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我们追寻的旅行好像不在景点,也不在路上,而是在某一个宁静的角落,某一个奇妙的瞬间,或是某一次机缘巧合的相逢与分离,抑或是某一次失魂落魄的遗憾。
因一句话而来
离开巴松措之后,我们于傍晚7点多到达八一镇,天色已经暗下来,这里日落比拉萨早,潮气也很重。天气变化真让人无奈,不一会儿竟然阴沉起来,似乎还有下雨的可能。不过这儿7月的天气却像内地的深秋。下车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安妮宝贝的《莲花》,因为我第一次看到“八一镇”这个名字,就是在她的书里。我们的住处是林海宾馆,普通间每晚60元。然后我们开始外出觅食。饭后返回旅店的途中下起零星的小雨来,我在路上看了看八一镇,诸多标有“福建、广东援建”字眼的广场及小楼。这里,已经是个灯红酒绿的小花花世界了,连洗头房里的灯光都是桃红色的,这一点是很可怕的。
我不禁想起一个情景,一个女子在下雨的晚上前去拜访朋友,正值深秋,路边的梧桐残叶被雨打得“噼啪”作响,女子迅速闪进路边的一家小店,买了一包烟。她伸手捋过额边的头发,看到烟盒上赫然写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后来她与朋友在小酒馆中坐下来,相对抽烟而无言语,最后又在静默中各自离开。我记不起这是哪本书里的情景了,也记不起这样的情景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今晚的我,的确感受到了。
我在路边买了一包烟,因为来西藏后一直在拉萨以西转,那边的海拔太高,我不敢抽烟。现在来到了比拉萨海拔还低的林芝,当然要好好抽两根。一个人走在街边,把衣服后面的帽子盖在头上,双手放在上衣兜里,低着头走在路上,仿佛自己是一个“套中人”,这个世界都与我无关。街道上的行人很少,雨不大,很有味道。我坐在一个商店门前的屋檐下,很有“而今听雨僧庐下”的感觉。
尼洋河
回到旅馆,坐在窗前开始抽烟。这里气候湿润,海拔低,晚上休息得很好。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奇妙的时间从八一镇出发,就是8月1日。没有想到时间刚刚好,第二天恰好就是8月1日。之前我为了赶这个日子,一直把行程安排得很紧。7月31日,我在八一镇游逛一晚,也曾想去色季拉山口看看,但为了后面的行程,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8月1日,我出发了。出了八一镇看到尼洋河水安静清透,河面宽阔,中间分布着楔子形状的沙洲。
公路沿着河水拐了个弯,转角的地方有个小土丘,尼洋河就是从这里汇入了雅鲁藏布江。来到这里,我总算摸清尼洋河的来龙去脉了。清晨的雅鲁藏布江,江面平静,辽阔的水面上细密的波纹映着点点朝阳的金光,让我无从想象它再往前方奔流不远,就会变成咆哮而荡气回肠的世界第一大峡谷。
去往派乡的路,一直沿着雅鲁藏布的江边向前延伸,天空晴朗,白云清晰地倒映在水中。一路上经过了好几座村庄,牦牛在路边闲散地走着,女人们在田边劳作,偶尔抬起头朝我们的车张望一眼。一派恬淡的田园气息,完全没有前几天千山万壑的无边荒凉。
林芝藏语意为“太阳的宝座”,地处西藏东部。藏族同胞为它起了这个富有想象力的名字,也许是暗示这里是太阳每日升起的地方。因为和汉语中“灵芝”的发音有些相似,我总认为它是个汇聚天地日月之精华,浸满灵气的地方。看到这里的田园风光才真正感受到它“西藏江南”的魅力。而看着一片草地、几间民舍、数头牦牛、千百方农田,阡陌纵横之间,却又会想为什么要将它比作江南呢?它本来就有自己的美,藏在粗犷之中的柔美啊。假如江南是女子的温柔,那这儿就是侠骨的柔情,英雄的眼泪。如果用音乐来表达,那就是《霸王别姬》中那“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的温柔一转。
残存的原生态
临行前已经从网上得知,派乡的售票处在入口,但是看到网上的旧游记中说派乡不过是有几家当地人开的小铺子的街道,就想去看看。但是真正来到才发现景区的大门是那么新,已经不似当年的原生态。
进入景区就要跟团,这一点并不是我想要的旅行,但是为了一睹这里的美景只好忍了。终于到了那个著名的观景台。修葺一新的大平台上围着精美的栏杆,旁边立着中英文对照的景点介绍,栏杆外的深渊里传来已经看不到的雅鲁藏布江的轰鸣声,正对着的苍茫群山之上,白云缭绕。云团的形状在飞速变化着,无意间裂开的缝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雪峰特有的那种刺目的亮白色线条,那些冰雪覆盖的、嶙峋的山脊是冰川留下的印迹。
再往前就到了直白村,这里是徒步去往墨脱和大峡谷的入口。直白村虽然窝在大山深处,却因为近年来经常有人前往墨脱,而在网上被众多驴友知晓。可以行车的路段到此结束,再往前,只有步行。景区的班车停在村口,我们下来后径直往村里走去,班车司机在后面大声告诫我们不要进村,20分钟后返回。我就没有打算再回来坐车,所以就没有理会司机,头也不回地朝村里走去。
