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的白色玫瑰，小别重逢的甜蜜夜晚。望着他的侧脸，她舍不得闭上眼睛。
有很多个晚上，她醒来就睡不着了。也就是这样痴痴地看着他。有时候他会打呼噜，她也觉得很动听。有时候他会说梦话，知道自己在他的梦里，她的幸福无法形容。有时候他会突然翻过身来对着她，她怕被他看到自己忘情的样子就马上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动静，她又继续看他。
有很多个她先醒来的清晨，她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想到他起床后又要开始一天的工作，只是心疼他早出晚归那么辛苦，却不曾因为自己的孤单而抱怨。她会在不得不叫醒他的时候才叫醒他，用她的拥抱。可是他一醒来就抱住她不放，总要再粘一会儿才肯起床。休息的日子他们可以看着对方不说话，就像圣诞节时躺在圣诞树下的地毯上一样，可以对看很久，很久，也不厌倦。
现在，她就这样看着熟睡的他。
要几世才可以修来的缘分，他现在就躺在她的身边。从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安静地盛开在她心目中的阳光下。从他消失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无法回到无牵无挂的平静中去。
为他的痴情而感动，为他的多情而难过。被他的冲动伤害，被他的温柔打动。
直到他不再留恋花丛，他收起翅膀停留在她的身旁，就像童话里的王子。直到他们找到彼此，她再也不是沧海中的泡沫，而是他心爱的小美人鱼。
“你好啊，我是艾琳，你应该知道我吧？”
“我女朋友感冒了，喉咙痛。”
——这一幕，她始终无法忘记。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介绍自己，第一次说，“我女朋友”。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的“朋友”，第一次害怕，别人对自己说话。
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人，总不能一辈子隐瞒下去……
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二十五岁这个年龄，说小也不小了，你也应该谈谈恋爱了……”
——她知道妈妈的话里，重点不是“谈恋爱”，而是结婚。
她正谈着恋爱，却不敢想更多。这样的恋爱，甚至不能“谈”，只能听。这样的相处，如何能度过今后漫长的岁月，如何经得起旁人的目光。
更何况，他是谢阳。
可以相爱，已是荣幸之至。能不能相守，她真的不敢想。
过一天算一天？从第一天“在一起”，这就是她的决定。
他们的距离，不过是两个枕头之间。最亲密，所以最容易伤害。
他们的距离，一个在天空，一个在深海。明明那么遥远，却被安排了一场遇见。
和妈妈告别后，父女俩一起走了一段路。
“爸爸，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聚少离多，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日子她早已经习惯。
“秋天吧……”
可是现在，连春天都还没还有来到。
“……”
她不知道该说“一路顺风”还是“早点回来”。“爸爸”和“妈妈”，越来越像两个代名字，而少了应该有的感觉。
“……小爱，你妈妈说的没错，是我不负责任，没有照顾好你。”
“……”
她也曾难过，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要”她了。
“……在外面的时候，想家的时候，我可以想象到的还是我们以前的家。那时候你还小，我和你妈妈还都年轻。我们常常带你去公园玩，大家都说你可爱……从小你就喜欢唱歌，又唱又跳表演给邻居看……我真的很为我的女儿感到骄傲……”
林小爱不知不觉掉下眼泪的时候，爸爸的声音也哽咽了。
接下来发生的，是命运的转折。越不想提起，越不会忘记。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可我保护不了你，不能代替你受苦……我只能想办法去赚很多钱，以为这样就可以找到希望……”
时间过去越久，希望就越渺茫。
“直到这次见到你听到你妈妈说的事情，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女儿已经二十五岁了……”
爸爸含着泪水的眼睛里，仿佛看到的还是那个在公园里玩耍，唱唱跳跳的小女孩。
“我不是一个好爸爸，我选择逃避选择离开是因为不敢面对你，不忍心看你那个样子……”
她现在，还是那个样子。
只是她长大了，他不怕对她承认自己的脆弱。
“爸爸……”她动了动嘴唇。
这个十六岁之后再也不能喊出来的词语。
爸爸点着头，眼泪掉在他已经看得出明显皱纹的脸上。如果说在他眼里女儿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那么他在女儿眼里就好像一夜之间变老了。
她的孤单，是因为没有家人朋友的陪伴。爸爸的孤单，是因为自己选择离开家人朋友去流浪。
是多么沉重的压力，让他宁愿孤单。
“小爱”，爸爸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存折。
这是卸下压力的唯一方法，多年来，他一直都这么做。
从零用钱，到生活费，到补偿——她都默默接受父母的帮助。
从十六岁，到十八岁，到二十二岁——她都不用担心物质方面的生活。
可是现在，她不想再伸手了。
她摇摇头。
“你们给我的钱，我都用不完……”
她微笑着。
“爸爸你放心吧，我一直都很好。”
她点点头。
“一路顺风。”
这是一个她曾经有过的念头——因为我不能说话，所以拆散了爸爸妈妈，赶走了爸爸。
当她终于看得开，终于变得坚强，终于可以独立，今晚的重逢却又让她想起了这个念头。
这是一个她不曾有过的想法——也许，我就应该孤单。
当她在夜深人静时看着身边的人，她深爱的他，她所有记忆力最深刻的一段，她怎么会这么想？
小美人鱼想做回泡沫，只因太爱王子，不知所措。
如果现实中的破碎可以在梦里团圆，哪怕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也足够安慰。
……
那是儿时常常去的公园。
“小爱！”
年轻的妈妈向她招招手。
夹满了色拉的面包，这是她儿时最喜欢的味道。
“玩累了吧，快喝口水！”
年轻的爸爸递来一个水壶。
某年儿童节的礼物，这是她儿时最喜欢的粉色小杯子。
而她，是二十五岁的她。
“小爱，你和谢阳怎么样了？”
妈妈问她。
妈妈怎么知道谢阳？
“小爱，我们下个月去欧洲，叫你男朋友一起吧！”
爸爸笑道。
有男朋友参加的家庭旅行？
“小爱……”
爸爸和妈妈，问长问短。
她想回答。
“爸爸……”她动了动嘴唇。
“什么？你说什么？”
“妈妈……”她“喊”了一声。
“怎么听不见你的话啊……”
“小爱！”“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爸爸和妈妈，突然变得惊慌的脸色。
……
“小爱……”
他看到了，她紧紧皱着的眉头。
“爸爸”，“妈妈”。
他看到了，她想“说话”。
“小爱，小爱……”
他吵醒了，她那个又破碎了一次了梦。
“谢阳……”
她第一次对着他喊他的名字。
虽然，没有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