅骰使得得心应手?这些问题他们都已无法问,计天奇已走了。
胖子立刻就急了,道:“你不是说他傻吗?他傻在哪里?你倒是说啊!”
何锭渊一脸无辜,毕竟自己也是受害者,哀叫道:“见了鬼了!这傻子哪里学来这些门道?不可能的呀!”
小胡子也拍桌骂道:“你这狗东西,是不是见他开窍了,跟他合伙起来涮咱们?”
胖子一听这话觉得有理,伸手就掐住何锭渊的领子,吼道:“我抵押的东西怎么办?那十两的赌本里至少有七两是我的,你给我吐出来!”
何锭渊要想解释,那三人却不听了,三双拳头六条腿,都往何锭渊的脸上、胸口、腹部招呼。何锭渊倒在地上直打滚,板凳也扑烂了两张,却没有人出来管这事。赌场前打架,自是稀松平常的事。
四十两可真不轻,计天奇的锦囊沉甸甸的,心却轻飘飘的。他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笑意,长长吁出积累已久的恶气。如果世上真有报应,透过自己的手来完成的,会不会是最痛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