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节
对宸风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生活,所有的悲伤和思念都被他完美的掩藏的心底深处,每天宸风往返于唐人木雕店,中午的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宸风还是坚持回家吃饭,因为他实在不放心妈妈一人在家。
下午五点半下班,宸风也必定准时回家,哪怕晚上偶尔还要加班,他一样要先回家一趟看望下妈妈,才能安心回来工作。
李秋云至今都不知道宸风早就知道她捐赠器官,为自己筹集医疗费的事情。
为了怕儿子问起,怕儿子担心,关于右眼失明的问题,她还特意找了个借口解释,浑然不知宸风心疼得要死,根本不敢提及她的眼睛和肾的事情,不忍揭开这伤疤。
“小风啊,妈这些日子也歇够了,整天在家里,浑身不得劲,妈可以回去做保洁工作。”
这天,李秋云趁儿子中午回来吃饭,说出了打算。
“不行!”根本没得商量,李秋云的身体状况,宸风怎么会不了解,“妈,你就乖乖听话,待在家里,不要出去劳累好不好?这样我会担心,不能安心工作,也不能安心温习功课,妈,相信我,我能担起家庭的重任。”
“可是整天无所事事的,妈真的不舒服。”李秋云有出去工作,帮儿子减轻点负担的想法,但也确实有些坐不住。
“妈,你要去上班,也要等你的身体在疗养得好一些,我才能放心,这段时间,您就在家里好好疗养,等身体再好一些,我们再做打算好不好?”
“好吧。”李秋云无奈,儿子如今这么孝顺,这么乖,这么懂事,她也不好逆了的儿子的意。
这辈子值了,她的牺牲付出也值了。
儿子能变得这么懂事,别说她卖出了一个肾,一只右眼角膜,哪怕要付出她的生命,她也不会后悔。
转眼,宸风已经在唐人木雕店工作了两个月,晚上在家里的时候,宸风也开始温习高三的课。
不能说温习,而是自习。
高三的课程,对古乐忧来说,都是他没学习过的新的课程,难度很大。
但不是不可克服,连原本已经死去的他都可以在宸风的身体上重生,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况且,融合了两个人的意识记忆,宸风感觉自己的思维更加清晰和活跃。
思路明确,条理清楚,哪怕开始有些不解,只要继续深入的思考,最终也会豁然而解。
要是今年实在赶不上高考,宸风也可以等到明年。
他的学籍,一直都挂在唐京市五中,有参加高考的资格。
宸风愿意的话,补交上学费,他还能回到五中,从高一开始学习。
只是他不愿意回去,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家里的生计,妈妈的疗养,都需要他去照顾。
校园生活,对他而言,已经有些奢侈了。
陪完李秋云吃完午饭后,宸风骑着自行车,向接近四公里路程的浦山路唐人木雕店而去。
路程有点远,骑车也很累,可宸风每天都咬牙坚持着,除了省钱,也借此锻炼身体。
至于机车,宸风根本就没有考虑再买一台,哪怕是二手的。
喜欢机车,那是以前那个宸风的性格,现在的宸风,是古乐忧的性格,他不喜欢机车,经过了车祸之后,更加不喜欢。
“小风你来了,每次都很准时啊。”唐人木雕店的木雕师傅徐洋笑道。
“没有啦,反正吃完饭也没什么事了。”宸风道,“早点来,也好早点做事。”
“小伙子勤快,要得。”徐洋赞道,“我会向老板提议,下个月给你加薪。”
“谢谢徐师傅。”宸风感激道。
“小风哪,我看好你,像你这样勤快的肯吃苦的小伙如今可不多了,哪个不是想浑水摸鱼,没有定性,我看你给木雕做粗工的时候,手稳,有力,打磨的时候也仔细心细,是个好苗子,有没有兴趣正式和我学学木雕手艺?”
“徐师傅肯教我,是宸风的荣幸。”宸风感谢道。
其实宸风的木雕技艺,远超徐洋,特别是掌握了入木八刀的木雕技法,宸风的木雕技艺,已经接近大师级了。
徐洋,则是大众派的木雕师,木雕作品只达到形似水准,古乐忧从鹿鑫大师那里学会了入木八刀后,木雕作品基本都能进入到神韵境界。
而木雕的最高级别,则是赋予作品灵性!
所谓的灵性,就是作品让人一看,就自然而然感觉到一种活灵活现的观感。
古乐忧给萌香精心雕刻的那件半身像,就非常接近于灵性作品。
也是古乐忧目前为止所能达到的最高峰的木雕作品。
在唐人木雕店,宸风并没有显露自己木雕技艺,也没有机会显露,只是做为一个学徒在木雕店打工而已。
除了赚取一些生活费,也是宸风为了自己以后显露木雕技艺,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工作时间还没开始,可以宸风已经开始对那些需要他打磨和粗工的木雕作品,开始工作了起来。
不管宸风对这些只具备形似水准的木雕作品有怎样的评价,他都认真的完成每一个做为学徒负责的打磨和粗工工序,并没有因为实际木雕技艺比徐洋和其他木雕师傅高,就去修改他人的作品。
木雕店的工作其实并不怎么忙碌,毕竟要完成一件木雕作品,都需要不短的时间,而且唐人木雕店,并不只有宸风这么一个学徒,几乎有几个木雕师傅,就会有几个木雕学徒。
并不是某个学徒就专门负责某个木雕师傅的作品,宸风现在就几乎负责唐人木雕店所有木雕师傅的粗工,而打磨则不一定。
其他的木雕学徒,由于技艺没有宸风好,进行粗工工序时,偶尔会破坏木雕师傅的作品。没宸风手巧,就只能干最简单的打磨工序,除此之外,就是搬货送货了。
宸风一般不会做搬货送货的活,每天的打磨和粗工的活计,足够忙碌的了。
什么人适合做什么事,不只是木雕师傅都一清二楚,唐人木雕店的老板,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宸风能够更快更稳当的做好分内的事,已经非常值得他们付出的报酬,对得起他们的聘请,不需要在做额外的工作了。
每天的工作模式,单调又枯燥的开始了,宸风却干得很认真,很仔细。
完全不像一般的年轻人那样好动马虎,耐不住性子。
当然,要是原来的宸风,性子不可能如此稳重,不急不躁。
如今的宸风,只是外表是宸风,但内在的灵魂,却是古乐忧。
一个学习了雕刻六七年,已经有所成就的木雕师。
学习雕刻,需要极其强大的耐心,也只有古乐忧这种性子文静,又有坚毅和坚韧意志的人,才能坚持下去。
原来的宸风,性子跳脱,张扬好动,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耐心。
如今的宸风,却又哪里有原来宸风的那种跳脱张扬的影子?
