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点酒,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大家开怀畅饮,不醉不归。来到这里,仿佛大家都不是原来那个每天都要上班的自己,现在在我们的世界里,有的只是旅行、朋友。
回到旅馆,大概是因为洗过温泉的缘故,很快就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分别上路了。他们打算去日喀则,而我的下一站是从桑耶寺前往林芝。我们的时间都很紧凑,没有过多时间留下来盘桓。
在去桑耶寺的路上,雅鲁藏布江时隐时现,水环绕着连绵的山脉,有种唇齿相依的自然韵味。偶见矮小的灌木呈蘑菇状分布,是这个季节沿途少见的夏意,植物的外衣仅有淡黄和深绿。因为车在海拔很高的盘山路上穿梭,云彩似乎垂手可得,有时又觉得更像一粒粒刚出炉的棉花糖——甜,形面上的感觉从心底弥漫开来,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意犹未尽。
从拉萨市区到桑耶寺渡口大概要3个小时。然后乘船到达雅鲁藏布江的对面,因为逆流,乘船时间大概要一个半小时左右。对面的渡口在一个柳树林里,然后坐桑耶寺的中巴,从渡口到桑耶寺大概需要时间50分钟。
在安妮宝贝的书中,我曾看到过一段关于桑耶寺渡口的文字,当时感觉没有什么特别。可能只是因为我自幼就生长在河边,坐惯了船吧,以至于在渡口——这种奇妙的地方也没有过多感想。不过每次坐船我都会想起“十年修得同船渡”这句话,在西藏这种到处充满山的地方,渡口就显得异常奇妙了。上船之后我就仔细观察同船的人,突然就惊叫起来。你不得不佩服上苍的奇妙安排,真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竟然看到了晓歌。原来她下了珠峰之后一直流连在拉萨,去了布达拉宫、大昭寺等地方,最后就来了桑耶寺。她也不曾想到会和我在途中相遇,所以见到我时也是欢喜雀跃。其实晓歌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但是又有一种坚毅的品格,可以独自走在一条路上不至东张西望。
入住
过了渡口后,又坐了几十分钟的车才来到了桑耶寺。桑耶寺在汉语中是“超乎想象”的意思。阳光下的桑耶寺金碧辉煌,各种颜色的建筑纵横交错,冲破了一贯的视觉常规,在惊叹色彩的交替中做了最快的角色转换,如此的华丽庄严让我在原地突然愣住。
进入桑耶寺,我们首先去寺内的旅馆办理了入住手续。寺内的小旅馆条件不是很好,但是很安静。一楼单床价格为15元,每间房5张床,条件较差,味道较重;二楼单床价格30元,每间房3张床,卫生条件好一些,但所有的床垫都是一个厚厚的海绵垫子,晚上睡起来很热。我们在二楼选了房间,我们都是行者,少了些俗世的观念,两人就在一个房间里住了下来。然后顾不上休息,直接下楼进寺中逛了起来。
永恒之塔
远远看去,寺中几座不同色彩的塔耸立在蓝天下,格外庄严。是的,这是藏民心中的宇宙!整个建筑以“乌孜”大殿为主体,象征宇宙中心的须弥山;在“乌孜”大殿的四方各建一殿,象征四大部洲、四方各殿的附近各有两个小殿,象征八小洲,而且在塔周围遍架金刚杵,象征佛法坚不可摧,其构思,独一无二!传说曾经有一个沙弥,因为作法观看了须弥山,回来之后就将其画成图纸,莲花生大师就是根据那张图纸修建了桑耶寺。
桑耶寺内最显眼的就是代表着永恒的白塔了,所以我最先来到了白塔下。白塔建在大殿东南角,形制与北京北海的白塔有些相似,皆用石块、石板砌成,因塔体全为白色,故名“白塔”。在塔基的方形围墙上,在腰部以上逐层收分如阶梯,上有覆钵形塔腹。但覆钵扁平而宽大,没有龛门,宝刹上置十七环相轮。在转经道旁有十六罗汉石像,分别雕刻在方形石板上,极为精致。而其他几座塔虽然颜色不同,样子却差不多,有黑色、绿色、红色。
站在塔下,在仰望它的时候,内心非常平静而且充满崇敬。其实在来西藏之前,看到这儿的图片,我就想,如果有一天置身于那样的天地,会不会俯身下跪?在那种纯净的地方,会不会心无旁骛,没有丝毫杂念?此时,我站在白塔之下,体会着那种感觉。我曾看到几个装备简单的外国人,急速跑到塔前跪下,又磕了几个响头。我何尝不是一样?除了顶礼膜拜还能做什么呢?