等待神山开眼
直白村掩映在郁郁葱葱的小树林里,家家户户的墙壁上都安装着彩绘的藏式窗棂。正午时分,小村子宁静寂寥,只有几头硕大的牦牛在路上闲逛。西藏人对牦牛特别崇敬,一般不会用绳索拴它们。村背后是一片阳光充足的平缓的山坡,视线远处,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二层小楼。
站在村中向四处观望,高墙似的一排高山环绕耸立着,背面是雅鲁藏布大峡谷,峡谷的另一侧是嶙峋的山峰。如果有幸的话,在这里就能看到南迦巴瓦山的主峰。派乡的海拔只有2000多米,而南迦巴瓦的主峰高达7800多米,在这么近的山脚下,我仰望他的感觉和仰望天空没什么差别。我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林间草地,正对着南迦巴瓦峰坐了下来。虽然天空很晴朗,但却看不到它的真实面目,因为一团团云雾包裹着它。但是我仍存一线希望,人说南迦巴瓦峰一月也不过会露面一两次,我在内心期待,但愿我是一个有缘人。最后,我干脆在草地上躺下来,然后拿出一本书打发时间。
这是个难得的惬意而慵懒的下午,天空如洗,阳光温暖,四周的山峦静默,坐在直白村的林间草地上,看山顶上的流云飞卷,时间悄然逝去。我不禁要念诵那句“去留无意,望天山云卷云舒”了。云是天地间最逍遥之物,不管怎样执着地追求一样东西,都要像云一样逍遥不被羁绊。
云朵流动的过程中,经常会豁开一个窗口,露出后面的蓝天和南迦巴瓦山清晰的线条,在主峰的右侧,一座堆满了厚厚积雪像三层奶油蛋糕似的平顶山峰纤毫毕现,一直显露在云层的缝隙之中,但主峰的尖顶却一直隐藏在云的背后,无论云层怎么变幻,始终不肯露出真实面目。古人诗云: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在这儿算是最好的体现了。
神山初现
下午6点半,太阳渐渐开始西斜,我不禁着急起来,但是南迦巴瓦峰却丝毫没有出现的意思。如果还不出现的话,我可就回不去了啊。虽然有做过步行返回的打算,但是还是没有夜间步行的心理准备。虽然来时就没有抱太大希望,但走时依然有点小沮丧。回到班车站的时候,天空仍然明亮,大朵大朵堆积着的白云仍然恶作剧似的迅速涌动聚集,然后再散开,时而掀开一角露出雪山的身体逗引我们一下。
终于有一趟班车停在了路边,一下子涌出来满满一车的人,其中还夹杂着导游那种熟悉的吆喝声。上车前抓紧最后的时间看看雪峰,没想到这个时候,云的流动速度突然加快了,大片大片天空的湛蓝色透过云层渗了出来,主峰右侧那条笔直的刀锋般的山脊展露无遗。
就像终于等到铺陈了良久的魔术师马上要揭开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似的,我感觉我的心里一下子被一只大手攥紧了,瞬间呼吸凝滞。我张大了嘴想招呼他们过来看,就在这个瞬间,云卷开了一大片空隙,一座完美的金字塔形的尖顶从云里闪现出来,无声的矗立在碧空里,闪着钻石般尖锐的光芒。
周围的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混乱,那些原本准备返程的游人重新冲下车,在我身边将快门按得“咔嚓”声一片。云依旧在飞散着,主峰下面的冰川也毫无遮拦地露出真容,也许用不了几分钟,山顶和山体之间的云就能完全散开,这座期待已久的山峰将不再只是图片上的美丽传说。南迦巴瓦峰雄起的阳刚劲,峰峦挺拔尖锐,山脊的线条刚劲有力,他不屑片片飘过的乱云,用他武士的蛮力,将脚下的雅鲁藏布江生生地扳了个大弯,抛向了南方。
旷古绝景
但是此时扫兴的是,班车司机在使劲地按喇叭,那些游客迅速而听话地回到了车上,只剩我一个人还在外面,我大声地问道:再等五分钟吧!司机说这可是最后一班了,不上就不等了。而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消失的云层,根本就抬不动腿,好吧,你走吧,我步行还不行吗?
就在这个时候,幕布打开,南迦巴瓦峰清晰地出现在蓝天底下,安静地俯瞰着我们,世界重回旷古的宁静。也许是看在我远道而来的不易,也许是感受到我对这块土地的敬仰,也许只是大气环流的造就,南迦巴瓦峰清晰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这是一份礼物,在我睡着的时候,每一座雪山的神灵都在梦中与我共舞,而此时他却向我投来最摄魂的一瞥。为这一眼,回派乡的20公里路,走回去我也甘心。藏族人将南迦巴瓦峰当作通天之路和神灵的住处,凡人是不可随便打扰的。所以,一年之间,只有在难得的日子里,才能清楚地看见这雪峰。诚然,我们可以一直生活在衣食住行之中,但真正值得我们回忆的瞬间又有几个?
那一晚,我在村中一家藏民的牦牛棚里过了一夜,我将带来的糖果全给了他们家,感谢他们对我的帮助。夜里,我看着天空的星辰,突然觉得,我们追寻的旅行好像不在景点,也不在路上,而是在某一个宁静的角落,某一个奇妙的瞬间,或是某一次机缘巧合的相逢与分离,抑或是某一次失魂落魄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