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市玄冥区的早甸街道，是玄冥区的救济专业户街道。总共三条街，住着人不多，却全都是贫困户。在这个无尽的黑夜里，十几辆警车打破了宁静的“难民营”。
“师父，你确定那个哑巴是杀人犯？”
被叫师父的是三十出头的高个男人，玄冥区警察队楚队长。他看了看仍在反抗逮捕的瘦弱哑巴慕老三，摇了摇头：“作案证据都找到了，指纹也在。杀人动机也有。到公安局再说吧。”
“可是，”
年轻的警察看了眼抱着小女孩，只有7岁。头部受到重击，到现在仍旧昏迷的，慕老三唯一的女儿慕萱草，心有不忍：“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女儿都要杀？还好我们来的及时。”
“别废话了，你先送她去医院。醒了打电话给我们。”
“是！”
楚队长离开前看着那个残破不堪的慕家小屋皱眉，捡破烂为生的慕老三，老婆阿春是出了名的赌鬼，从来不回家。也不管孩子。每个月靠政府救济为生。从去年开始，整条早甸街道的救济费都被高官吞了，发放不了，慕老三家最穷，也最先撑不住。他几次向政府求救不行，便在政府办公室杀了那个当官的高主任。杀人用的工具是一把水果刀，有人证实说慕老三有精神病史，错手杀了人。酿成大祸。
可是抓他的时候，那个好赌成性的老婆没有回来。家里只有一个已经头破血流的小女孩躺在慕老三的怀里，他啊啊叫着，指着自己的闺女，似乎是在向他们求救。布上写着几个字，他说自己发疯了，要杀自己的女儿，求他们赶快杀了他……
世界上真会有这样的疯子吗？不惜杀自己的骨肉？
“小张，这事有蹊跷。你把慕老三看牢了，等我回来处理。”
“是！师父。您明天休息啊？”
开车回去的楚金国无奈的点头，眼里满是宠溺
“没办法，老婆生日！”
“呦，嫂子冬天生日啊。那你要赶快回去。”
“倒不是她，是夏麦那小子。非要让我带他去玩什么真人cs。大冬天的，也就我老婆惯着。”
二
“谁给慕老三下的安乐死命令！”
“师父，师父！消消气！”
楚金国气的当场将桌上的紫砂壶茶杯摔碎，整个玄冥区公安局都没人敢吭一声。小心翼翼的在各自岗位上。楼上的人发火大家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上面的上面决定的事情，谁敢先报给楚队长。
“我就休息一天，慕老三就死了。这事谁决定的？”
“是……是局长！”
“他人呢？”
“在市里开会，还没回来……”
小张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清楚。这摆明是躲着楚队长。他在警局呆了快五年，形形色色也见过不少。有猫腻也不敢乱说，楚队长不仅是他师父，也最正直。沙子融不进他的眼，只好半哄半劝
“师父，这起杀人案引起这么大的社会舆论，上面都有压力。能最快解决最好。顺着线索慕老三也是认罪的。您可以调监控看，没有严刑逼问。”
楚金国没有说一句话，他看着小张，那种肃穆让人胆寒。小张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下去
“我们去抓人，整个早甸街道都在宣扬，慕老三发神经，连自己的女儿都杀。人现在还躺在医院没醒……”
“你也知道他女儿还没醒。怎么能把她的亲生父亲！竟然让他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就判刑了！。要是被我查出来，谁在中间做手脚，我楚金国一定不放过他！”
楚金国握拳，长期破案侦案练就了他强烈的第六感。他的大脑在告诉自己，这件事太巧合也太无情了。背后似乎有张网，赶着他们做了一系列决定。受害者到底是谁，谁又是始作俑者。他一定要查清楚！
“叮铃铃，叮铃铃。”
小张见楚队长还在气头，便上前接了座机电话。他睁大眼睛，抬头看向楚队长，着急的说道：“那孩子醒了！”
楚金国听到，快步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出办公室。小张紧随其后。
三
“我爸爸呢？”
