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平进来后,坐在太师椅上的端方渐渐睁开了眼。已是深夜,端方的屋内没有开电灯,而是点起了一根蜡烛。
蜡烛的火焰时大时小,忽明忽暗,相比起电灯的光芒来是何等的微弱。然后有些话只能在这忽明忽暗中才敢说出来。
这个时候劳累一天的人大多都已经睡了,沉浸在梦乡里,做着各种各样的凡夫美梦,贪恋那一时的南柯黄粱。
端方早早的令下人退下,并让陈管家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平儿,坐吧。端方缓缓的开口说道,往日眼神中的锐气尽失,反而有些空洞。
阿莫,您究竟要和我说什么事?煜平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父亲的眼神透露着一种古怪。眼见着谜底将要揭开,煜平的心竟猛然跳了一下,然后他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
“平儿,你知道我托忒克家族在高宗年间家道中落,靠的什么才东山再起的吗?”端方压低了声音,隐隐中竟透露着凄凉。
“儿子知道,当年洪贼忤逆作乱,是阿莫你弃笔从戎屡立战功,深得先帝和太后的赏识,才换来我托忒克家族今日之荣耀。”煜平恭敬的答道。
“可是——为父却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辜负了先帝和太后。”端方的眼中充满悔恨和痛苦,身子也控制不住,竟微微有些颤抖。
煜平的心“咯噔”了一下,忙在父亲面前跪下,低声说道:“太后想必念在阿莫对朝廷有功,自会网开一面,如果朝廷怪罪下来,有儿子替父亲顶着,报答阿莫多年养育之恩。”
端方忙站起来把儿子搀扶起来,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平儿,你有这份孝心,我已经很知足了。此事甚为机密,想必太后只会暗地处置,一旦事发,也是我罪有应得,和你无关。只是耽搁了你的前程,阿莫我心中有愧。”
“阿莫,你千万别这样说,天大的事下来,儿子陪你一起顶着,阿莫,你快坐下。”煜平忙把父亲扶到椅子上,突然之间,煜平发现父亲老了,他的身体变得如此的柔弱,皮肤起了一层层的褶皱,曾经像钢铁一般结实的肌肉完全松垮下来,就和一个普通的老人无异。
衰老就是这样,趁你不注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就来了。或者,你从没想过自己的父母终有一天会老去。
煜平有些心酸了,从小父亲对自己便十分严厉,在自己的心中父亲就像是一个神,他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威,有着让自己崇拜的赫赫战功,无论何时何地,父亲就像一座大山一样,让自己感到压力,也让自己引以为荣。
可是,这个眼前的父亲衰老的时候也和普通的老人一样,他感觉到父亲心里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害怕失去的恐惧,对两个儿子的愧疚。
端方重重的坐下。“平儿,你先听为父给你讲一段过去的事吧。”
端方看着那根忽亮忽暗的蜡烛,陷入了多年以前的那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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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4年7月,天京。
大帅曾国藩站在刚被湘军攻占下的保城,居高临下的望着这座被太平军占领了12年的城市。
这是大清帝国的耻辱,如今这个耻辱将由一个汉人来洗涮。
12年了,曾国藩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期间无数次的失败,甚至一度兵败几欲自我了断,全靠一个人,让他终于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进入这座城市。
这个人就是太平天国的天王洪秀全。如果没有他,石达开怎么会死。
如果自己的老对手石达开没有死,也许这一天不会这么快来临,甚至说也许不会再来临。这个世界上只有石达开才是自己的对手,也是自己的噩梦,可惜,这个对手却被自己人逼死。
少了这样一个绝世对手,曾国藩或多或少有些惋惜,他们本该在此相见,来最后一场决战。
如今,清兵已将天京四处围困,炸药也已经都填满在城墙下面,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而曾国藩也获得了汉人能获得最高权势,以文官的身份获封为一等勇毅侯,总领苏、赣、皖、浙四省政务,统领数十万大军,几乎凭一己之力将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抗了起来。
而端方就站在不远处,同样思绪澎湃。
端方所率领的骁骑营是围困天京唯一的八旗军队,毕竟攻破天京事关帝国荣耀,英、法、德这些列强都在关注,功劳无论如何也不能全让汉人拿去,否则八旗的脸面往哪里搁,而八旗的脸面就是朝廷的脸面,也是太后和皇上的脸面。
可惜,朝廷除了依靠汉人建立的湘军和淮军外,再能依靠也只有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了,曾经的八旗铁骑早已成为历史,太后和皇上把希望都寄托在骁骑营身上。
端方知道皇上和太后一直不相信汉人,始终对汉人心存芥蒂,早已密令一定要让骁骑营先于湘军抓获贼首洪天贵福。
这一刻,端方知道自己将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机会,只要抓住洪天贵福,他托忒克家族将迎来复兴。他紧张又兴奋的观察着曾国藩,随时等待着总攻的命令。
而另一边的天王府早已乱作一团,就在前一个月天王洪秀全在得知天京解围无望的情况下,急火攻心,重病之下终于一命呜呼了,留下年仅15岁的幼天王洪天贵福继位。
洪天贵福,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这洪天的贵福如今都变成了祸难,对于从小长在深宫里的他来讲,没了父亲后,他便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只想着如何从这铁桶一般的地方逃出去。
可是他又舍不得这里的荣华富贵,那些金银珠宝他都想带走,却不知道要带走哪些,又要带去哪里,常常陷入两难中。
而太平天国的实际统帅李秀成却在做最后的安排。清兵已经在城外埋下炸药,进攻已经迫在眉睫,以天平军现在的兵力,只能先保护着幼天王冲出重围。
李秀成计划先到湖州找到干王洪仁玕,然后把各地分散的兵力集中起来,或许还有一番作为。正想着,出去迎接幼天王来军营的部下急匆匆的跑进来,禀告道:“忠王,大事不好了,幼天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