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听一个和尚这样说过:“我每天什么都不做,只是关关门扫扫地而已。但我又和你们的关门扫地不同,我关的是世外空门,扫的是一地红尘。”修行能否将我们带到一个脱离苦海的彼岸呢……
一方净土
回到绒布寺已经接近中午12点,大家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好在藏民开的小店很多,于是钻进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帐篷,靠着烤炉美美地吃了一顿。据说这些藏民们每年10月会把帐篷撤下,直到来年3月再上山。封山期间,山上很少有人出没。
吃过饭我就来到了邮局前,这里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邮局,当时我突然有种想法——在这里能否将信件寄到近在咫尺的天堂呢?
我在邮局寄出了一张明信片,这是许多游客都会做的事情,而且很多书上都写过这件事情。不过在这里寄明信片可不便宜,光盖个戳就要5元,而寄出一张明信片竟然花去了120元。算起来此次珠峰之行花销已经不小了,也就不敢再过多支配资金了。寄完明信片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回过头来打算好好看看这座世界上最高的寺庙。
王宇、大龙、杨春一行几人正在和晓歌说笑,好像在问她敢不敢去登山的问题,大家就登山问题展开了讨论。甚至一行几人还去登山协会询问了登山事宜,好像真要去登山。而我独自一人踩着破碎的步子,提前进入了绒布寺。绒布寺位于珠峰北麓绒布冰川谷地,它是红教的著名寺庙,海拔5100米,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寺庙。半山腰上藏式碉房的僧院和喇嘛塔不像其他寺院那样集中在一处,据说寺院里可以住宿,但很简陋,食物也缺少。另一边的山谷里新建了一家旅馆,所以现在住在绒布寺中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对于我这个坚持在旅行中修行的人来说,能够夜宿在寺庙是最好不过的了。就这一点,我曾在心里告诫过自己许多遍,我虽不能遇佛拜佛、遇塔扫塔,见到寺庙却也一定要一看究竟。想着想着,我已经信步来到了绒布寺。绒布寺虽然没有珠峰名气大,却成了珠峰之旅的必经之路。百年前喇嘛尼姑们在修建这座寺庙时,肯定没想到,有一天绒布寺会成为世界各地游客到珠峰的必游之地。
像西藏所有的寺庙一样,绒布寺也是依山而建。这样的寺庙总能给人一种与天接壤的感觉,从而增加了几分神秘。远远望去,一群白色的建筑群,而其中最显眼的要算耸立的白塔,白塔的顶端照例是金顶。在这群建筑上面像蜘蛛网一样攀满了经幡,为寺庙增加了更多的宗教气氛。这样看去绒布寺就像一个隐居大山深处的人,虽然没有布达拉宫、大昭寺雄伟壮观,却更让人产生一种向佛的清净。比那些深藏闹市的寺庙,更能让人安静下来。也许这就是当初那些僧侣把寺庙建在5000多米之上的原因吧,因为这里更接近天也就更接近宁静,更接近宁静也就更接近自己的心。这是苦修者的修行之法,正如一个真正的行者不会依靠旅行社的安排来游览,一切都是从简的。
经过寺庙前的绒布河,在石头间缓缓流淌,发出悦耳的声音。这条来自珠穆朗玛峰冰川下的清澈小河,每年在4、5月开始消融,10月以后封冻。
来到寺前能够看到一对相对跪在屋顶的金色的羊,院子里比较空落,有一种世外清净的感觉,但这里与其他寺庙也有不同,那就是没有一棵树,这就是西藏的环境,种活一棵树都很难。但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人才不会为物资拖累,不会为了物资活着。正如《西藏生死书》中说的,我们的生活除了物资还有很多很多,而他们就是这些话的践行者。他们可以为了信仰而生活呢,我习惯说只有一种信仰的人是单纯的,这话一点也没有错。
在寺内的院落里我再次抬头看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了。早就听说,珠峰一带的天气变化无常。我想起早上看珠峰时,喜马拉雅山区上空是纯净的钴蓝色,太阳的光芒照着绒布寺对面远处的雪山,闪闪发亮。
此处是吾家
佛家说人的一生本就是修行,这一点我很赞同。他们说人在六道轮回中修得人身,为的就是要进一步修行。当我们换一个角度来想自己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修行呢?学业是一场修行,少了那份专注就不得博成;婚姻是一场修行,少了那份持重便不得圆满;奋斗是一场修行,少了那份勤奋便不得成功。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迹里修行,有人圆满贯通其乐融融;有人辛苦如头陀行,但持法久住不违本心;有人修不了世俗行,便出家为僧,专心悟道,不求圆满求虚空。
我也曾有削发为僧的打算,可是真正了解了僧人的生活后,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修行并不是放弃一切的自由散懒,而是放弃一切的勤奋持重。每日只休息4个小时,其余20个小时或诵经或劳动。既不能欢声笑语,也不能随心所欲,每日只食一餐,午后即不进水。这样的戒律又岂是我这等散人所能坚持的呢?