稳重,含蓄,内敛,一个小年轻,却比一般的小老头都还要稳当。
又是一天工作下来,宸风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脑子里又开始不自主的思考起未来。
迷惘,思念,内疚,后悔,痛苦,各种情绪交织,无法摆脱。
古乐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想念家人,妈妈,妹妹,想念最爱的萌香。
可他更害怕相见。
用什么身份相见?
古乐忧已经死了。
给家人,朋友,恋人,造成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无法弥补,那道撕裂的伤口,不可能再愈合。
他要是出现,只会给这道撕裂的伤口,撕开更大的伤口。
不只如此,还会给他现在的家人,现在的妈妈也造成更大的伤害。
他已经不是古乐忧,他是宸风。
他是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妈妈李秋云的儿子。
回到家里,宸风收起那些复杂的情绪,不让悲伤在李秋云面前泄露丝毫,尽力扮演一个孝顺,懂事,听话,浪子回头的儿子。
这样的生活,平和安定,适合宸风慢慢让伤口愈合。
和妈妈李秋云吃着晚饭,宸风明显感觉到李秋云眼中的心疼和哀伤。
“小风,妈妈太自私了。”李秋云忽然放下了碗筷,趴在桌上大哭了起来。
“妈,您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宸风吃惊,忙过去,揽住妈妈的颤抖的肩膀。
“妈是太自私了,曾经,妈妈无比渴望小风能够听话懂事,去学校好好学习,未来能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是,妈发现自己错了。”
“妈,您哪里错了啊?难道儿子变好了懂事了不好吗?”
“好,很好,可是小风你不快乐,你是懂事了,乖了,可是你变得沉默,木讷,悲伤,不再是妈妈以前的那个小风了,妈妈只想要小风快乐开心,不想我的风,这么悲伤,这么不快乐,我是个坏妈妈……”
宸风心痛如绞,泪如雨下,跪在李秋云面前,抱着妈妈的腰,却只能死死咬着牙,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李秋云不知道儿子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以为宸风之所以改变,是因为车祸后的遭遇,不想她这个做妈妈的伤心,才压抑住原本的性格,连最喜欢的机车,都不再去碰。
李秋云本来很开心和欣慰儿子的浪子回头,可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发现儿子虽然懂事了,可是越来越沉默寡言,完全失去了一个少年该有的活泼和飞扬的青春气息。
反倒像一个暮气沉沉的小老头。
李秋云心好痛,宁愿儿子还像以前那么不听话,但只要儿子开心快乐,她就十分满足了。
她不想看到儿子不开心,不想儿子郁郁寡欢。
李秋云哭到睡了过去。
最爱孩子,最心疼孩子,最容易包容孩子一切错误的,永远都是母亲。
宸风的转变,让李秋云在心里欣慰的同时,却又给了李秋云一种难以形容的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甚至让李秋云感到一种古怪的错觉,似乎儿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种古怪的错觉,让李秋云感到害怕,让她不由怀念以前那个让她不省心,总是喊她老太婆,不叫她妈妈的儿子。
她想要以前的那个儿子回来,心里固执的认为,性格改变这么巨大的儿子,绝对过得不开心。
古乐忧坐在妈妈李秋云的床边,内心的难过和悲伤却不能向外人道。
他终究不是宸风,哪怕披着宸风的身躯。
他的性格变不回宸风的性格,他不是宸风,他是古乐忧。
“妈,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宸风脚步沉重的走出李秋云的房间,内心的哀伤和无助却无法抹去。
他不是宸风,他是古乐忧。可他又是宸风,不是古乐忧。更深处的说,他既是宸风,也是古乐忧,是两人的融合体。
对李秋云,绝对有着化不开的母子情。
也就无法说出这个对任何人都无法说出的秘密。
古乐忧何尝不想扮演以前宸风的性格,哪怕得到的有关宸风的记忆并不多,可真想扮演宸风那种跳脱飞扬,率性妄为的粗鲁少年混子,他还是勉强能够做到。
可古乐忧无法违背本心去扮演一个不是自己的人,讽刺的是,他已经身不由己的扮演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更因如此,古乐忧必须保持自己的本心,不致因为新的身份而使心灵扭曲。
他必须保持住自己的本心,自己的人格,才是自我。
他拥有了宸风的身份,却不想真正变成宸风,无论外表变成了谁,他都是古乐忧。
这一晚,宸风失眠了,也是头一次上班迟到。