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大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影,白色的鞋袜,青色的长衫,妥妥的一步一步走向马车,觉得突兀的是那人的手里握着一柄长过三尺的厚背铁剑,没有什么光刃,只有一身锈蚀,仿佛从什么地方挖出来一样,剑尖拖在地上,有深深的痕迹,像是蛇蜿蜒一路直向马车而去。
“西陌剑宗断澜剑青陌,请赐教。”朗朗声稳稳传来,透露出来的是与锈剑的脆弱截然不同的坚定和扎实。
“护****护卫营执矛手崔塔崔立身,还请来人就此停步。”刚刚那个调侃小橘的黑塔大汉也提马向前,正身而坐,长矛橫推于胸,执礼应答。
青陌驻足,锈剑缓缓抬起,双手握住剑柄,剑尖直指马车。崔塔眉毛皱了皱,再行前几步,挡住了锈剑前的马车。青陌看了看崔塔,“你要抢着来应战么?”崔塔禁不住笑了起来,“那要看你要请谁赐教了?”青陌想了想,“马车里的人……不是那个梅姐。”“哈哈哈哈哈,小梅,你被嫌弃了?”崔塔忍不住又开始调侃,不待回应,瞬忽间正色,大吼一声,“喝……护****扈下岂容你随意拦截,更勿提择人挑战!快快退开,否则杖责10下,当街示众!”大吼声振聋发聩,余声萦绕长街,来来回回了数次,仍留在长街上的,还有从门窗缝隙往外偷窥的才从呆滞中醒悟过来,护****毕竟是护****,即便低调如斯,也是在战阵血海中杀出来的,各个不说是杀人如麻的杀神,也必然是可以直面生死的勇士。一吼之下,威压骤起,四周寂寂无声。青陌仿佛也呆了呆,整肃了一下神情,稳了稳手中的锈剑,朗声回答:“西陌剑宗断澜剑青陌,受师兄落笛临终所托,挑战护国郡主,请赐教。”
一缕清风扫过剑尖,青陌眼光清澈坚定。崔塔眸光闪亮,手中长矛收回,立于马侧。吱嘎一声脆响,如山岳般从未动过的马车突然向前挪了几步,格档也开始咯吱咯吱地收起,一声问候缓缓飘出,温暖却又清冷。
“落笛?他……走了么?”
“……是……师兄言及未完之心愿有三,其一便是与郡主的剑法较量。还请郡主赐教!”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仿若一世那么久……
终于,太阳在云缝里漏出了一丝金光,就着马车边突然出现的红裙金冠,毫无征兆的瞬间让这平安大街灿烂了起来。
青陌看着在阳光下缓缓走来的那个女人,心在不断的纠结。对于一名剑手而言,这是无法自持的大忌,可是他就是没办法平静下来,在形如磐石的执剑式下掩盖的是开始湿漉漉的手心和不断翻腾的记忆画面。
青石上,山溪畔,青衫的师兄日日剑斩桃花,磨砺锋芒。
7岁的幼时自己嬉戏近前,屡屡折其锐气,他也不恼,只是稳稳当当的换个方向再来,十几岁的师兄已然气度不凡,如海般宽容。
19年前他出门历练,回来时竟然失去一臂,一身伤痛。
然,他温和依旧,笑语如常,只是再不斩桃花,而以桃花酿酒,总要饮一壶。
饮时眸光闪亮,仗剑从容,三式叠海纵锋芒无两。
桃花年年开,新酒年年饮,只有喝酒的人和那只酒壶相守。
早生的华发,日益陈旧的酒壶,透过桃花的冷月清辉,于青陌看来竟是无法言说的心痛,他知他有挂念。
直至5年前,桃花树下,绿草丛中,半壶新酒,陪了他走……
于是,他来了,满是不平意气,任凭你护国护民功高盖世,终是伤了师兄一生,我便要你还来,师兄的牵挂也要让你伤一伤。
金光中的女人终于露出了她的眉目,飞扬的眉眼此刻有些冷,只是紧盯着那柄正指向她的剑,仿佛要从中看出一个人来,她也在想着……
想着一袭青衫下的坚毅从容,生死之间的侠者风姿,血山尸海里的谈笑宽慰,那柄剑上有他的血,也有她的血,还有他的血……是真正的老朋友。
青陌看着她的脸,不知为什么就想起来那些缤纷的桃花,明明是灼人眼的明艳大红衣裙,闪耀无匹的金冠,却怎么都让人感觉有层薄薄雾霭,透出股淡淡的出尘气。想起师兄的温润,果然是匹配的啊,心中酸楚更甚,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他走得可安然?”掉泪的人却是她……
“有桃花酿,应该算是安然吧……”执剑式再没办法坚持,那柄剑也到了她手上。
几滴热泪,还有手上的温度,将剑身抚摸了个遍……“他说什么了?”什么剑法较量,她才不信,就他那温和模样,她打他一顿,他也不会说什么,更不要说较量,定是这青陌胡诌的。
青陌呆呆的看着这个女人掉眼泪,直到她等不到回答,狠狠扫了他一眼,他才回过神来。“哦,酒壶,还有一壶桃花酿。”说着从背后取出来一只掉了色的绿酒壶,递了过去。“师兄说,一口桃花酿,胜过人间所有。”
“胜过人间所有么?”她接过酒壶,摩挲着上面已经不大清楚的王字,那已经差不多没了颜色的缎带还是她系上去的,猛地开了盖子,一壶桃花酿咕嘟咕嘟的就这么几下进了肚,末了还用那绣满金牡丹的袖子抹了抹嘴,啊的一声又表示了一下欣赏。哈哈哈哈……看着青陌已然呆滞的脸,这位护国郡主禁不住大笑了起来,“怎么?这酒难道不该这样喝?你师兄定是希望我这样快活的喝下去的。”说着,迈开大步便骑上了黑宝,挂上了酒壶,悬上了佩剑,打马一鞭,飞驰而去。车驾和护卫也都紧随其后,轰隆隆的走开去,只留一道烟尘。
青陌还是呆着,心里翻滚着想,师兄那么温和的人怎么会着了这个疯婆子,不,疯郡主的道道?“诶?”突然想起来自己找她打架,怎么剑都给了她?还搭进去了视若珍宝的那壶酒?刚要追上去,却已经飘来了那疯郡主的喊话:“要比试,到国公府等我!”
青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不平意似乎不再那么执着了?这剑还要去比么?浑浑噩噩的想着,走着,却连自己也没意识到,那正是镇国公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