我有一种想留下来的冲动,出世是我许久以来的愿望,但是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说服自己。我坐在门槛上,背对着后面的山岭,向远处观望。那一刻我的确被这座小寺的宁静吸引了。从喧嚣和亢奋中走来的我,突然有一种到家了的感觉,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我拿起石子在地上写了一首诗:
飘蓬江海慕春华,
长误此身无空暇。
宝塔空门应有待,
始知此处是吾家。
写完之后我倚在白色的墙壁上懒懒睡去,也不管其他的事情了。
僧友
后来是王宇、大龙一行人叫醒了我,而且他们找了一位叫桑坤的僧人做向导。他来到我的面前刚好看见了我刚写下的诗,原来他也懂汉文。看完之后他向我竖起了拇指,仿佛读懂了我的心。也许正是这种心心相印,让他更加细微地帮助我们。
我们随他在寺内转了一圈,据说最兴旺的时候,这座寺庙曾有僧人尼姑达500人之多,而现在大概也就50人。绒布寺的僧人、尼姑有自己的医生,为我们做向导的僧人桑坤,就是个少年藏医。他谈起了自己的经历,像是讲故事。桑坤上过小学,十二岁来到绒布寺,十几天后就被派往日喀则学医。他的专业是藏医,主学把脉、看小便。桑坤毕业后就回到绒布寺,一方面给僧尼治病,一方面修行。
他带我们从寺庙右面的小山坡去到绒布寺的藏经阁,架子上一格一格放了许多用黄布包着的经书。他用压低的嗓音告诉我,那是以前的经书。因为一些经书藏在山洞中,被水浸过,现在一看就会撕裂,所以一直保护在这里。在它们面前说话都要小心,好像害怕说话时呼出的气体会把它们吹跑似的。
我听许多人说起,海拔最高的寺庙不是绒布寺,而是绒布德寺,因为后者在更高处。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向桑坤作了询问,他说它们是一体的,都属于绒布寺。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他带我们去了绒布德寺,但是驻留的时间很短。桑坤将我们带到很小的佛殿,里面很黑,地面上有一个方形的洞口。桑坤先下去,我们打着手电筒跟随他,下到两米多处便是莲花生大师的修行洞。黑暗而狭窄的洞里,闪烁着一盏盏酥油灯,某种奇妙、古老的气氛吸引着我们,仿佛一下子被佛的慈悲包围,徜徉在一种彻悟的空气之中。
据说莲花生大师在此洞修行了一个月零七天,绒布德寺是他来此修行后建的。桑坤在解释此寺由来时说:莲花生大师没来这里之前,从扎西宗到绒布寺这一带的山很狭窄,故而叫“绒”,布是“里面”的意思。而一谈到莲花生大师,大家首先就会想到,他神通广大的“咒术”。据说莲花生大师曾经降服雅拉香保山神,又先后在后藏的乌玉地方降服了十二丹玛女神,并迫使她们在一个叫卡热桑瓦的岩洞里发誓成为西藏佛教的护法神。接着莲花生又在珠峰击败了长寿五姊妹女神,使她们也加入了护法的行列。这些传说,使我们对于莲花生大师修行的地方,生出了更多的敬仰。