南市中心医院住院部，7岁的萱草头上包着纱布，正做床沿。听小张用最委婉的方式，告诉她事情的经过。楚金国站在一旁，此时才认真的打量着萱草，因为家境的原因。她身上似乎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牛仔裤很长很旧，还卷了好几道才不至于走路绊倒。外套是深灰色珊瑚绒，袖口有几处似老鼠咬的破洞，里面的毛衣领口也也是破的。看来像是慕老三捡来的衣服，或者邻居施舍的大人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是还算干净，女孩子除了有些瘦小，其他都算健康，不聋不哑。眉目很清秀，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如果换一身新衣服，一定很像洋娃娃。
护士说她从醒来就没有闹腾，仿佛是被吓到了。话很少，总是哭着喊爸爸。护士们对她的评价，就是乖巧懂事。杀人犯慕老三能有这样的女儿，真是挺奇怪的。
“骗子！”
楚金国一惊，看向小女孩。此时的她听完小张说的之后，情绪突然很激动。她跳下病床，向前一步，几近呐喊
“我爸爸怎么可能会杀我？叔叔，你有小孩吗？你会杀你的小孩吗？”
小张被她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吓到，但仍旧稳住表情，继续说道：“你还小，你父亲有精神病史。发病失常，做了什么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就你们两个人在家里，你有证据证明你的伤不是你父亲所为，况且他都承认了！”
萱草愤然的拽住小张的袖子，狠狠的拽着。忍住伤口撕裂的疼痛，眼泪像是泉涌一样收不住
“他承认什么了？杀我还是杀别人？我和爸爸一起生活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犯病。谁说他有病的？邻居吗？我们家穷，很多小孩会欺负我。爸爸为了不让我受欺负，就跟人笔画，高声啊啊的喊着。把人吓跑。可是他不会说话，只能这样的。那不是疯子，他只是在保护我！”
“小姑娘，我真的没有骗你。害你受伤，还有杀人他都亲口承认了。他为了求我们救你，在一块破布上用血写了作案经过，还因为发病伤了你。求我们救治……”
“咚”的一声，萱草跪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犹如夜幕般漆黑般没有光芒。泪水从失神的眸子流下，数不清有多少。一颗一颗戳痛楚金国的眼睛和心。
“我爸爸，在破布上写了一切都是他做的？他承认有病？呵呵，呵呵呵。你们都不知道吗？我爸，早甸街收破烂为家的慕老三，他不识字的。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萱草看着离他最近的楚金国，他肩上的勋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在萱草看来好刺眼：“叔叔，你们这么判案，会有报应的。”
四
“楚金国，你给我回局里！慕老三案子已经结了，谁都不准再查！”
“局长，慕老三的女儿已经醒了，提供了线索，她父亲不识字！我要验那血书上的指纹。慕老三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你还要我说几次！上头要的是结案！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人都死了，你还查什么！再敢带着小张私自出去查案，我就撤你的职！”
楚金国皱眉，直接挂了电话扔给副驾驶座上的徒弟
“再有领导电话，一律挂了！”
“……是”
小张抚了抚额头的冷汗，默默的将手机收好。说实话，要是以往，他肯定拦着，可是这次事情太过分了，那孩子一针见血，现在连他看到慕老三的女儿，都觉得心中有愧，更别说师父楚金国了。
“如果不是慕老三干的，你说早甸街道的杀人案。会是谁做的？”
楚金国一边叼着一根黄山牌香烟，一边开始分析案情。丝毫没有受电话影响。
车内烟雾缭绕，案情正在抽丝剥茧。楚金国将车开到慕老三家停下，在附近买了些水果，敲了敲锈迹斑斑的铁门。
良久，才听到萱草警惕的声音
“谁？”
“是我，帮你爸爸查案的人。”
铁门慢慢打开，楚金国看到跟自己儿子差不多的萱草，仍旧是那套破旧的灰色外套加牛仔裤。只是马尾辫上扎了根黄色的线头，看来慕老三的丧事已经办过了。
“你母亲呢？”
萱草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表情。连声音都不出喜怒，仿佛像一个只会发声的机器
“不知道。”
小张悄悄在楚金国耳边，说道：“八成赌钱去了。我听说慕老三葬礼，她妈都没来。”
“杀人犯找到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不跟大家说，我爸爸是冤枉的？”