佛门净地
来到大殿前的时候,我的心情变得起伏不定,被浓厚的宗教氛围层层包围,甚至走路的时候都不敢出声。桑耶寺的中心主殿坐西朝东、殿高三层,样式别致,独具风格。从远处眺望,大殿有五层楼,实际只有三层,这三层各属不同的建筑风格,大殿的建筑吸取了西藏、内地、印度的构造风格,底层采用藏式建筑形式,中层采用汉式建筑形式,上层采用印式建筑形式。当我的眼睛与释迦牟尼佛的目光相遇时,他透彻的眼神仿佛已洞穿我的一切,以前在内地就接触过莲花生大师的生平,所以现在看到他的塑像很亲切。纵然莲花生大师在降妖除魔的过程中显现愤怒扭曲的面孔,但并不会让人感到恐惧,只有对他的无边法力的羡慕和欣赏。
大殿里到处都是壁画,而这些壁画看上去虽然不动,它们却不是沉睡的,它们在空气中,在人们虔诚的朝拜目光中轻舞。每次站在壁画前,我都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仿佛我能凭借这肉眼凡胎穿透历史,看到过去。在壁画之前,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因为过去总在眼前萦绕;但是转瞬你又会觉得光阴似箭,因为历史不过是一瞬。
在壁画上记载历史、留住历史、再现历史是别出心裁的决定,是巧妙绝伦的实施。到如今,桑耶寺已是无可媲美的建筑奇迹,不可替代的精神栖居之所。如果面前壁画已经斑斓,那就更加奇妙,就像在历史的面前,轻轻揭开它的面纱,那种获得真相的奇妙感觉会让人瞬间迷醉。所有的史实和传说在酥油灯的香气和光亮中变得遥远且迷离,各种场景交织的画面犹如电光火石般在脑海里汹涌浮现。在无限的肃穆和宁静中,让你领略藏传佛教的纯粹,同时带来你无法逃避的心灵震撼!所以这里就像一扇通向历史和未来的门,也是一扇通向灵异之地的门,不用考虑时间的存在,因为在这里你感觉不到什么人神之分。
思想的岔口
我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个电影片段,一个年轻人每日都会去寺庙里听僧人讲经,但是他只站在殿外,从不走近大殿。在一个下雨的下午,他仍然站在雨中听经,寺内的僧人就让他进殿去听,此时他终于开口说话,他说他罪孽深重,在没有洗净之前,他是不会进殿的。而此时,我就站在大殿的门口,面对里面浓浓的宗教气氛,我在想我是否有这样一个勇气,走进这座大殿再也不出来呢?只是世间多少纷扰事,怎容我一时抛却。
叹口气,怀着虔敬的心情,我和晓歌从大殿走了出来。我们从桑耶寺的后门出来,在围墙之外的小树林走走。穿过小树林可以看到一片草地,有点湿地的性质。也可以沿着哈布日神山的山脚往江边走走,都可以看到比较好的风景,路途中可以看到一些小房子、庄稼地、野兔、牦牛、鸟儿等,皆是世外桃源的样子,好不让人兴奋。只是我们内心都很沉重,无缘享受这世外的清宁。白塔仍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关于永恒的概念仍在心头打转,我们能否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正义,这一切都让我无心闲游,只好回到住处。
何谓永恒
在天黑之前我们回到了寺内,匆匆吃过晚饭后我就趴在床上开始写纳木错的游记,晓歌在对面床上翻着图册。后来我们便聊起了人生、轮回。她问我是否相信佛的世界,我不能回答,但是我知道如果你去做,肯定能够抵达一个清宁无争的境界,虽没有惊喜却也不会有烦恼。尤其对我们这些靠思想活着的人,又哪里需要什么现实依托呢?
“看到那些塔,你想起的是什么?”她放下图册问道。
我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其实我找不到某种单一的想法,那一连串的思绪很难表达出来。我这样回答了她。
“当所有的人都拍打着时间的浪潮,前呼后拥被时间驱赶,我们面对众多生灵,已分不出高贵与卑贱。我们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觉得善与恶都是一生。当命运的旋涡席卷而来,我们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样子,就被迫出发或者结束。但我要告诉你,也告诉所有的人们和我自己。有一人,他站在时间之浪中流的礁石上,正注视着我们。尽观此时此刻喧嚣无法分辨,尽管我们匆忙无暇定睛,都有那么一人始终注视着我们。”
“他会公正地将光明与洁白指给高尚的人,将糜烂与腐朽指给邪恶的人。他会告诉我们谁是被时代放逐的王,也会告诉我们王者将要归来的日子。他会呼唤我们,像命运的击门声一样富有磁力地召唤我们,让我们在暗夜里彷徨惊醒,趁着月光前行。”
“其实恶并不因为惩罚才被显现,也不因为既存的善恶观念才被定义出来,而是因为它本身就带着罪。在人类缔造善恶观念之始,它就是不好的,因此人类才渐渐缔造了这样的善恶观念。这一点足以让我们相信真理与正义的永恒性。”
我说,看到塔,我就想到了永恒,想到了我们这个世界,以及这种生活的虚妄。
当夜,我和晓歌都是久久不能入睡。我在想,如果用一生来解读桑耶寺,或许可能看到它的灵魂,而用一天解读桑耶寺,也就只能看到它的万分之一。当我说出我连一天的时间都没有用上时,我的笔在颤抖,我的心在忏悔。但是我在内心跟自己说没有更多的时间解读,并不代表我没有那颗炽热的解读之心,我把我的心留在了寺里。我始终害怕命运被定格在一种可能上的那种感觉,没有希望没有生机,没有命运。命运只是生命中不停的选择所连接起来的轨迹。生命,充满太多的选择,孝顺与忏逆;理智与痴迷;爱心与狠毒;信仰与亵渎,就是这些选择,组成人类千差万别的命运。
第二日,我和晓歌匆匆离开了桑耶寺,在阳光下回望那永恒的白塔,想着在白塔下对自己内心说的话,想象着我那粗糙的身体总有一天会有珍珠的成色和质地。永恒的白塔啊,在最后的跪拜中,由于万般不舍,我潸然泪下。
我看着晓歌说,桑耶寺,也许是让我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永恒真理的地方,也许是我的终点,也许是我的起点。它已在我心中,我也曾在它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