我和桑坤渐渐熟识起来,并决心今晚不下山,在绒布寺真正修行一晚。我跟王宇、大龙等人说起的时候,他们都不能理解,最后我思想挣扎了一下之后决定让他们先走,回程我再搭其他车。就这样,他们在天黑之前匆匆离开了,临行时晓歌还给了我一个拥抱,说但愿我在半夜不要被高原反应困扰。我也为我们这一程的缘分感到温暖。
夜宿绒布寺
因为认识了桑坤,我就没有再到外面招待所里去住,而是直接住进了绒布寺。天色渐暗,遂去绒布寺招待所食堂吃饭,有糌粑、面条、炒饭可供选择,10元一壶的甜茶又香又甜,热气腾腾,是补充能量的最佳选择,几乎整个招待所的客人都聚集在这里。吃完后,我就赶紧进了绒布寺。在海拔5200米的绒布寺留宿,并非传说中那样难以忍受。晚上我和桑坤睡在一起,谈起了很多关于佛的事情,谈生死、谈轮回,又以我一个俗人的眼光谈生活。
僧人和俗人的世界有本质的区别,我们的生活是衣食住行,他们的生活是诵经修行;我们的生活存在改变,而他们只有思想的改变;我们想在一个行业里成为精英,目的是挣更多的钱,而他们只想把经书念好,目的是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所以在绒布寺里,我几乎做到了忘记山下的一切,忘记工作、忘记生存、忘记西安、忘记来时路,但我终究不能忘记亲情、友情,也许这才是僧人和俗人的本质区别。来到寺中,仿佛置身白云深处,而一想到山下,就又回到红尘之中。
我曾经听一个和尚这样说过:“我每天什么都不做,只是关关门扫扫地而已。但我又和你们的关门扫地不同,我关的是世外空门,扫的是一地红尘。”修行能否将我们带到一个脱离苦海的彼岸呢,不得而知。
后来我们都沉沉睡去,但是到了后半夜我开始感到头疼,从睡梦中惊醒,高原反应如期而至。而且感到彻骨的寒冷,我推醒桑坤说明情况之后,他又给我的睡袋上加盖了一些衣物,但是仍感痛苦。吃下一片止痛片,希望能顺利坚持到天亮。窗外寒风呜呜吹过,像极了山下的冬天。我这才知道什么叫修行,很多时候割舍一些东西时不就这样疼痛吗?这一夜我曾试图想清楚一切,却觉得越来越乱。听说几米是在经历死亡之后,才画出了打动人心的画,才能捕捉到那些细微而不易察觉的感动。而此刻我在劝自己割舍一切,正像经历一场死亡。
终于熬到了天亮。第二天的7点半,就开始听到外面有人声,看来摄影爱好者已经开始了自己新一天的工作。我也该上路向下一站前进了。在桑坤的帮助下,我进行了简单的洗漱。
下山之前还要进行一次边防登记,还要检查相机内容,这是为了防止拍摄军营以及传播有害国家的图片。登上环保车,我就要和珠峰说再见了,此时东方有万道霞光从云层之中直射而下,仿佛能够看到光阴的流逝。回望珠峰,周围无一不是海拔7000米以上的高峰,在茫茫云海之中,形成波涛汹涌的峰之海洋,甚为壮观。都说五岳归来不看山,然而若比西藏诸峰的气势,五岳实不足为道。
车子翻过山口向下驶去,离群山越来越远。再见了,珠峰,再见了,雄伟的喜马拉雅山脉,有生之年,你都会萦绕在我的梦里,铭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