楚金国语塞，看着受到很大伤害的萱草，一时接不上话。小张在一旁，赶忙蹲下来，与萱草平视。似乎那样才能心里好受些
“我们也只是猜测，就算你爸爸不会写字。可是杀人的那把水果刀是在你家找到的，而且上面还有你爸的指纹，还有杀人动机，你爸都有。”
“叔叔，我不懂你说的那些。我只知道，我被人打晕了。在医院睡了两天，我爸就去世了。我爸胆子小，他连老鼠都怕。他不会杀人的。”
“这……”
“最近这里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过？”
楚金国打断他们的谈话，看着院子里居然摆了两个新鲜的果篮，问道：“这是谁送的？”
萱草看了一眼，回答：“街道的。估计是怕我饿死……”
“早甸街道委员会？来的什么人？”
“一男一女。给我送了吃的，还有一些钱。我没动，塞在果篮里了。还问我，你们有没有过来查案……”
楚金国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低头，看着萱草：“为什么不吃他们送来的？”
萱草低下头，声音里有着她不该有的悲凉：“我爸在的时候，不救。我爸死了才知道可怜我，我不傻。饿不死。”
楚金国叹气，第一次蹲下来，看着萱草那双眼睛：“你一个人生活不是办法，后面有什么打算？”
萱草抿了抿唇角，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铁门再次被打开，小张闻到一股怪异的廉价香水味，赶忙捂着嘴。看着一个中年女人走进来，正是萱草的母亲，慕老三的老婆阿春
“呦，我家挺热闹的啊。草儿，来的什么人啊？”
“妈。”
啊春看着穿便装的楚金国，没认出来他们是警察。看到院子里居然有果篮，马上走上前，拆开包装，直接拿了个红通通的苹果出来吃。连洗都不洗，小张看到一阵反胃。
“草儿，这些吃的是谁送的？他们吗？哎呀，真是好心人啊。谢谢了。以后常来”
“妈，你回来了。就给爸上柱香吧。”
萱草眼睛有泪，她走上前，抱着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能得到母亲的温暖。却依旧冰凉
阿春狠狠推开她，她头上的伤还没好全。跌坐在地上，好久都没能坐起来。
“别提那个扫把星。想想就觉得我命苦。这么年轻守了寡，以后还怎么办？草儿，你我是养不起了。我已经安排好你的出路了！”
阿春说出路的时候，眼里闪过贼光。萱草没来由的身体颤抖。她不安的神情，楚金国看在眼里。他忍不住走上前，拽住她问道：“你要把她安排到哪里去？”
阿春被楚金国的大力吓了一跳，有些怕他。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道：“没有安排什么呀。大哥，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养不起。他舅舅能养得起啊。”
“舅舅？”
萱草蒙了，她什么时候冒出来个舅舅？
“我都安排好了。你舅舅在海市工作，因为他看不惯我下嫁了个哑巴丈夫，所以生气不来往。但是这次事情出这么大，他也不忍心不是。早早的联系我了，要接草儿去抚养呢。多好的事啊！”
五
“师父，我们要守到什么时候？”
从萱草家出来，小张就和楚金国两人在车里没出来。就这么看着慕老三家，从天亮到天黑。
“你信阿春说的，给萱草安排的好事吗？”
小张仔细想了想，又回忆起萱草当时安静的表情，她脸上甚至连一点惊喜都没有。也没有质疑。
“谁知道呢？不过血浓于水，总不至于要害自己女儿吧？”
楚金国翻了翻衣服口袋，发现烟都抽完了。只好去翻小张的包
“师父，我不抽烟的。你忘了？”
楚金国翻了翻白眼，从兜里拿了零钱，直接塞给他
“下车帮我买一包去。”
“好好好”
小张说完立马下车，左右看看。终于发现前面路口有个小的烟酒店。
“老板，来包黄山。”
“好咧。”
小店虽然僻静，烟酒卖的种类倒是不少。小张四处张望着，等着老板拆条整盒的。却注意到侧边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很像慕老三的老婆，阿春。
“放心，小丫头见我回来。似乎安心不少，早早的就睡了。一会你们就可以把她带走。卖个好价钱。”
另一个男声笑了一下，语气猥琐：“放心，钱少不了你的。这孩子卖了不亏。光肾脏卖卖就跟你发家致富了！”
“砰”的一声，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张破门而入，直接一个擒拿就将人按在桌子上。阿春吓得赶忙从后门逃出去，小张赶忙给楚金国打电话，让他保护萱草。
夜还是无尽的黑，尤其是冬夜，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萱草蹲坐在门口，两只眼睛空洞洞的，耳朵里传来里面的说话声。
“什么狗屁舅舅，那人在公安局都有案底。是个十足的人贩子。还涉嫌过倒卖器官。这下直接够抓进去坐牢了。师父，我们一个都别放过。阿春通缉令我已经发出去了，我看她能逃多远！”
小张没想到自己买包烟，居然逮到了个惯犯。一边庆幸自己伸张了正义，一边又提小萱草不值。
“师父，你说这孩子怎么摊上这么个父母？父亲是拾破烂的哑巴，有精神病史，还有可能打伤了自己女儿。母亲是个赌鬼，还串通人贩子卖女儿。太不可思议了。社会上还有这么样的人渣吗？萱草是不是他们从哪里捡来的？或者是骗来的？”
楚金国摆摆手，示意小张不要说。萱草被带出去录口供了，指不定一会回来。
“你帮我打申请，我要安排这孩子在附近的孤儿院。还有慕老三杀人案，我要写报告到省局，申请重新受理这事。”
小张点点头：“我马上去办。”
楚金国半夜才回到家，一般这时候家人都已经入睡。他小心翼翼的走到玄关，却发现客厅的灯亮着。
“爸爸！”
“楚夏麦！”
7岁的楚夏麦稍息立正，向楚金国摆出了军人敬礼的姿势。然后在竖起食指挡在嘴唇前
“嘘，妈妈睡着了。”
“臭小子，你怎么还不睡？”
夏麦瞪大他的单眼皮，脸蛋红红的，满是委屈，朝楚金国挥拳：“你答应每周陪我去打cs真人的，撒谎精。”
楚金国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
“妈妈怎么没有打电话提醒我？”
“是我不让的，你是去抓坏人。我不能不懂事。”
“哈哈哈，不错，像个男子汉。”
夏麦就喜欢他爸爸夸他，拿着他的警帽，骄傲的扣在头上
“那当然，将来我要做警察老大。抓坏人。”
他天真烂漫又认真可爱的样子，让楚金国觉得很满足。脑海里不禁想到同样是7岁的慕老三的女儿萱草，这段时间对那个孩子来说，能撑住，就已经是了不起了。
可是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母亲的预谋，她已经感觉到了吗？还是慕老三死后，已经心如死灰……
“爸爸，你想什么呢？累了吗？”
楚夏麦看着楚金国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让他父亲这么伤神。
“没事，早点休息吧。冬天结束，你就开学了。记得把寒假作业都做完喽。”
“好，不过爸爸。下次开家长会你一定要来哦。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同学，告诉他们，我的爸爸是警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楚金国笑的无奈，可还是答应楚夏麦的要求。
六
小张满眼的红血丝，坐在地砖上。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事故中回过神来，匆匆赶来的夏麦妈妈许蕾和夏麦，看着亮着灯的急诊室。手足无措。
“小张，小张！老楚人怎么样？到底怎么回事？”
夏麦满头大汗，他和妈妈正在家里等着爸爸回来。却接到电话，五雷轰顶。
他爸爸出车祸了！
“师，娘。夏，麦”
小张转过头，看到两人。再看了一眼没有熄灯的急诊室，再也忍不住的呜咽起来。
夏麦看着小张叔叔，白色衬衫上都是血迹，正一滴一滴的粘在地板上，他的右手受伤了，血流涌出来，看着很恐怖。
“张叔叔，你受伤了！”
小张摇头，脸上全是泪水：“我对不起你们。没保护好师父。我们在国道，突然一辆大货车撞过来。师父为了保护我，方向盘向右打死之后，自己……”
他说不下去了，医生赶来的时候，师父已经，奄奄一息……”
许蕾听到双脚发软，差点晕过去。她抱着夏麦，嘴里一直喊着“没事，没事。你爸爸会没事的。”
夏麦吓得不敢哭出声，眼泪滚成线，掉在地上，声音特别响。
急诊室的等待灯终于在两个小时之后，熄灭。许蕾想站起来问医生情况，却发现自己早已双脚麻了，动都不动不了。
直到医生走近三人。
“哪位是病人家属？”
许蕾赶忙抬手，希冀的看着医生，等待着他的回答。
“抱歉，伤的太重。我们也无力回天。请节哀。”
听到这，小张默默低下头，泣不成声。许蕾放下手，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